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時鏡用布巾按著傷口止血, 彎針放在矮桌上,深唿吸努力平複著躁動紛亂的心, 空氣中的血腥味濃稠到幾近窒息。


    那股壓抑的暴虐衝撞著僅剩的理智,心中的陰暗隱晦不斷攀爬增長,逐漸蔓上眼眶。


    “……薑時鏡。”


    一聲微弱唿喚響起, 他驀然迴神, 望向臉色蒼白的少女,下意識抬起按著傷口的手:“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桑枝微微搖頭, 用氣音道:“沒有,你把傷口縫上吧。”


    薑時鏡沉默地垂下眼, 彎針在視線內無比刺眼,他頭一次沒有勇氣拿起它:“沒有麻沸散……”


    “我不怕疼。”她用盡力氣抬手,勾住他垂落在床畔還在發顫的手, “給我縫得好看一點, 神醫。”


    薑時鏡眼瞳微顫, 有一層薄薄的水霧遮住視線,良久才應道:“好。”


    桑枝原本做好了強忍痛苦的準備,但不知是少年動作太輕,還是自己對疼痛的感知力下降,彎鉤破開肉穿過的痛感比傷口持續的疼痛微乎其微。


    薑時鏡注意力非常集中,眼睛盯著傷口一眨不眨,努力的平穩著唿吸,保持手部不發顫,快速縫合,撒上藥粉,再小心翼翼的包紮起來。


    一盞茶的時間,額上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一滴滴地滑落到衣襟。


    “好了,其他地方有沒有傷到。”薑時鏡掀開黑色鬥篷,視線少女從頭到腳觀察,暗紫色的衣物即使被血沾染也不會太明顯,因而他沒法確認其他位置的傷口。


    許是失血過多,桑枝隻覺得非常困倦,眨眼時會有黑色陰影在視線內晃:“應該沒有了,我好困。”


    薑時鏡指尖搭上她的脈搏,半晌後,取出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嘴裏:“咽下去。”


    桑枝嘴裏很幹,努力了很久也吞不下,藥丸在嘴裏化開,苦得她眉頭皺起,見此,薑時鏡才反應過來連忙去桌邊倒水,傾身喂到她唇邊。


    然後又急忙翻出方婉藏在梳妝櫃裏的酥糖,將最小的一顆放進她嘴裏:“別睡,再想想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桑枝將糖含在嘴裏,困得恍惚:“不知道。”


    薑時鏡不得已俯身將她抱起來靠在自己懷裏:“桑桑,別睡著,好不好。”


    “好。”她輕應了聲,卻下意識地找了個能令自己舒服的姿勢闔眼,一眨眼的工夫,沉沉進入夢鄉。


    薑時鏡感受到小姑娘瞬間軟下來的身體,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將她還含在嘴裏的糖塊摳出來,放在矮桌上,後背的衣物並未被血染紅,應當沒受傷,但他仍然放心不下。


    將小姑娘輕輕放迴床上後,出門尋了一個女弟子來。


    取出母親的備用衣服遞給她道:“將染血衣物換掉,仔細檢查身上的傷,一處也不能漏了。”


    趁著弟子檢查之際,他在外屋快速磨墨,寫好兩份藥方。


    半炷香後,女弟子從內屋出來,手裏捧著桑枝染血的衣服,恭敬道:“除了已經包紮好的地方外,隻有右肩膀上有一道很淺的劃痕。”


    她猶豫了下,繼續道:“聖女的後背蝴蝶骨上,有一條類似蜈蚣的縫合痕跡,好像是不久前留下,應當沒怎麽上過藥,傷疤顏色很深,縫合得也有問題,傷口凸起,留下了很嚴重的印記。”


    薑時鏡怔住:“蝴蝶骨上?”


    ……是蠱蛇印,小姑娘難道迴蜀地後將存有蠱蟲的那塊地方剜出來了?


