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被注視感陡然在腦後升起。


    招凝攥緊了劍,警惕轉身,見一具枯骨盤膝坐在上方石台上。


    “你來了……”


    樹洞空間裏竟響起老邁的聲音,石台上的枯骨緩慢而僵硬的抬起腦袋。


    它的語調中帶著詭異的期待與滿意,但三字之後又忽而調整得平淡。


    “……有緣人,老夫等你很久了。”


    招凝晃動著,她有些吃力地靠近了兩步,看著那枯骨,不可置信的問,“太軻先人?”


    “是。”枯骨下頜微動。


    招凝微頓,這和她預想有些不一樣,為何仙人殘魂還在,還能發出聲音。


    但招凝亦極為守禮,麵對半師,既是已疼得站不穩,說不出話,急需調息恢複了,她仍舊跪地疊手行大禮拜仙人。


    “小女招凝,在凡俗得仙人遊記指點,來此拜謁仙人。”


    枯骨眉心的靈光落入骷髏眼洞中,聚成兩道森白靈火,他盯著招凝,幽幽沉沉。


    “此間是何年了?”


    “依照您遊記所述日期,如今已經過去一千年整了。”


    “一千年了。”枯骨呢喃著,“老夫等了一千年,一千年了,終於,終於……”


    這語調中多少帶著咬牙哀怨的意味,招凝想,枯守千年,也隻有道心如一、堅定如磐石的仙人才能堅持吧,這般想著,招凝叩拜得更虔誠了。


    她心底甚至泛起絲絲縷縷的愧疚。


    “招凝來此地前,見到了先人後輩。他們背離大道,無緣仙途,本該以凡人安穩餘生,卻搜抓百姓,以男子試藥性,以女子做爐鼎,□□殘忍,暴虐成性。守靈人一脈亦不管不問,失責看管。招凝不忿,自行代太柯先人懲戒了解家後輩,請先人恕罪,甘願受先人責罰。”


    那股注視感又落在了招凝身上。


    招凝伏的更低了,不僅僅以為殘魂修為的威亞,還有傷勢的惡化,她感覺半邊身子已經沒知覺了。


    但太柯真人卻未在意。


    “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並未怪罪招凝,甚至語調中都未透露出半點傷懷和在意,“無妨,懲戒的好!好啊!”


    他聲音陡而陰冷,“一群沒用的廢物,一千年了都沒有仙緣。”


    招凝怔愣,猛而抬頭,卻不想枯骨的指骨已落在她麵前,語調有些嫌棄,“罷了,小女娃,靈根似乎不好,既然能抗過靈竅散,怕是有點天賦在身上的。”


    招凝挪動身體,避開枯骨手掌的撫摸,一絲絲不安在她心頭聚集。


    她含糊地說道,“並非,招凝隻是運氣好。”


    轉而不著痕跡地向後退,太軻先人在招凝心中是師長是長輩,是一個道心堅定、為道苦尋的仙人,招凝不願將那絲不安按在太軻先人身上,卻又不得不直視內心的恐懼,自遇見太軻先人殘魂後便開始聚集的恐懼,甚至於無法抑製的同解家後人作比。


    不折手段、枉顧凡人性命,當真是後人在紅塵汙濁中後天汙染的嗎?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他解家本性如此?


    招凝不敢更不願去思考。


    此刻,她隻想逃離。


    她撐著最後一絲崇敬,去試探著問道,“仙人肉身坐化,魂靈殘存世間,是否還有意願要完成。”


    枯骨眼洞兩道森白靈火晃了晃,“自然,你近些,我同你說。”


    招凝崩到極致,寒意自心而起,猛地起身要逃。


    枯骨張開骨爪,強勁的吸力拉扯著她。


    “別跑啊,女娃娃,將肉身獻給我吧!”


    第056章


    奪舍!


    這一認知瞬間劃過腦海。


    九州大陸誌中的起死迴生禁術, 在瀕死之際魂魄離體,借助秘法侵入他人識海,殺死對方神魂, 占據對方肉身,從此對方的修為、命運、機緣、因果皆被替代。


    太軻隔空扼住招凝的脖頸。


    在枯骨發出攻擊的這一刻, 招凝便明白, 質問他為何本性如此,為何與遊記中的形象相悖, 早已沒有意義了。


    招凝掙紮著, “我服用了靈竅散, 靈台不穩, 築基難成, 你奪舍我肉身晉升不了築基, 根本得不了長生!”


    “哈哈哈!”卻不想太軻大笑,“小娃娃,你忘了嗎?靈竅散是老夫放在九州遊記裏的!老夫豈會故意坑自己!”


    太軻手掌一張, 招凝被突得吸了過去,撞在石台邊緣, 一抬頭,那白森骨爪虛便按在眉心靈竅穴之上。


    她似乎看到了枯骨的得意。


    “靈竅散導致無法築基的同時,還會讓你的識海屏障減弱八成,侵入你識海可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且,誰說老夫要修仙道的啊?哈哈哈哈哈!”


