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高峰峰巔雲台上,已站立數元神,為首者魁梧壯碩,不怒自威,是貫清洞天宗主胡紹元,其後是洞天長老。


    碧瓊玄靈冰鳳漸漸靠近,常高岑帶領常家幾人於冰樓遙而拱手見禮,聲音傳到雲台。


    “胡宗主,萬年未見,別來無恙。”


    “哈哈哈哈,常家主,當年淩雲台一別,一直未有機會去睟州拜訪,實在慚愧。”胡紹元迎了上來,神情實在熱切,幾聲招唿後,兩方處在同一平台上,胡紹元靠近幾分,聲音壓低了兩分,“常家主,此番來,這落神境的事……”


    “誒……”常高岑打斷他,“胡宗主,這事還是殿中慢慢商議。”


    兩人目光一對,各有城府,但常高岑略占上風。


    胡紹元轉而笑了兩聲,“對……對對,瞧我這急性子,幾萬年了都改不過來,來,大殿細說。”


    說著讓開身位,迎著常家主位幾人往貫清洞天正殿而去。


    常家隨行的其他人由貫清洞天內門管事領著往住處去。


    招凝也在其中,匿息秘寶掩去她的妖氣,麵紗習慣性繞頸遮麵,默不作聲地墜在後方。


    不一會兒,見跨山建起樓閣,名叫清濁坊,是貫清洞天招待貴客的休息區域。


    招凝分到一間山崖的洞府,站在外廊上,浮雲遊蕩在腳下,斜高處,一座精致的拱橋跨越兩山,更遠處十丈寬的瀑布奔湧而下。


    元神交流沒有時間概念,瞧著常家特意來此的意圖和碰麵時的態度,多半是商討某個重要的事情,此刻四下無人,招凝心頭泛起一個念頭。


    她平靜地往外走,行動暗帶了幾分試探,果真,沒走出幾步,有人在她背後喊了一聲。


    “怡姑娘。”


    招凝轉身,喊她的是常家一個麵容年輕的真人,“怡姑娘,去哪裏?”


    真人笑吟吟的,看起來不具威懾,語調猶如鄰家姊妹。


    但這般出現,意味著什麽,也不言而喻了——常家的人其實在看著她。


    招凝說道,“我從未來過大型洞天,故而想行走一二,見識一番。”


    “原來是這樣。”對方走到招凝身邊,“不過,怡姑娘現在是常家人,還是在洞天裏少些走動。”


    “好。這便迴去。”本就是試探的動作,招凝便順從往迴走,路過對方身側時,招凝問道,“還不知真人如何稱唿。”


    “常韞素。”她隨後一說,腳步跟著招凝迴去。


    “韞素真人,不知我可否請見家主?”


    常韞素挑眉,看了招凝一眼,“你見家主作何,有什麽事同十三夫人說便是,不過,你得等一等了,他們商議事情,沒有幾日是不會出來的。”


    招凝心有準備,不沒有意外,不再多言,往自己洞府去。


    常韞素跟了片刻,兩人俱是無言,直到招凝快要入洞府,她忽然問了句,“小蚌妖,你生活在羨洲,可知曉幾十年前大澤上的一些動靜?”


    招凝抬眸看了她一眼,覺得她話中隱有所問。


    常韞素可不知“怡妹”生活的海沫洞常年封禁,隻知“怡妹”土生土長在羨洲大澤。


    於是,還不待招凝迴答,常韞素反而又開口問道,“聽聞,三十多年前,有人奪了涿江南水宮鎮宮之寶,掀起不小動靜,怡姑娘可知此人情況?”


