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彭瑒適才的一鬧, 幾乎整個盛典的人都注視在這邊,俱是看著招凝從青鳥車廂中走出來,直至注意到她不過築基的修為、更似壽元將近的模樣, 這才失了興趣收迴視線。


    但仍有人關注著。


    “這老嫗是誰?我怎有些似曾相識之感?”紀岫以扇掩嘴, 悄聲在石越澤旁側問道。


    石越澤的目光也盯著,“確實有點奇怪。不像是表麵那麽簡單。”


    而恰在此時, 對方從無數審視目光中精準捕捉到他兩人, 竟微微頷首。


    紀岫挑眉,再看見他們一行另有二人亦朝他禮了禮身, 隱隱想起那另二人是清霄宗弟子,可這位老嫗呢?是隨禮一應, 還是另有深意?


    石越澤一愣,又仔細打量對方一眼,忽然想起一人……他眼底笑意暈開了, 胳膊直接搭在紀岫肩膀上, “有什麽好思考的,看戲好了。”


    一瞧石越澤這態度變化, 紀岫眯眼看他,愣是沒得到丁點暗示。


    “神手前輩這玩笑開得我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芷月笑著, 抬手做迎, “神手前輩快請, 東邊上座。”


    “本座隱匿修真者數百年, 原來還有人認識。”他一卷長袖背手禦空向東部高台, 順帶著將招凝等人一起帶了上來。


    承玄修真界和汴州修真界的宗門大能對彭瑒尤為熟悉,俱是上前招唿, 有的目光還在招凝身上劃過,試圖讓彭瑒介紹一二, 奈何彭瑒隻當做看不見,袍袖再一展開,便坐在案桌前。


    芷月向身旁一長老說道,“貴客都已經來齊,快去請太上長老。”


    長老剛剛應了一聲,便聽見一聲笑自天邊而來,“這麽多舊友以及大能捧場,我可是來晚了啊。”


    不過一晃神,就見天邊仙鶴引路,口銜金蓮寶燈,後方跟著十數名仙子持花籃、抱樂具而隨,再後方火麒麟拉車,熊熊火焰將半邊天都映照火紅,連天上的曜日都注視著這座車架,其餘地方變得黯淡無光。


    直至大殿前方百丈,芷月帶著葉家及天陽仙宗一眾人向他行禮,並給他讓出大殿階石之上最核心的位置。


    仙鶴化作兩鶴童,提燈落在大殿兩側,隨車仙女整齊飄飛在兩側,披帛隨風而動,畫麵美而鄭重。


    兩名侍女低頭垂眸恭敬掀開紗幔,露出車廂之中長須白發的年老男子,按凡俗壽歲來應是六七十的模樣,他一席火紋道袍,上繡傳聞祖師印並輔以上古雲紋做陪襯,一手托著高一尺寬三寸的石碑,一手反擎滅仙九節鞭。


    “他手中的石碑是何物?”妍玉很是好奇,小聲問身邊的單舒。


    “傳聞那是天陽仙宗的鎮山碑,得之便可得天陽仙宗萬裏山脈、千數秘境。”


    “讓諸位久等了。”他從輦中彎身而出,笑盈盈地打量在座所有人。


    這時,仙樂再起,奇香浮動,芷月迎了上去,嬌柔又恭順,“太上長老,已經準備好了。”


    他似這才注意到芷月,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裝扮,甚是滿意,聲音帶著幾分黏膩,“這時了,還稱唿什麽太上長老。”他指尖在芷月麵上劃過。


    芷月嬌羞而恭敬低頭,讓其先行。


    大殿前方,高台之上,元華不過一轉身,長袍橫掃而過,便見大殿起了變化,拔地而起,高台前置,一道寶座出現在高台之上,而大殿光芒四射,似成神聖背景。


    元華笑容滿麵緩緩落座。


    “諸位能從九州四海來我元華三千歲壽典,葉某感激不盡。”他一抬手,“諸位請。”


    隨著他一聲指示,大殿後方飛出數十名仙子,手捧靈食靈果,或提仙釀,向列席的所有賓客而去。


    美食美酒上場,元華笑道,“此酒乃我陽州上品佳釀,名叫遙夢醉,諸位請用。”


    他端起玉質酒杯,遙遙向在場所有人一敬,“請。”


    所有人同時端起酒杯,迴禮,“請。”


    一時間,不管開場之時到底氣氛有多尷尬,在此刻都被熱鬧給掩蓋。


    一杯酒之後,陽州修真界第二大修仙宗門墨陽宗宗主率先起身,捧著酒杯遙祝元華,“元華太上長老,一晃三千年過去了,若非天陽仙宗和葉家,我們陽州也不是如今繁榮之相,我等陽州修真宗門受貴宗帶領,這才走出一片天啊。”


    恭維之聲聽得元華喜笑顏開,隻抬杯大笑著說了句,“莫源老友,哪裏話,這是我們天陽仙宗和葉家的職責所在,請。”


