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趕忙道,“你可記得小時候,家裏有個寄養的妹妹,後來走丟了。”


    新郎顯然還記得,幾步往前走,直到走到招凝前半丈,停住了腳步,“可是叫招凝,我聽爹娘經常提起的仙人妹妹。”


    招凝微微點頭,“恭賀聞哥新婚大喜。”


    “是雙喜雙喜。快快,入屋喝兩杯喜酒,歸來就好。”


    招凝卻沒有答話,拿了一枚玉簡交給聞哥,“此為仙人玉引,若有一日,後輩若有仙緣,並有意修行之路,可弄碎玉簡,我便知曉,帶他往修真界尋長生。”


    一家三人驚愕萬分,婦人匆匆上前,“招凝啊,你以贈予我們丹藥,我們怎好再收這潑天大禮。”


    “丹藥為賀禮,養母不必多心。招凝說過,一日養育,萬恩以報。”


    婦人還想說什麽,聞哥攔住了母親,他朝招凝鄭重叉手作禮,漁夫夫婦也不再多說,行禮道謝。


    招凝笑了笑,退到秦恪淵身邊,輕聲說道,“師叔,我們走吧。”


    秦恪淵頷首。


    招凝最後一眼看向這已經模糊在記憶裏的兒時住處,向三人道了聲。


    “後會有期。”


    第151章


    清陌江, 扁舟慢悠悠地逆江水而上。


    舟上,一人伏案書寫著神秘的符號,另一人內掐子午閉目打坐。


    扁舟一路向上, 離開了南靖國的地界,進入武鳴國, 再向上就能看見不少靠江而建的村落。


    霧靄蒙蒙, 江邊的人偶爾能看見江中有小舟駛過,再一眨眼卻是看不見了, 仿佛是錯覺。


    細雨淅淅瀝瀝落下, 卻沒有浸濕小舟上的人分毫, 反而在小舟周遭形成了一道雨幕, 將小舟包裹了起來。


    就在這細雨縈繞中, 招凝埋頭寫下第三千個上古雲紋, 雲紋百轉,好似有生命一般,最後一筆落下, 招凝便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氛圍在周遭浮動,冥冥之中好似有什麽在牽引著。


    招凝頓了片刻, 她放下筆向遠方看去。


    秦恪淵睜開眼,問“怎麽了?”


    招凝說道,“師叔,遠方好似有什麽東西。”


    秦恪淵遙遙看了一眼,“江月村快到了。”


    這江月村就是當年祭祀龍王的村子。


    招凝默然, 並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靜靜站在舟頭, 等待著小舟向江月村方向駛去。


    江月村渡口,木架搭建起臨祭台, 祭台中央關著乳牛和羊羔,穿著古怪的祭司搖晃著拳頭大的鈴鐺,在祭壇上跳著不倫不類的祭祀舞蹈。。


    祭司一舞完畢,跪地高唿,“龍王顯靈,庇佑我村,奉上祭品,歲歲年年得豐收。”


    兩個穿著蓑衣的村中男子拉開了祭台中央的擋板,乳牛和羊羔直直的掉入水中。


    下方村民中有年紀小的,掩著口水不懂掩飾,他已經很久沒有吃肉了,聽娘說村裏把各家各戶僅剩的銀錢湊在一起,去郡府上弄來的牛羊,路上還險些被山匪和饑餓的流民搶了去,而村子裏這麽做就是祈求龍王不要再懲罰江月村,賜予他們來年豐收。


    就在這時,江麵上突兀地卷起了漩渦,極快的就將牛羊吞噬了進去。


    但漩渦並沒有停止,站在祭台上觀察的祭司知道僅牛羊是沒用的,向村長方向看了一眼。


    在村長身後,瘦弱男子用白布繈褓包裹著剛出生不久女嬰。


    村長朝他向江上指了指,示意獻上祭品。


    “村長……”瘦弱男子哀喊了一聲。


    村長有些不忍,抬眼又去看祭司,祭司瞪了他一眼。


    隻這一眼村長並不敢再多說什麽,撇過頭去,閉著眼向身邊另兩人擺擺手。


    那兩人搶了瘦弱男子懷裏的孩子,麵無表情地向江邊走。


    瘦弱男子沒有追去,掩麵跪在地上。


    江邊,抱著女嬰的人將孩子放在木盆中,另一人用長竹篙抵著木盆邊緣向漩渦方向推去。


    “我的孩子!!!”


