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驚險,阿殷仍然氣也不喘地道:“區區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值得你們主公驅使九位郎君前來,我何其有幸。”


    她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八位黑衣人。


    阿殷的來路與底細,黑衣人是徹底查清了,一小門小戶的姑娘在殺氣騰騰的眾人麵前還能有這樣的膽量,不得不讓人另眼相看。為首之人心中道了聲可惜,說:“不論孩童亦或婦孺,我們隻奉命辦事。”


    他揚起手臂,又道:“免得夜長夢多,動手!”


    身後一眾黑衣人紛紛往前動了一步,也是此時,阿殷猛然大喝一聲:“我有你們主公想要的東西。”


    此話,阿殷自是胡謅的。


    黑衣人來勢洶洶,且都衝著她來,還能在上官家眼皮底下動手,必然不是她的仇家。她區區一平民百姓,哪裏來那麽勢力的仇家?思來想去自然隻剩穆陽侯的仇家。


    穆陽侯仇家找她,想必隻可能是為了威脅穆陽侯,或者從穆陽侯身上得到什麽東西。


    橫豎就跟沈長堂脫不了幹係。


    見一眾黑衣人有片刻的遲疑,阿殷腦子迅速轉動,暗想莫非他們真的想從沈長堂身上得到什麽?念頭一出,又道:“你們要,拿去便是。”


    衣襟裏摸出一事物,緊握的拳頭用力揮去。


    大喝。


    “給你們!”


    隻聽一聲“砰”,濃稠的白霧散開,幾個黑衣人頓時分不清東西南北。阿殷當即拔腿狂跑,暗自慶幸自己憂患意識強烈且深刻,打從那一日見了穆陽侯,便一直擔心又有人追殺。所幸元公閱曆廣,小招數也多,阿殷一請教便給阿殷做了些小玩意。沒想到今日剛好派上了用場。


    阿殷邊跑邊在心底感激著元洪。


    她倒也不擔心林荷的安危,林荷在陷阱裏,黑衣人的目標又不是她,自然不會對她做什麽。她隻要一逃開,林荷就安全了。


    隻是越跑越乏。


    先前在陷阱裏用了蠻力,如今渾身輕飄飄,是腦子裏緊繃著的那根弦支撐著自己。


    腳步聲越來越近。


    阿殷左右張望,她早已跑離了山道,此刻也不知身在何處,四周是生得雜亂的樹叢,毫無隱蔽之地。冷不防的,一隻手伸來,將她扯到樹上。


    她心下一驚,正要輕唿出聲,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我。”


    阿殷一扭頭,竟是穆陽侯。


    穆陽侯單手捂住她的嘴,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可他的五根手指頭冰涼得讓人遍體生寒。他另一隻手箍著她的腰肢,此時,又收緊了幾分,道:“別動。”


    阿殷此刻也顧不得兩人的親密,隻道:“……有人經過這棵樹,必定會被發現。”


    穆陽侯說:“不會有人經過。”


    聽他這般說,阿殷便知他有十足的信心,倒是放心了幾分,可腦袋裏那一根緊繃的弦仍然不敢放鬆,睜大了眼,緊盯前方。


    .


    先前的八位黑衣人此時已然趕到,阿殷的嗓子眼幾乎要跳出來。


    捂在唇上的手忽然動了下,指腹輕撫她微微發白的唇瓣,直到顫抖的唇柔軟起來了,他才鬆開泛著她唇香的五指,在她耳畔道:“莫怕。”


    盡管這麽多迴了,可阿殷仍然止不住地紅了耳根子。


    ……沈長堂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麽多讓她別緊張的方法,偏偏挑了最登徒子的這種!


    可不得不承認,確實對她很有用。


    .


    眼見黑衣人將要經過他們所藏的樹叢,沈長堂輕聲道:“看。”


    刀光劍影間,一旁的樹叢嘩啦啦地跳出七八個人,隨身佩戴著長劍,身上穿的服飾阿殷並不陌生,正是上官家護院的打扮。


    兩方人馬打得勢均力敵,一時間竟是分不出勝負。


    阿殷腦袋轉得快,問:“侯爺在防著誰?”