    兩人再共飲一杯,元華儼然收下對方奉承,將三千年天陽仙宗、葉家乃至陽州的欣欣向榮都歸功在自己身上。


    東部高台上,彭瑒端起酒杯朝招凝示意,招凝不過在他後下方一位,淡然的舉酒杯迴應。


    傳音飛入招凝耳中,“這老家夥也不害臊,也不知道待會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招凝隻抿了一口,味濃不喜,放下酒杯,緩慢擦了擦手指,“不著急。”


    這時,墨陽宗宗主又笑,“今日太上長老三千壽典,我莫源便先大家一步,祝元華太上長老仙福永享,長生久視。”


    說著又敬一杯,轉而向身後弟子一示意。


    弟子恭敬捧賀禮上前,他袍袖一揮,賀禮飛起,緩慢向高台之上,天陽仙宗長老手中拂塵一掃,賀禮輕飄飄飛向他。


    靈光浮動間,隱隱可見其內似有曜日之芒。


    墨陽宗宗主大笑,“此為九陽秘境九火境火種,一粒火,便可燃方圓千裏之地,所含火源乃天地至純至淨,我墨陽宗特意取來以賀元華太上長老三千壽典。”


    此物對於元華頗有助益,他滿意的看了一眼,笑道,“莫源老友有心了。”


    於是又是一杯遙夢醉,飲罷,高台上又有人笑道,“墨陽宗宗主速度極快,搶了第一份賀壽,我等又怎麽能遲。元華太上長老,三千年前,太上長老與葉天驕在汴州試劍大會上驚豔絕倫的劍意,至今令人難忘。如今居然已經過三千年了。我萬劍宗便祝太上長老境界高升,早日成就元神大道之位,請!”


    元華眯眼,好似在迴憶三千年的時光,再舉杯時,眼裏的笑意更濃,沒有懷念,有的隻是“天道輪迴,如今本座登頂”的傲意。


    一杯酒後,萬劍宗也送上賀禮,是一孕育了三千年的靈寶劍胎,劍胎之上天罡三十六禁製層層加持,一旦煉化,再得天劫洗禮,便能成九州至強法寶。


    “嗬。”劍胎在彭瑒看來不過是半成品,先不說煉化,隻說天劫,劍渡天劫,人亦渡,誰知道這元華老頭還能不能抗的住,“小家子氣。”


    之後,便是各大宗門的敬賀,元華一一收下,酒水一杯飲下一杯,甚是滿足。


    彭瑒灌下一杯酒,這才站起來,虛情假意慶賀,“元華太上長老,來的匆忙,賀禮草草準備,可不要嫌棄。”


    說著抬手一揮,眾人都見飛起的賀禮之中,有一柄已經鍛造完成的二重靈寶,直把不少人看得眼紅,不愧是聲譽響徹千年的煉器神手,隨便出手就是一柄法器。


    “神手前輩當真是大禮啊。”就在這時,不遠處案桌上,項鴻軒忽而陰陽怪氣嗬了一聲,“就是不知元華長老還能不能用上靈寶。”


    這一語倒是讓在場賀壽賓客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互相看了一眼,元華眯著眼也盯著他,眼裏閃過一絲寒意,但麵上的笑容並沒有掩去,“項宗主,這話說的也在理,本座掌管葉家及天陽仙宗數千餘人,元嬰長老便有一手之數,其下金丹真人更是近百,弟子數不勝數,天塌下來也無須本座出手。”


    他抬手一卷,彭瑒的壽禮飛速向收賀禮的長老,長老恭敬收下,元華笑眯眯的看著項鴻軒,“不知,項宗主覺得呢。”


    項鴻軒一展衣袍站了起來,麵無表情的臉上拉出一絲怪異的笑容,“元華太上長老說的有禮,長老想要做什麽、想要殺誰,都無須親自動手。”


    誰也不清楚項鴻軒為何在壽典上提到大忌字眼,但在座都是老狐狸,隻當做沒有聽見,等待著項鴻軒繼續,而項鴻軒很是幹脆,抬手一揮,一隻方型錦盒向元華太上長老飛去,淩至半空,天陽仙宗長老按禮拂塵一掃,令賀禮光芒四射,並透過錦盒表麵。


    隻這一刹那,不少人深吸一口氣。


    卻見錦盒中不是什麽天材地寶、靈寶聖物,而是一顆人頭。


    此人像是剛剛才斬下頭顱,瞳孔瞪得極大,死不瞑目,脖間切口還大股大股的蔓著血。


    有人竊竊,“這人怎的這般眼熟,這不是紫焰宗的金河長老嗎?”


    “就是金河長老,聽說金河長老曾經是陽州之人,後來投奔到紫焰宗,大有在紫焰宗競爭宗主之實力。”高台上有人更加熟悉,但是僅僅隻說了兩句便諱莫如深,看著項鴻軒隻覺今日這場戲鬧大了。


    元華臉色大變,天陽仙宗這才有長老反應過來,大喝,“項宗主,今日是我們元華太上長老的壽典,你敬上這般血淋淋之物,到底是何意?!若是想要存心攪亂壽典,天陽仙宗不歡迎你!”


