在門外等了良久,沈昕娘看了看停在身後的車架。

    車駕前的駿馬唿唿的喘息,抖了抖油亮的馬鬃,修長健碩的馬腿悠哉的踢踏著。

    好似昭顯著它的主人此時的悠哉閑適。

    沈家的偏門吱呀一聲又開了,門房來到門外。小心翼翼的覷了覷掛著高貴鸞鳥徽記的車架,躬身道:“娘子,夫人說,您,呃,您和離之身。不便走正門,請從偏門入家。”

    原以為這呆娘子說不定會鬧。

    卻見沈昕娘沒有絲毫遲疑的抬腳便從偏門踏入。

    身後跟著的丫鬟仆婦,帶著大包小包的也跟著進了門。

    見人都進去了,齊王的車架才緩緩動起來,漸行漸遠。

    入了二門。

    二門內等著的仆婦引著沈昕娘,就要往她原先從吳興迴來時,住著的院子中去。

    沈昕娘卻停下腳步,“去哪兒?”

    仆婦看她一眼,眼中並未敬畏之意,“去您的院子啊娘子!”

    “那院子太偏,出入不便,娘子不住。”丹心看著那仆婦。清脆的嗓音毫不怯懦的說道。

    丹心剛在沈昕娘身邊服侍的時候,還沒有這番氣度。

    如今短短一段時間,就經曆了這麽多,親眼見過殺人,親手將一個見過世麵的大掌櫃給坑進了獄中。她已經逐漸成長起來。此時看著年歲比她頗長的仆婦,臉上竟也有幾分睥睨之勢了。

    那仆婦一愣,聽著丹心的口氣。不由便矮了幾分,“是夫人的吩咐,娘子出嫁以前就是住的那院子……”

    “那是以前,娘子現在不想住那院子了,你去同夫人說。娘子要住別的院子。”丹心抬著下巴說道。

    沈昕娘垂眸想了想,“聽聞臨著中軸的韶光院閑著,就住韶光院吧。”

    仆婦驚訝的張了張嘴,這孩子還真敢說!

    韶光院院子大,又精巧,雖未住人,卻也說不上是閑著。

    五娘鬧著要住的時候,夫人就沒讓。

    家裏人閑來無事時,也會到韶光院坐坐。

    老爺有時候會在那兒讀書練字,給她住?怕是不能吧?!

    “老奴這就去稟……”仆婦福身說道。

    朱氏聞言,怒拍案幾,“一進門就給我找事兒是不是?能讓她進來就不錯了,還要自己挑院子住!想得美她!”

    “說不定是她身邊那丫鬟出的注意!一直都是她身邊丫鬟說話,娘子不是……這兒不太好麽?”仆婦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

    朱氏冷笑一聲,“上次以為她眼神兒不好,腦子也不好,小看了她,我那侄子就……再將她當呆傻之人,還不知她能惹出什麽禍事呢!”

    “那這韶光院……”

    “韶光院自然不可能給她住,你告訴她,除了韶光院,她挑哪個院子都成,韶光院是老爺喜歡的院子,她做女兒的,以孝為先,不能忤逆了老爺!”朱氏冷聲道。

    沈昕娘聽聞朱氏的話,沉默片刻,並未爭執辯駁,倒是轉身就走。

    一行人竟是又往二門外走去。

    “誒……娘子?”仆婦一愣。

    沈昕娘一行已經出了二門了。

    那仆婦隻好匆匆忙忙又往朱氏院中跑去,這麽幾個來迴,她的腿都要跑細了。

    “走了?”朱氏瞪眼反問,“就這麽走了?除了韶光院,旁的院子任她挑都不行?”

    仆婦垂著頭,沒吱聲。

    “走了就走了!我還求著她迴來不成?齊王府的車架已經走了,她還有什麽仗勢?以為我是因為她的臉麵才叫她進來呢?”朱氏渾不在意的冷哼一聲。

    揮手讓那仆婦下去,坐在桌案邊又開始看這幾日的賬冊。

    沒有了典當行的進項,為了將典當行弄出來,老爺這幾日開銷頗大,可事情看上去並沒有什麽進展。

    給相熟的禦史送禮,也花用不少。

    但並不見參奏老爺的折子有所減少,單從老爺深深皺在一起的眉頭就能知道,事情進展不順。

    沈昕娘一行來到沈家外頭。

    丹心為她戴上冪籬,她安靜立在院牆旁邊,不哭不鬧,臉上更無半分焦躁。

    低聲對丹心囑咐幾句。

    丹心偷笑著點頭,指揮那幾個齊王留下的丫鬟仆婦挨著沈家的院牆,搭起帳篷來。

    沈家的鄰居都是高官大戶。

    此時門外大道上也不斷有人經過,或高官家中采買的下人,或相互串門訪友的大臣親眷。

    瞧見沈家院牆外頭這陣勢,紛紛駐足好奇圍觀。

    “小姑娘,你們這是?做什麽呢?”一個年歲較大的老婆子,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名堂,好奇上前詢問。

