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的意思是,經池娶餘爾,不是自願的?”


    南嘉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如同一把重錘,一下一下砸在餘爾心上,她提著食盒呆立在門口,如遭雷擊。


    一瞬間世界變成了一片死寂,周圍的腳步聲、說話聲、手推車清脆的嘩啦聲,仿佛一起消失了。她像忽然墜入冰窖之中,隻覺得寒意從四周湧上來,將她整個人包裹進去,化為冰冷的利劍,準確刺入心髒。


    裏麵的哭聲和說話聲她已經聽不清了,腦子裏反反複複,迴蕩著周虹剛才的話。


    為了報答餘家,才答應娶她……


    明明整個人都被這兩句話的衝擊力整蒙了,腦子卻又好像運轉得非常快,她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大腦就已經整理好信息,得出了結論——


    白先生娶她,是被爺爺逼迫的?為了報恩,才答應?


    這樣的結論讓她幾乎承受不住,身體微微發起抖來,她想說爺爺不是挾恩圖報的人,更不會做出逼迫別人的事來,但是她甚至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因為她比誰都清楚,爺爺為了她,大概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那個時候他的身體狀態已經很不好了,離開之前找個值得托付的人來照顧自己,再可能不過了……哪怕是用逼迫的手段。


    “餘爾,怎麽站在這兒不進去啊?”洗水果迴來的白謙看到她傻呆呆站在門口,納悶道。


    餘爾突然驚醒,深情還帶著一點恍惚:“啊?哦……我突然想起來忘記喂兔子了。”


    “兔子啊,餓一頓應該沒事吧?”白謙是覺得這些小動物餓一頓也不會死,但看她心不在焉的,好像很擔心的樣子,一邊推門一邊說,“先進來吧,你要是擔心,一會兒早點迴去喂。”


    “恩。”餘爾整了整臉色,深唿吸,用力鼓起勇氣,才艱難地把腳邁進門。握住門把的右手還在微微顫抖,她迅速地收迴手,用手臂將門關上。


    裏麵的人早就聽到了門外的說話聲,周虹看到餘爾的時候甚至有點驚慌失措,她一時情緒激動說了不該說的,那些話要是被餘爾聽到,心裏得多難過啊……


    “餘爾啊……”她迅速抹了抹眼淚,喊了她一聲,卻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餘爾看到了她眼中明顯的懊惱和悔恨,還有幾分心疼,她鼻子一酸,忙垂下眼,把床上的小桌子支起來,一邊笑著說:“媽,我今天做了文蛤蒸蛋還有海蜇湯,醫生說可以保護大腦血管的。”


    她看起來挺正常,像是沒聽到的樣子,但周虹還是有些驚疑不定。過去的事情畢竟過去了,但現在兩個孩子過得好好的,要是因為她的話影響了感情,那她真是作孽啊!


    餘爾好不容易把眼淚憋迴去,轉而笑著問南嘉和劉晴:“南嘉姐,阿姨,你們也來嚐嚐吧,我做得多。”


    周虹小心翼翼打量她半天,實在看不出什麽,緊緊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餘爾已經把飯菜都擺好,筷子也體貼地遞到她手裏,周虹端起碗,吃了一口米飯,趁她不注意,又偷偷抹抹眼睛。


    餘爾提前並不知道會有客人在,飯菜隻做了三人份的,便先招唿著三個長輩吃飯。劉晴自然要推辭,白謙卻說讓她們先吃著,他再出去打包一些菜迴來,餘爾剛想說她去買,那邊沉默半天的南嘉先開口了:“白叔叔,媽,你們倆也甭客氣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你們三個長輩坐下來吃吧,我和餘爾出去隨便吃點就行了。”


    說著熟稔地過來挽住餘爾,笑吟吟地:“走吧。”


    餘爾看了她一眼,雖然不大樂意跟她一起,還是笑著說好,“爸,你們先吃吧,我跟南嘉姐出去吃。”


    兩個人挽著手臂,親親熱熱如同好姐妹一樣,一出門,餘爾就迅速把自己的手抽了迴來。她學不會虛與委蛇,對不喜歡的人親熱不起來,假裝也做不到。


    她走在前麵,刻意與後麵的人拉開距離,南嘉一臉無所謂地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嘴角輕輕勾了下,笑得略顯諷刺。


    “剛才你在外麵都聽到了吧。”南嘉道,語氣輕鬆得像在聊天氣。


    餘爾腳步微微一滯,咬了咬嘴唇,沒接話,加快了腳步。


    南嘉反而停了下來,等她走出去幾米遠,才揚聲喊她:“我們談談吧。”


    她就停在小徑旁邊的長椅旁,餘爾轉身望著她,不知道她又打的什麽算盤,刺激她一迴還不夠,還想再來一次嗎?