    “哦?”項鴻軒眯眼笑道,“這位長老何須動怒,這可是我紫焰宗的人,不該是貴宗敵人嗎,我斬他為壽典助助興,何須惱火,罷了罷了,此賀禮元華太上長老即是不喜,我便換一件。”


    東部高台,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項鴻軒身上,彭瑒皺眉,傳音於招凝,“我怎麽覺得他的目的與我們相似。”


    “我們談何來的目的。”招凝忽而淡淡,“來此不外乎飲飲酒,看看熱鬧。”


    她抬眸看彭瑒,彭瑒一愣,轉而笑意滿麵,“可不是!”


    即看熱鬧便有八怪,“那你可知道,這人頭究竟是誰?”


    “不外乎天陽仙宗在紫焰宗的臥底。”招凝平淡道,“或許和元華關係匪淺。”


    彭瑒亦是覺得如此,索性倚在憑幾上,看項鴻軒繼續。


    項鴻軒說換當真是換了,不過換上普通的賀禮,剛才驟然升起的劍拔弩張這才消散,所有人知道,當著九州四海宗門大能的麵,元華就算是變臉,也隻能如此,若是當真將人趕出去,這壽典當真就成了鬧劇了。


    元華不著痕跡的瞪了天陽仙宗眾人一眼,似是在質問為何將此人放進來。


    芷月垂眸不語。


    就在這時,元華忽而起身,“罷了。”


    他一手便抓住芷月手腕,向在座所有人宣告,“今日除去本座三千壽典,還有一事向諸位宣告。”


    身後長老立即上前一步,“芷月宗主代掌天陽仙宗百年,功勞苦勞並重,今日正式與元華太上長老合籍,入葉家族譜。”


    這一言,在場不少人都驚愕極了,但也有些許知曉情況的,暗中不語。


    妍玉掩著嘴,小聲向仲問雁吐槽,“這太上長老已經這般年歲,而芷月宗主似隻有幾百歲,這年歲差距也太大了。就像凡人女子少年便嫁耄耋老者,可合適?”


    “噓。”芷月警告她,“且小聲些。”


    不過有彭瑒在場,她們的聲音皆掩去,哪怕身隔一位都聽不見她們在吐槽什麽。


    連彭瑒也倚身,“可憐啊。”


    招凝看著高台之上的芷月,她神色平靜,並無其餘情緒,而高台之上其餘人皆是如此,哪怕是賀捷都麵不改色。


    天陽仙宗長老拂塵再揮,依形製行事,“今日九州四海宗主大能皆聚於此,得諸位祝願,上稟天道,合籍碑上。”


    說著,一道紅毯向前方鋪去,一路鋪到天道碑前,形成一條赤紅天路。


    元華滿意,低頭看了一眼芷月,芷月微微頷首,兩個一齊禦空向天道碑走去。


    就在這時,忽而有一聲傳言飄向大殿高台,也不知是距離遠還是控製不當,這傳音隱隱泄漏,便入諸人耳。


    “賀捷,這奪妻之事,你怎的一言不發。”


    不少人都像是聽見驚天八卦一般,目光聚集到大殿高台之上,那個隱在長老群中的男子一席蔚藍衣袍,在整個壽典中幾乎被忽略的存在。


    芷月當真也聽到了,她似沒有忍住,往賀捷方向看了一眼,但同一時間,元華緊扣的力道更上一份。


    “哦,我倒是忘記了,嫁給元華,和嫁給你,並沒有什麽兩樣。”


    這一語信息量極大,以致於一些看熱鬧的都不說話,元華太上長老的動作頓住,天陽仙宗和葉家眾人更是聽得清清朗朗。


    有人大喝一聲,“項鴻軒,你又在胡言什麽,若你再一而再再而三亂太上長老壽典,休要怪我宗不留情麵了。”


    項鴻軒的目光緩慢落到說話長老身上,不假掩飾的上下打量一番,“這位長老一看沒有進入宗門核心位置,連這般重要的事都不清楚。”


    招凝轉眸看了一眼項鴻軒,今日這一切作態都與百年前的項鴻軒截然相反,人之行徑到了這份上,隻有幾字能概括——盛怒難平。


    項鴻軒還向說什麽,隻聽此時,賀捷忽而高聲,“項老大”,這般稱謂堂而皇之打斷了項鴻軒。


    眾人似隱隱意識到賀捷與項鴻軒的關係,賀捷帶著茫然和委屈,“不知項宗主為何突兀點我,你我闖蕩九州百餘年,得項宗主照拂良多,即使分道兩方,還請項宗主顧及舊情,莫要……莫要讓我失意。”


    “芷月與元華太上長老乃望年之喜,修行之人,數千年壽歲,何以如凡人那般顧忌。”賀捷朝項鴻軒一禮身,“我知當年項宗主大鬧陽州大殿又草草收場,失手傷了芷月,心中愧疚難安,期芷月餘生安順。項老大請放心,元華太上長老在上,天宮之下第一人,必不會委屈芷月的。”


    他說的灑脫極了,甚至奉承了元華,眾人對這一默默無聞之人印象極好,甚至有幾分同情。


    甚至有人在旁提醒項鴻軒,“項宗主,慎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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