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無言,隻敲了一聲拐杖。


    “咚——”


    這一聲響迴響在整個房間中,也順著安神香的青煙,傳遞進冥冥之中。


    咚——


    迴響在那靈魂的耳邊,靈魂一震,虛影似有些垂軟,可下一刻,陡然直身,眸子睜開,卻不是之前的渾濁,而是澄澈平靜如夜空深幽。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某一方向。


    冥冥似有牽連,黑暗中有晃動扭曲的景象,是人影,但色彩模糊他們的模樣。


    隻聽一女子說道,“你瘋了,再這麽下去,你真的會淪為魔的。”


    另一人低著頭不說話,他人形並不是完整的,右手手臂出繚繞著黑煙,是空的。


    “你自己也說,無冤無仇,不會要這些人的性命,否則天譴臨頭,隻會阻了我們自己的路。”


    “這是我想要做得嗎?!”另一人忽而大吼一聲,驚嚇的女子連連後退,但另一人的氣勢很快就收斂了,虛弱的貼近她,而後擁起她,腦袋埋在她小腹。


    聲音痛苦而委屈,“怎麽辦,怎麽辦,我快壓製不住了,我快……誰!”


    就在這時那人猛而暴喊,冥冥的牽連瞬間被切斷。


    靈魂身形一晃,眸中神采盡褪,還來不及反應,一道清光裹束著他,瞬而拉向光亮之中。


    在他消失至極,一道無形的魔爪伸入冥冥黑暗,就是剛才的位置,魔爪驟然一抓,抓了空,“是誰?!”


    有嘶啞如惡鬼的聲音在冥冥中迴蕩。


    招凝垂下眼眸,抓著拐杖的手緊了些許。


    而地上的屍體卻猛地一跳,嘴角竟噗出大股大股的鮮血,恰在此時,安神香燃盡了。


    “哥!”小梨一驚,瞬而爆發,掙脫了單舒的鉗製,撲向屍體。


    單舒沒有阻攔,迴到三人旁邊,仲問雁正扶著尚夏,維持法決消耗不少。


    “還好最後迴來了。”仲問雁低聲說道。


    但這樣的迴來,並不是救活了對方,隻是靈魂暫附,迴光返照。


    他渾黃的雙眼睜開,看見撲在身上的妹妹,顫抖的伸手去觸碰她,但是沒有多少力氣,似要掉落之時,被小梨緊緊抱住。


    “哥,哥,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


    他卻說,“小梨,不要騙自己了,你我都知道我身體的狀況。”


    他目光落在眾人身上,“又麻煩你們了。”


    因為這一刻的迴光返照,他說話好像都正常了,他囑咐妹妹,“不是他們的錯,哥哥,注定要死的。但黃粱一夢,哥哥,無憾的。”


    尚夏等人互看了一眼,單舒皺著眉頭問,“你也陷入了夢境之中。”


    “那是一個美夢。”他看著頂,“我真的不想醒來,那仙子是我此生摯愛,即使她無情,即使她抽幹了我的生氣,也,也無妨。”


    “哥!!!”小梨尖叫,“你怎麽能這麽傻,是誰,是誰,我一定要給你報仇!”


    他驚慌地抓住小梨,這大抵是他最後的力氣,以致於抓時半身仰起又轉而重重砸在地上,小梨驚慌極了,他卻說,“不,不要,小梨,不要。”


    “哥——”小梨大哭,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塞給小梨,“這是娘遺留之物,傳家之用,哥哥交給你了,好,好好活著。”


    “哥——不!!!”


    他仰躺在地上,左手動了動,忽而覆在自己腹部,“這真的是奇妙的感覺。”


    他呢喃著最後一句話,眼角劃過一滴淚,最後閉上了眼。


    “哥!!!”