    這般動靜的確不小,招凝還在梁家時,便有所耳聞。


    涿江南水宮大王本形是一隻巨鱉,金丹境界,相傳還沒有化形的時候就得到了一方印章狀靈寶,印身如貔貅踏雲,形狀甚至少見,卻無法禦使更不能煉化,竟能變大變小,後來妖鱉成為南水宮大王,甚至廣發邀請帖,邀大澤能者一解靈寶之謎,一直不得解,南水宮反而借著這研寶大會在附近水域聲名鵲起。


    於是,這研寶大會每隔幾年就會舉行一次,變成了南水宮一種變相炫耀的方式。


    直至三十年前研寶大會,正值火熱之時,卻見天墜流星,印章狀靈寶更是感應到什麽,竟自行飛向“流星”,轉而一同砸進了平陽大澤。


    南水宮大王哪能讓自家鎮宮之寶這般遺失,徑直追著“流星”入水,下水三息,驟然被暴起的大浪掀飛了,那印章狀靈寶變成馬車大小,馱著一人影徹底消失在大澤。


    為此,南水宮大王被研寶大會上的妖族散修暗地裏嘲笑,南水宮大王更是惱羞成怒,大發追捕令,將事實扭曲為“搶奪”,但聽聞真相的,大多認為這是寶物自行擇主。


    招凝粗略地說了這段事跡,常韞素開口一句話便是“這哪能是寶物擇主,那寶物早就有主人了。”


    招凝一提眸,看常韞素,“韞素真人知曉此寶物?”


    “印身如貔貅踏雲,這是我常家遺失靈寶,是能成長成通天靈寶的至寶,名叫辟邪驚雲印。”


    常韞素顯然不可能僅憑著“印身如貔貅踏雲”就能判斷,怕是實現就有了解甚至查證過。


    “此物早就有主,是我常家小輩,隻是她……”常韞素盯著招凝,“辟邪驚雲印最後出現消息,便是在甸林大澤,你可知道更多細節。”


    她顯然不是在找辟邪驚雲印,而是在確認那隨印一起消失的是誰。


    招凝搖搖頭,“小妖信息閉塞,不知更多。”


    常韞素盯了她一眼,確定招凝沒有說謊,失望極了,“算了,本座也猜到是這樣。行了,好好休息吧,別再亂走。”


    說著轉身消失。


    招凝沒放在心上,轉身往洞府去,嘴裏無意識地咀嚼“辟邪驚雲印”這名號,說起來她其實有些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招凝盤坐在床上,試圖模仿妖族修煉的方法修行,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垂眸的一瞬,忽而心底閃過一道靈光。


    辟邪驚雲印,不就是那個名叫“聽嵐”的女修斬親之法寶!


    莫不是那聽嵐也是常家人?


    又思及聽嵐與表舅舅的爭端,話語裏的憤怒尤在耳邊,招凝想,這常家絕非好去處。


    她起身,往外去,要想辦法擺脫常家。


    但到洞府門口,便見不遠處的橋樓廊中,奚元同之前那陌生元神走在一起,姿態親昵。


    “想來此次落神境裏的新發現絕不簡單了,胡宗主那般退讓,大哥都絲毫沒有讓步。”奚元低聲喃喃。


    常景煥解釋道,“洛嬸境畢竟是界外秘境,遠古遺落,藏著的秘……嗯?”


    話未說完,常景煥敏銳察覺隱藏的氣息,目光鋒銳地向招凝方向看來。


    招凝本就沒有偷聽意圖,坦然走出來,平靜地喊了一聲,“十三家主,十三夫人。”


    這般親昵的姿態,隻可能是奚元的夫君了。


    奚元微訝,轉而笑了起來,瞬身來到招凝身前,“怡兒,怎的安排你住在這裏了,懸崖峭壁,對你還是危險。”


    “多謝十三夫人掛懷,絕壁之中有絕景,小妖歡喜的。”


    這般一說奚元便不再多言,還說著恐怕要在貫清洞天多待一段時間。


    招凝卻感受到層層壓下的威懾,她眉頭微微蹙起,抬眸看去,常景煥正沉著眼盯著她。


    “夫君?”奚元抬手一揮,攔下威懾,不解迴看,“這是作何?夫君不是認得怡兒,以後就是我們的幹女兒。”


    常景煥神色複雜,威懾散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夫人莫怪。”


    奚元似乎很想讓兩人拉近距離,“夫君,你可覺得這孩子與我有幾分相似,氣息上的?”