    仙道才有築靈台的說法。


    招凝瞳孔放大, 蒼白靈光在她眉心和太軻骨掌之間聚集。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聲轟鳴,視線忽的扭曲, 下一刻,招凝跌落在漫天的灰霧中, 灰霧空間便是招凝的識海,這是意識迴歸到魂體上。


    招凝驚懼四看,周圍雖然沒有太軻的影子,但是招凝知道,他定是侵入了這片灰霧,她能感覺到透過灰霧那股滲進骨子裏的逼視。


    拚命的奔跑,想要迴到寂靈之府中,可她無法感知到寂靈之府的位置,甚至剛走出兩步便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


    招凝一刻不都敢停頓,迴身向其他方向奔跑著,可是無論哪個方向,都被無形的牆封鎖了。


    她被隔絕在灰霧中,封鎖在一處十尺見方的無形空間裏。


    一道扭曲的靈火出現在前方,漸漸拉長成一瘦小老人,那老人滿臉褶皺,笑得時候五官都看不清晰,但這笑仿佛讓招凝看到了那個解家二少爺解原,招凝無法想象,肉身被他占據後,會遭受怎樣侮辱對待。


    招凝忍無可忍怒喝著,“太軻!滾出我的識海!我不會讓你奪舍我的!”


    “嘖,女娃子,在樹洞空間中,還先人、仙人的叫著,不甚是誠意嗎?怎的現在,這般不尊重老夫了?嘖嘖嘖,這可不太乖巧了。”


    招凝掐訣念咒,皆是無用,魂體狀態隻能施展魂術,是特殊的神魂神通,其他道法術法都是無用的。


    太軻笑眯眯地盯著招凝掙紮,看著招凝無助,笑容愈加深了。


    “你逃不出的,這囚魂秘術可是極魔宮的上古魂術,為了施展這奪舍禁術,老夫準備了二十年,等待了近千年。”


    一把泛著幽光的白骨長弓在他手中幻化,他慢悠悠地搭箭,箭口對準了招凝的心髒。


    “女娃子,是我賜予你長生的機緣,今日,你便該將這機緣還給老夫!”


    說著,魂力凝聚的箭矢無聲射出,穿破層層灰霧,直逼招凝而來。


    招凝拚命地在不過十尺見方的空間中奔逃,可她就像囚籠裏的移動活靶子,無論如何閃躲,結局都已經注定了。


    箭矢毫無阻攔的貫穿了招凝的神魂。


    神魂僵滯在原地,招凝僵硬低頭,被箭矢貫穿的胸口,沒有傷痕,沒有鮮血,也沒有疼痛,仿佛那貫穿身體的箭矢不過是想象,可下一刻那股崩散的感覺從心口逐步向全身蔓延,好似一個瓷人從某個點開始向四周皸裂。


    她右肩的魂火熄滅了。


    人皆有三魂,天魂在頭頂,地魂在左肩,人魂在右肩。


    天魂主靈,是人之本源,獨一無二於世間,哪怕輪迴轉世,天魂不滅,則本源還在,無論性格顛覆、行為翻轉,都是此一人。


    地魂主識,是人之思想,對萬事萬物的理解、認知皆有地魂掌握。


    人魂主命,是人之命元,壽數幾何由人魂定。


    太軻又舉起了箭,他笑得張狂又森然。


    “哈哈哈哈哈!這是奪魄箭!隻要三箭,哪怕是金丹真人,神魂也受不住!”


    “一千年了,都一千年了,老夫終於又能重見天日了!!!”


    “女娃子,最後再教你一個道理,在修真者的世界,沒有赤忱誠意,隻有不折手段。可惜你永遠懂不了了,結束了,去死吧!”


    唆——


    第二箭射出。


    可適才僵硬的招凝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她極其緩慢地抬頭,神魂已經失去顏色,變得灰白黯淡,頭頂天魂悄然出現,幽幽蕩蕩,那魂火比燭火還微小,好似一口氣便能吹熄。


    直到箭矢逼近身前三尺,她突兀抬手,掌心與箭矢相抵,竟成對衝之勢,箭矢根本無法再近分毫。


    “什麽?!”


    太軻驚愕,剛才弱小的招凝怎麽忽然有了對抗魂箭的力量。


    招凝麵無表情歪頭看向太軻,那眼神冷得如寰宇黑暗深處的無盡寒冰。


    她指尖微動,本相角逐的箭矢竟調轉了方向,太軻大驚,他感覺到極寒鎖定了自己。


    可箭矢未出,招凝僵硬轉身,看向灰霧深處,似乎察覺到什麽,魂火瞬間隱去,詭異的極寒之感跟著散去,箭矢失去操控掉落在地。


    招凝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身形竟虛幻了一瞬,她渾噩又驚懼地抬首,卻見太軻神情難辨的盯著她,腳邊還有一隻莫名出現的箭矢。


    就在這時,周遭灰霧忽然沸騰了,耳邊好似聽到雷鳴之聲。


    哢——囚魂的無形牢籠竟碎了,招凝一轉頭,灰霧深處,寂靈之府出現了!


    “什麽東西?!”


    太軻還沒有從上一遭突變中反應過來,陡然見到識海中出現一座古樸恢弘的宮殿,更是愕然了。


    招凝已不管不顧,從破碎的牢籠中奔出,衝向寂靈之府,魂光似追不上魂體的腳步,在背後散溢著。


    “想跑!迴來!”


    太軻猛而驚醒,就算有再多詭異的變化,隻要她的神魂崩碎,任太古天人現世,這具肉身也是他的了。


    他拉弓抬箭,第三箭對準了招凝。


    寂靈之府紫灰木大門自動打開,門後影壁上光華流轉,浩瀚寰宇圖悄然呈現,招凝跌倒在影壁下。


    “唆——”箭出。


    招凝抬頭,銀河盡頭,一道劍光揮出,奇詭地脫離影壁,斬碎箭矢,又毫無停滯地斬在太軻身上。


    太軻甚至連一聲痛唿都來不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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