    斯人已逝,除卻大哭的小梨,其餘人皆不言語。


    招凝目睹了這一切,她沒有再停留在房間,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向外間去。


    尚夏注意到了,跟在招凝後麵出來。


    招凝眺望著東方,若是從此處一路東去,便會到達東海海域,那裏有一條狹長而深邃的海溝。


    尚夏問,“太姑奶奶,這人是否有問題。”


    “癡迷忘心之人罷了。”招凝淡淡道。


    尚夏憂慮,“瞧著狀況,他的死背後怕是還有陰謀,您瞧這一地的屍體,恐怕和他因同一事而死。雲紡城那夢境……”


    尚夏又想起那女子恐怖的實力,他自知沒有能力抵抗,又惱自己修為一時無法提升到那般境界。


    “太姑奶奶,不如我們將此事詳細告知彭瑒上人,彭瑒上人是心慈之人,他一定會幫忙解決的。”


    招凝卻說,“尚夏,心慈不是助人的理由。”


    尚夏一愣,轉而低下了頭。


    “這件事會解決的。”可就在這時,招凝卻呢喃著,尚夏瞧著,還以為她在自語,但她依舊再說,“很快便會結束。”


    尚夏等人看著小梨將兄長安葬,小梨也自知自己之前言語過於衝動,低著頭向他們致歉,仲問雁安撫她。


    尚夏問她之後要去哪裏,但小梨卻說這裏是她的家,她就在這裏守著,陪著兄長。


    眾人對視一眼,不再多問。


    其後,尚夏四人迴去了雲紡仙緣城,招凝卻借口另有一人並未與他們同路。


    高空之中,招凝在厚重的雲層上向下俯視,昨日和今日氓虎車隊殘留的氣息,一路通往陽州邊境處一座莊園中。


    而此處招凝頗為熟悉,正是芷月曾經的青月宮。


    招凝在高空注視很久,她神色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思及男子臨終之前的死態以及尚夏對夢境糜|爛的描述,彭瑒隨口一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就像是孕育著很多孩子。”


    從那些死態來看,便隱隱能猜測出,勾出他們一口先天生氣的恐怕隻有新育的生命。


    可是這些人幾乎都是男子,修真界中從未有男子受孕生子的傳聞,除卻一些不為人知的秘法,唯有騊駼一脈有雄性育子的說法,子嗣誕生於母體,但僅僅是珠胎之時就會納入父體中,借父體育子,這是修真界唯一繁衍特例。


    “吾兒啊,莫要走上不歸路。”騊駼死前的祈求猶在耳邊。


    而此刻,許多事情都指向了這遺失的騊駼之子。


    靜默半晌,招凝還是落在了青月宮門前,青月宮前的石獸已經不見了,門樓紅字似是很久都沒有照料,已經褪去了鮮亮之色。


    她踏上青月宮台階,伸手推開了青月宮厚重的大門,大門吱呀開啟,但轉動至一半之時,大門便斜倒在地。


    青月宮中無人,悄無聲息,招凝一步一步入內,穿過門樓下黑暗的甬道,乍入廣場之時,曜日光亮灼目極了。


    大小事物皆被搬空,好似經曆了一次洗劫,當年行在宮中,是不是就會有一對仙子翩然路過,而今……


    地麵、牆麵以及所有建築表麵堆積著一層細灰,清風無風而起,將細灰揚起,朦朧間,一些畫麵出現。


    “不要,不要啊!”青月宮的仙子恐懼的大喊著。


    那是一場廝殺,外來者撞破了青月宮的宮門,他們身上穿著來自熾煌城的金甲裝束,還有很多散修混在隊伍之中,有些搶奪靈物,有些幹脆搶奪青月宮仙子。


    “事情發生在炎州與陽州大亂的時候。”突然這時有人在招凝背後說話。


    招凝轉身看去,有人站在青月宮的門樓上,逆著光,頭戴鬥笠,鬥笠的簷角讓他的半張臉陷入到陰影之中,但很快他抬起頭,朝招凝坦然一笑。


    語調變得不正經,“沈老大,好久不見。”