    忽而,人群後方傳來一聲尖利的叫喊。


    一個年輕的婦人滿身狼狽、跌跌撞撞的推開人群衝來。


    村長拉住她,“詹娘,祭祀孩子是我們江月村這百年的傳統,每十年都要祭祀的。就是因為上個十年,我們沒有祭祀,龍王發怒,看看這幾年,大水倒灌,顆粒無收,連江裏的魚都網不了多少,再這樣我們村就沒法生存了。詹娘,你不要害了大家!”


    婦人一把甩開村長的手,她頭上還裹著布巾,身上隻穿了一身中衣,已經差不多濕透了。


    她顯然是還沒有出月子,直接從床上衝了下來。


    “那是我的孩子!我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我不會送她去死的!”


    她不管不顧地衝向江邊,放孩子的兩個男人拉住她。


    “詹娘,孩子入了清陌江就是龍王的祭品了,就不能再拿迴來了,會夭折,會傳染厄運的。”


    “那個小孟兒呢?!她不是好好的?你們休想攔我!”


    婦人強行掙開兩個男人,兩個壯年男子這時卻抓不住婦人分毫,眼睜睜地看她踏入江水之中,一步一步地往孩子的方向衝去。


    直至走到江水過腰的位置,水流越來越湍急,婦人在水中連站穩都困難,更別說去追已經快到漩渦中央的木盆。


    她痛哭大喊,“孩子!我的孩子!”


    下一刻直接跌倒在水中,兩個男人不忍,也衝到江水中,想要把婦人撈迴來。


    可是風浪越來越大,水流越來越急,婦人在水中掙紮,拚死向江水中央去追,可是硬生生折騰去最後一絲力氣,卻已經無能為力,眼看著,木盆傾斜,孩子即將從木盆中翻出來。


    她大喊著,“不——”


    就在此時,忽而一道光華在漩渦中央閃過,漩渦好似停滯了半息,緊接著漩渦竟然逆轉方向。


    漩渦逆向旋轉著衝出了水麵丈餘,木盆便在漩渦頂上高低起伏,但那搖晃的程度好似搖籃,木桶中的孩子蹬著小腳,舞著小手,咯咯咯咯地笑著。


    婦人見到這般神跡,眼淚崩落,仿佛看到了希望,又生出一絲力氣,向前遊了半丈。


    岸邊上的村民們驚呆了,村長走到祭司麵前,“怎麽迴事,龍王不要我們的祭品了嗎?”


    祭司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直接跪倒在地上,瘋瘋癲癲地喊著“龍王顯靈”了。


    衝上半空的漩渦水柱好像活了過來,竟然拖著孩子向前彎曲,像一隻水做的大手,將孩子遞到了婦人麵前。


    婦人喜極而泣,將孩子從木盆中取出來,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裏。


    大抵這時在江水中掙紮殘留的最後一絲力氣已經耗盡了,她眼皮重極了,好似要暈厥過去,卻還強撐著,自言自語道,“娘一定會把你帶迴岸上,沒事的,別怕,娘在。”


    她高舉起孩子,向岸邊艱難地走。


    身後那扭曲的漩渦水柱紮入婦人身後,入了水中,將她也托了起來,在婦人驚慌抱緊孩子的下一刻,她就被平平穩穩地放在了岸上。


    婦人不知所措,人群中,婦人的丈夫終於迴過神,他奔跑到婦人身邊,一把抱起婦人和孩子,“我們不獻孩子了,不獻了。”


    但村裏的其他人卻不滿意了,“若是不獻孩子,我們村以後怎麽辦,這十年,我們像是被詛咒了一般,種什麽死什麽,網裏從來撈不起大魚,若非家裏有一些存糧,我們就隻能去鎮上討飯了。”