    “我們應該沒有什麽好談的吧。”餘爾立在原地不動,與她僵持著。


    沉默了幾秒鍾,南嘉極輕地笑了下,然後姿態隨意地在長椅上坐下,看起來與花園裏散步休憩的人沒什麽兩樣。


    最終還是餘爾妥協,走到長椅另一端,遠遠地坐下。


    “你想說什麽?”


    “剛才阿姨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說完這句話覺得跟繞口令似的,餘爾有些不耐煩,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望著草地上頭碰頭蹲在一起玩耍的小孩兒。


    南嘉又是一聲輕笑,餘爾跟著在心裏嗤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優越感,留過洋就覺得自己很牛逼了嗎?就算白媽媽說的是真的,也是她們兩夫妻之間的事,關她屁事!


    停了一會兒,南嘉換了個方法,閑聊一般跟她說起:“你知道我這次迴來之後,跟經池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什麽樣的眼神嗎?”餘爾沒吭聲,不耐煩全寫在了臉上,南嘉也沒管她,自顧自繼續說著,“我從他眼睛裏看到的是向往。”


    這次她頓了頓,似乎在等餘爾的反應,觀察了一會兒,繼續道:“我在美國的導師就是經池當時準備出國時聯係的教授,這個你應該不知道吧,adrian教授來我們學校辦講座的時候就很看好經池,可以說是盛情邀請經池去美國深造,當時整個學院的人都是各種羨慕嫉妒恨,adrian教授是業內頂尖的教授,被他看上是一件很榮耀的事。”她笑了下,“不過你沒上過大學,應該不懂這些。”


    “你直接說重點吧。”餘爾的聲音都沉了幾分,聽起來格外冷靜。她想起很早之前梁喬教的那句話——吵架的時候,誰先跳腳誰就輸了。


    “重點就是,餘爾,你耽誤了經池的一生你知道嗎。”南嘉盯著餘爾,剛才閑適的姿態不見了,眼神也變得冷厲起來,“他本來應該按計劃出國,在全世界最頂尖的大學念書,跟著最有名的的教授學習,他會成為最優秀最偉大的建築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家族企業,屈才做一個渾身沾滿銅臭的商人!你毀了他的前程你知道嗎?”


    這樣嚴重的指控讓餘爾難以承受,即便已經用梁喬的話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她還是很輕易地被南嘉激怒了:“這隻是你想要的人生,不是他的!你怎麽知道不滿意現在的生活?”


    “他當然不滿意!他的夢想是做一個偉大的建築師,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每天跟肮髒的錢打交道!”南嘉情緒激動道,“就為了幾十萬,你們餘家逼著他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和愛情,成了你們賺錢的工具,這等於讓他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肮髒的錢?”餘爾冷笑著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她,“嫌我們家的錢肮髒?那靠著我們的錢去追求所謂的夢想的你又有多幹淨?”


    原本極度憤慨的南嘉聽得一愣:“……什麽?靠你們的錢?你什麽意思?”


    餘爾俯身,與她麵對著麵,眼中是濃濃的諷刺:“你在美國,一年的學費加生活費就要將近二十萬,靠你家那個小飯館,供得起嗎?你以為,你是怎麽從需要在快餐店刷碗賺生活費,一下子就變得衣食無憂了?”


    南嘉的表情變得震驚而難堪:“不是慈善組織資助……”


    “慈善?”餘爾冷笑,有一瞬間突然覺得原來這樣踐踏一個人的自尊真的會很痛快,“如果這叫慈善的話,那也是你心目中那個偉大的建築師、事實上已經渾身沾滿銅臭的商人,拿我們家肮髒的錢,做的‘慈善’。”


    南嘉臉色幾變,原本以為自己占盡上風,此時已經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像她這種高舉夢想旗幟自命清高的人,最怕的就是,失了所謂的自尊心。夢想被捧得越高,有朝一日跌下神壇,就越不堪一擊。


    這世上哪個人沒有夢想,又有誰真的比別人高貴?


    餘爾從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把渾身的尖刺都豎起來,刀刀利落地捅進別人的心髒,她並不是她們以為的那麽軟弱可欺,她隻是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傻子才會留情。


    譬如封淼淼,譬如南嘉。


    她本無意傷害任何人。


    她一直盡可能地向周圍的人表達善意,但她不是聖母更不是包子,快意恩仇是她的人生信條。臨走前,她還是沒忍住補了一刀:“你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清高嗎?你師兄為什麽爆出抄襲論文被開除學籍?你教授又為什麽跟相持多年的妻子離婚?”


    瞬間,南嘉臉色變得煞白,“你怎麽知道……”


    餘爾看著她,冷笑:“你做的那些好事,真的以為沒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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