    丹心演技頗好,聞言就抹起了眼淚。莊節

    廳弟。

    “大娘,不瞞您說,我們是被沈夫人給趕出來的……嗚嗚……”丹心麵上委屈異常,豆大的淚珠子連連滾落,一張淨白的小臉兒,格外惹人疼惜。

    “好孩子,不哭不哭,怎麽迴事兒?怎麽叫趕出來的?”不知誰家的仆婦也上前問道。

    “我家娘子是先夫人所出,為如今的沈夫人不喜……我家娘子與相公性情不和,和離歸來,就被夫人嫌棄……不許娘子歸家……”丹心哭訴道。

    這般言辭,一會兒就傳開了。

    沈尚書先夫人生了個呆傻兒的事情,京城裏的大戶,大多知曉。

    馮家先前娶了沈家呆傻兒的事情,眾人也都有耳聞。

    如今馮家與沈家這呆傻兒和離,眾人不以為意。倒是沈夫人將先夫人的孩子攆出來,不讓歸家,讓眾人聞言唾棄。

    “不就是個呆傻兒麽?還是先夫人留下的唯一孩子,養著她,能多幾個嚼用?要我說,就是這朱氏小門小戶沒見過世麵,氣量狹隘!先前宴席上見過她,瞧她顴骨高,麵相兇,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一輛華貴的馬車裏,衣著鮮亮的婦人滿麵鄙夷的額說道。

    她身旁坐著的女子連連點頭,挑簾向外看了一眼。

    那個一身素淨,帶著素白冪籬,安靜立在一旁的女子,格外惹人眼目。

    雖然瞧不清她的麵容,長長的冪籬更垂直膝下,連身形也隱隱約約。

    但就是這麽安安靜靜娉婷而立,就叫人覺得觀之怡然舒適。

    “是個安安靜靜的傻兒,並非那武傻子,就這般容不下麽?”女子微微搖頭,“倒是可憐了……”

    “哼,這沈夫人也是個傻的,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麽時候?參沈尚書的折子,恐怕堆的有小山高了!非但不曉得要夾著尾巴做人,還主動地往禦史們手裏送把柄呢!”婦人嘲笑道。

    “走吧!”婦人催促車夫,“這熱鬧,迴去也說給老爺聽聽!”

    門上的門房見事情忽然鬧成這樣,也嚇了一跳。

    勸沈昕娘進門,人家根本不搭理。

    驅散周圍圍觀的人吧?誰知道是哪家達官顯貴家的下人,惹怒了人,人迴去將事兒添油加醋的往自家主子那兒一說,隻怕更是麻煩!

    門房慌了,連忙將事情報給朱氏知道。

    朱氏險些撕了麵前賬冊!

    “她!她居然敢!沈家不好,對她有

    什麽好處?!她日後還要住在沈家呢!得罪了我,害了老爺對她有什麽好處?!這就是個白眼狼啊!”朱氏赤紅著臉,大罵道。

    “夫人您消消氣,外頭都看著呢,如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先讓她迴來,自家事,關起門來怎麽說都好!”朱氏身邊的老媽媽趕緊勸說。

    朱氏捂著心口,隻覺胸悶氣短,“去,去吧……”

    “娘子,您請進吧,夫人說,韶光院,給您住!”仆婦喘息著說道。

    她的腿,今日是真的跑細了!這幾趟路走的!

    “好。”沈昕娘點點頭,並不多言。

    丹心聞言,抹了抹臉上淚,“娘子,娘子終於能迴家了!”

    這麽一感慨,周遭人又紛紛鞠一把同情淚。

    齊王留下的丫鬟婆子手腳麻利迅速收拾好行李,從偏門再入了沈家。

    一行人直接住進韶光院。

    這院子風景甚好,假山錯落,與鬧中取靜,曲曲折折的小路,路旁植翠柳,紅楓。一眼望去,碧翠倚著羅紅,微風一動,美不勝收。

    “娘子,這院子真好看!”丹心說道。

    “嗯,不過住不久。”沈昕娘淡然道。

    “啊?”丹心狐疑,想到送她們迴來的齊王,又點點頭,“是住不久,那娘子為何還要執意住進這個院子?”

    “我從吳興迴來以後,聽聞以前伺候在母親身邊的媽媽講,母親最喜歡韶光院,可自從有了我,母親就再未能入過韶光院了。”沈昕娘淡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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