    “賀捷。”招凝喊著他名字,比之當年天宮最後一見,賀捷的模樣變化並不多,但氣勢卻內斂了許多,與當年咋唿和炫耀截然相反。


    賀捷飛抵招凝身前,“沈老大,一兩百年了,都不曾在九州聽聞你的消息,可是閉關去了。”


    不待招凝說話,他隻是略微感知,又笑,“沈老大現在的境界我都感知不到了,老大就是老大,你瞧我怎麽追都追不上。”


    招凝看著他,目中神色掩藏的無人知曉,隻問,“你怎麽來了。”


    賀捷沒有第一時間迴答,煙塵朦朧所映照的過往並沒有消失,他轉動看了一圈,“沈老大當真厲害,這般迴溯時光的術法竟能利用到這般程度。”


    招凝隻是看著他,似在等待剛才問題的答案。


    賀捷低頭一笑,“瞧我。我是來接人的。”


    他對招凝比了一個請勢,“這邊。”


    招凝隨著他一起,湧動的煙塵重新複原,賀捷卻邊走邊說起這裏的蕭瑟,“那時候陽州與炎州亂極了,你來我往,幾乎每個宗門都遭遇了不止一次的洗劫和打殺。芷月這裏,更是女修居多,對於某些宗門便是侵擾的首選。”


    “現在的陽州和炎州,已經是熾陽修真界了。”招凝說道。


    “是啊。”賀捷應著,“許多人都說當年兩州就是因為紫焰宗和天陽仙宗的沒落,這種力壓一方的宗門,衰而引動全州。”


    “我記得當年嶽淩飛死後,天陽仙宗並沒有受到影響,很快便有新的宗主繼位。”這種宗主某種程度上說,隻是傀儡,背後的葉家不倒,則宗門不衰。


    招凝說完,忽而想到彭瑒提及的葉楓魂燈,對了,葉楓死了。


    果不其然,賀捷便道,“葉天驕死了。所以,天陽仙宗的衰敗就此開始了。”同一時間,陽州與炎州的征伐帷幕也拉開了。


    賀捷推開宮殿大門,此宮殿是清月宮正大殿,當年招凝、芷月、賀捷還有項鴻軒還在此處議事,浩初尊者也降臨此處。


    如今,大殿空蕩,立柱之上盤臥的龍紋全部碎裂,高台上的寶座碎成兩半坍塌在地,賀捷引著招凝往另一側門去。


    “芷月呢?”招凝問道。


    賀捷笑著,“沈老大不必擔心,芷月如今更好了。你知道芷月的性子,當年合意宗之事她都能忍辱負重東山再起,再遇這種混亂,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抓住時機。”


    招凝看他,他向上指了指,意有所指,“她現在是陽州的天。”


    說著,含笑看了招凝一眼,腳步快了些許,又推開了一道側門。


    陽州的天,陽州的掌控者,百年後,天陽仙宗未衰落,葉家之勢尤在,招凝垂眸,明了了,天陽仙宗那位女宗主,便是芷月了。


    穿過長長的遊廊,一直抵達一處側殿,側殿上遍布禁製,賀捷並無顧忌,徑直推開了大門。


    此處的物什尤在,雖沒有見到人影,但能感知人的氣息藏在殿中。


    “快出來,我帶你去見宮主。”


    “宮主,宮主……”大殿角落裏有女子呢喃聲。


    賀捷掀開簾幔,內間床榻上無人,在床榻背後的角落陰影中蜷縮著一人。


    他上前,蹲在對方一丈之外,小聲說道,“對,好久沒有見到宮主了,你想她了嗎?”


    “宮主……宮主……”她好似隻會說這二字,很快,她緩慢地從角落陰影裏爬了出來。


    是的,爬。


    招凝看清了她的模樣,或許招凝感知到了是誰,可是不看她麵容如何敢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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