    村長走了過來,他的神色很是複雜。


    婦人丈夫跪地抓住村長的衣擺,乞求道,“村長,不要再祭祀了,至少不要祭祀我的孩子了,你看,龍王都把孩子送了迴來,一看就是不要我家孩子。村長,我們這娃兒才剛出生,求您了。”


    “正是因為剛出生,沒有養起來多少感情,才好送出去。上一次祭祀的其中一個女娃,不就是剛出生就送上去了,那嬸子後來不還是生了幾個大胖小子,雖然這兩年鬧病痛,沒有熬過去,但這是上個十年沒有祭祀鬧得。”村民中有人勸道,“你們還年輕,小娃娃還能生好些個,何必為一個閨女傷心。”


    婦人聽到這話眼睛仿佛都要紅了,她將孩子塞到丈夫懷裏,直接衝向了那個勸說的村民,發了瘋的撕扯他,“你怎麽不把你家孩子送了,你怎麽不叫你家鎮上寄養的閨女迴來祭祀,你這個殺千刀的,我要殺了你!”


    一時間整個岸邊混亂做一團,曾經有孩子被祭祀的,信奉獻祭求豐收的,互相打了起來,還有兩邊搖擺不站位的嚐試著去拉架,卻被強行牽扯到其中。


    村長吼了一聲,“好了!”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話,經年的積怨好似在這一刻爆發了。


    村長無措,他去拉跪在地上瘋癲磕頭的祭祀,但祭祀根本叫不動。


    就在這時,打鬧聲忽然停止了,四周好似連雨聲都聽了,村長驚懼地抬起頭,卻見村裏打鬥的眾人被定格在了原地,“這……這……這發生了什麽。”


    村長害怕地後退,撞到祭司身上,直接摔倒在地。


    忽而他聽見一聲淺淡地詢問。


    “可以帶我去看看那個幾年前病痛死去的嬸子嗎?”


    村長一驚,半撐著身子抬頭,就見岸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對男女,仙姿佚貌,超凡脫俗,雨幕在他們身上形成一圈氤氳,沒有沾濕他們分毫。


    村長呆滯地喃喃出聲,“仙……仙人。”


    大抵是沒有人迴答她的話,招凝將目光落在定格的村民中,她指尖劃過一道靈光,被定格的村民瞬間就解了禁錮,因為突入起來的僵硬釋放而都跌倒在地,更沒有心情在繼續剛才的打鬥。


    這些人倒地後有的跪在地上,有的偷偷摸摸地打量他們。


    招凝又問了一聲,“那位嬸子的墳塋在哪裏?”


    剛才救孩子的婦人抬頭看招凝,在她兩次詢問中抓住了線索,她小聲地問道,“你是當年那個被祭祀的孩子嗎?”


    招凝朝她淺淡地笑了笑,“是我。”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呆呆地看著招凝,一時間沒人敢在說話。


    婦人抹著眼淚,站起身子,比任何一個村民都堅強,說,“我帶你去,我知道他們埋在了哪裏。”


    說著她跑迴來,將自家的丈夫踢了起來,而緊緊抱著孩子,對招凝說,“來,這邊走。”


    這個渡口好似就剩下了他們的腳步聲和雨聲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追著他們去。


    村長終於反應過來,爬起身子想要追過去,剛起身跌撞地走了兩步,一席長袍衣擺就落在他麵前。


    村長僵硬地抬頭看這高大的仙人,對上一雙仿佛萬古寒冰的眼。


    緊接著,他就倒飛出去,連帶著祭司,兩人噗通一聲墜入了清陌江中。


    秦恪淵目光又劃向村民,村民們都瑟縮地低下頭,再也不敢抬頭或胡說什麽了。


    招凝跟著婦人向村子後方的山坡走去。


    婦人小聲說道,“二十年前祭祀的時候,我才剛懂事,隻記得那晚上隔壁嬸子家大吵了一架,從天黑到天亮,到了祭祀的時候,隔壁的叔叔就抱著繈褓走了出來,而嬸子卻一直沒有露麵。”


    “那天的祭祀好似並不成功,祭祀牛羊之時,清陌江一直沒有反應,直到將你和小孟兒放上木盆送到江心,忽而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江中鑽了出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龍王現身。”她頓了頓痛苦地說道,“我們以為那就是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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