    這句話,再帶著極微弱的古怪親近感,反而更讓常景煥神□□變,勉強穩住,他隻提了一句,“夫人說笑了,小蚌妖與你怎可能氣息相似?”


    奚元失望,卻仍舊注視著招凝,“怡兒,你莫聽他說的,奚姨覺得與你有緣,便是有緣的。”


    招凝古怪堆積了好幾層,隻是迎著奚元目光淡笑不語。


    常景煥卻不希望奚元與招凝站在一起,催促道,“夫人不是要去尋丹揚宗師?來時聽說,丹揚宗師這一陣隨時會遠遊。”


    “差點忘了。”奚元驚覺,對招凝道,“奚姨還有要事向宗師討教,迴頭再與怡兒說說話。”


    招凝禮了禮身,送離奚元。


    但並沒有往洞府去,她腳步被定在原地,招凝麵上很是淡然,心裏在滿是古怪的思緒中翻找蛛絲馬跡。


    奚元是個溫柔而純摯的女子,但畢竟活了幾萬年,不可能這般輕易對他人熱切、親近和主動示好,所謂的“緣”像是虛無縹緲蒙著真相的麵上,甚至沒有那些古怪的“巧”更令人深思。


    她又想起了羅婆婆的話,渾天毒障是跗骨之蛆,無法剝離,隻能將毒素一點一點轉移到其他的地方便有可能能緩解,那奚元呢,她曾經中過渾天毒障的毒,她的毒轉移到哪裏去了……


    ——“當年正是因為渡第一劫而沾染上渾天毒障,後來被夫君妙法治愈……”


    ——“奚姨十餘年前曾誕下一個孩子,若不是出生即夭折……”


    有什麽即將串聯起時,招凝忽然被一股冰寒的力量籠罩著,思緒打斷,她抬眼,常景煥背手站在不遠處的外廊上,依舊是那幽深的打量和審視。


    招凝並不意外,既然腳步被定在原地,就意味著常景煥還會迴來,畢竟這般做的唯有常景煥。


    “尊者若是不想讓十三夫人接觸我,大可將小妖放了。”招凝淡淡說道。


    但常景煥沒有迴答,那力量在招凝周身探究著,在觸及命珠時,又陡然止住。


    力量散了,常景煥眉頭皺得更深,“妖神印記凝聚的命珠?你究竟是什麽身份?是誰讓你來接近奚元的!”


    他的話語中不自覺的帶著威懾,帶著隱忍不發的殺意。


    隻要殺意不凝成實質,招凝漠然無視,她不信常景煥會不顧及常高岑的交代和奚元的重視。


    招凝平淡道,“尊者看不出來嗎?小妖不過是受妖神印記賜福的蚌精而已,至於格外受十三夫人親近,小妖亦是不解,可能小妖與您死去的孩子當真有幾分相似。”


    那五個字的吐出,瞬間又有無形的力量加在招凝身上,並且將她提到半空。


    “小蚌妖,爾是想死嗎?”


    招凝看著他,常景煥一觸即爆的狀態古怪極了。


    於是,招凝又問出了一句“找死”的話。


    “難不成當年的孩子沒有夭折,是被您丟了?”


    下一刻,招凝被驟然摔在了地上,意識有些暈眩,半撐著身子一抬頭,數道冰刃在身前蓄勢即發。


    是觸之即死的殺機。


    冰刃不動,招凝不動,常景煥亦不動,僵持之下,沒人知道雙方到底在想什麽。


    激怒的常景煥已經給了招凝答案,當年的孩子是被悄無聲息地遺棄了,做決定的便是常景煥。


    至於為什麽遺棄,答案忽然不言而喻了,從母體將毒素轉移到胎兒身上,最是悄無聲息且毫無隱患。


    圍著招凝的冰刃隨之崩碎,變成碎冰砸落下來。


    常景煥放棄了。


    但是他走近招凝。


    “無論你是什麽身份,休要靠近奚元,也休想再提當年之事。”


    “孩子‘必是’夭折。”


    他一展手,虛按在頭頂,是要強行抽離招凝這段記憶。


    招凝麵上是無情緒的,可是莫名的,指尖是冰冷且顫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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