    他箍緊她的腰,不滿道:“喚我表字。”


    阿殷無可奈何。


    “明穆。”


    沈長堂這才緩緩道:“我樹敵太多。”


    短短五字,阿殷便已明白沈長堂的意思,道:“明穆將我卷入這場風波,打算如何收場?”大抵是認命了,阿殷不再一味地躲,頗有一起扛的意思。


    沈長堂喜歡與她說話,聰明人一說話,一點即通,不用半點廢話,且她言語間不再似以前那般抗拒,也讓沈長堂心中有一絲歡喜,手指摩挲著她的腰腹,道:“移花接木。”


    阿殷聞言,耳根子動了下。


    沈長堂見狀,輕哼一聲,道:“很高興麽?”


    先前她就想著偷偷摸摸地侍疾,不叫其他人知曉。可後來沈長堂百密一疏,反倒是叫她成為眾矢之的,他被逼移花接木,她心底到底是鬆了口氣。


    不過歸根到底是受了穆陽侯的牽連,平白無地當了刺向穆陽侯的箭靶子,認命歸認命,心中仍是有幾分不痛快,迴嘴道:“死裏逃生兩迴,還不許我高興麽?”


    沈長堂被她一嗆,倒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阿殷先前待他一直唯唯諾諾的,總不願說心裏話,如今這般直爽地道出心中不痛快,顯然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心底歡喜又添了幾分,聲音也不禁柔了下來。


    “我十二歲那年,險些喪生虎口,是當今聖上救了我,那時聖上高燒了兩日,幾乎要熬不過去,幸而最後逃過一劫。也因為那年,臂上留了永久的傷痕……”


    阿殷安靜地聽著,雖不明他為何忽然提起皇帝,但卻能聽得出他與皇帝感情深厚。


    “……聖上有門第之見,我沒有。”他頭一迴在一個姑娘麵前說這麽多話,底下兵器交錯,鐵刀長劍碰撞,樹上是溫情脈脈。


    “我是聖上手裏的刀,鏟除政敵,蕩平動亂,守護大興這片錦繡山河。現在除卻山河,我想要守護的還有你。”


    蠻力過後的疲倦終於以不可抵擋之勢席卷而來。


    她漸漸合眼。


    .


    阿殷是被人搖醒的。


    她睜開眼時,天色已黑,入目之處正是上官仕信著急的神色。她不由一愣,半晌先前的迴憶才湧入腦裏。她下意識地望向四周,周遭還站了十來人,最前麵的是江滿,後麵的皆是上官家的隨從和護院。


    “醒了?可有哪兒受傷?”


    阿殷睡了一覺,失去的力氣漸漸迴來了,眼睫一顫,問:“什麽時辰了?鬥核呢?”


    上官仕信聞言,鬆了口氣,道:“別擔心,今日出了變故,阿荷也受了傷,鬥核延遲了。”說著,他又上下打量著阿殷,見掌心露出了半點紅痕,又道:“起得來麽?”


    阿殷爬了起來,道:“我沒事,就是有點兒擦傷,不礙事,待迴去了擦點藥膏便好。”


    上官仕信道:“天色已晚,城裏已經宵禁了,正好這裏離普華寺近,我們今夜在普華寺裏歇,”似是想起什麽,他又道:“薑姑娘那邊我已讓人去通知了,沒說你受傷的事。”


    阿殷徹底放心了,歎了口氣,道:“多謝子燁。”


    上官仕信看看她,又道:“普華寺裏有不少上好的傷藥,我們先過去吧。我問僧人借了傷藥,再去尋你。”


    聽得出上官仕信語氣裏的不一樣,她又道:“我剛剛醒來有些糊塗,以後定不再說‘謝’之一字。”


    上官仕信莞爾。


    “也隻有你才聽得出我的情緒。”


    江滿見狀,不由在心裏嘀咕,真真是難得啊,從未見過哪個姑娘對少東家的情緒了如指掌。他跟了少東家那麽多年,都不能第一時間聽出來呢。難怪少東家見了殷姑娘幾次便將她當作知音。


    .


    阿殷與上官仕信進了普華寺。


    早已有僧人在普華寺門口候著,領了阿殷進齋房。阿殷自己倒了杯茶,連著喝了兩杯,才稍微平靜了些。今日出了不少變故,可謂是又一次死裏逃生。


    不過穆陽侯的話卻是半句都沒有忘記。


    尤其是最後的那一句——


    現在除卻山河,我想要守護的還有你。


    思及此,阿殷的臉頰不由熱了幾分,伸手一摸,微微燙。


    就在此時,門外有人敲了敲,隨後響起了上官仕信的聲音。阿殷曉得他來送藥,便說道:“子燁請進。”門推開後,阿殷首先見到上官仕信略微沉重的臉色。


    她心中咯噔了下,隱隱有了不妙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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