    可後背不是反手就能輕易夠到甚至縫合的地方,她在蜀地被欺負了。


    意識到這點後,他差點將手裏的藥方揉皺,緩緩唿出一口氣,穩住情緒後才道:“我知道了。”


    手裏的藥方遞給弟子,“去抓藥給後廚,讓他們煎好後送過來。”


    弟子:“是,少宗主。”


    遮擋太陽的雲層散開,金光邁過門檻照進屋內,偶爾會有信鴿從天際飛過,薑時鏡站在原地久久,長而密的睫羽在臉頰上投下一層陰影。


    良久,他轉身走進內屋,彌漫在屋內的血腥味減輕了許多,弟子甚至體貼地將被染紅的床單也全部換了幹淨的。


    他坐到床沿邊,望著睡得並不安穩的桑枝,她的眉心微微皺起,原本垂落在額間的發飾滑落至額角,緊閉的眼尾處有水色溺出,臉色蒼白如紙,脆弱的一陣風就能刮走。


    “明明怕疼怕得後槽牙都快咬蹦了,卻仍強撐著說不怕。”他眸內劃過一抹無奈,“真是朵野花。”


    他將少女發間的銀鈴配飾全部取下來,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


    前院臨時休息的院子攘來熙往,神農穀未參與小組賽的弟子有序聽從方婉的安排為傷患處理傷口,她則負責一些斷肢的弟子,幫他們在有限的時間內接上。


    其他門派的弟子有的來了解情況,有的看望師兄弟,亂糟糟地擠在一起,讓本就不大的院子更顯擁擠。


    方婉剛給一個恩華寺的小師父接上斷手,後續處理轉交給另一個醫術上乘的師姐,想出來透口氣,卻發現院內烏泱泱的嘈雜。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和痛苦的呻/吟摻和在一起,讓人頭昏腦漲。


    她用手肘揉了揉眼睛,喊住從身邊路過的刀宗弟子道:“把未受傷的人全部趕出去,人太多了,空氣裏的血腥味散都散不掉。”


    弟子行禮道:“夫人,我們先前已經勸過,但他們不願意走,非要留在這裏要一個交代。”


    “交代?”方婉望著滿院子裏瞧熱鬧多過於著急擔憂的人,蹙起眉道,“這裏全部都是各門派受傷弟子,他們跟誰要交代。”


    弟子抿著唇,望了一眼方婉,意思再明確不過。


    “嗬。”她溺出一抹荒唐,“真是有意思。”


    方婉望向自己在救治過程中身上一層層濺射到的血,眸色涼了下去,攜著內力的聲音穿透整個院子:“沒受傷的所有人離開前院,想要說法,要交代,去主殿鬧,這裏全部都是受傷的師兄弟們,得不到你們想要的交代。”


    前院刹那安靜了兩秒,而後更激烈的聲音炸開。


    “分明是你們刀宗沒有排出潛在風險,讓師兄受傷。”


    “對啊,本來就是你們刀宗的錯,聲音那麽大幹什麽。”


    “你嗓門大就有理了嗎,我師弟的頭都找不到,你們怎麽敢當東道主的。”


    隻要有一道聲音出來,附和的聲音像藤蔓般攀附,匯聚成粗長的枝丫湧向方婉。


    若不是有弟子攔著,甚至想衝上來爭執。


    “如果這裏有人因空氣不流通窒息而亡,在場所有人都是加害者。”方婉站在台階上,將最先出聲煽動鼓舞的麵孔記住,然後故意刺激他們,“你們可以繼續鬧,鬧到你們的師兄弟死亡為止。”


    話一出口,那幾個人果然義憤填膺道:“師兄弟們明明是因為你們刀宗才受傷死亡,你現在的意思是連人不救,活生生熬死他們。”


    “太過分了,你們刀宗就是這麽給我們交代的,十幾條人命啊。”


    “我們隻是想看一眼師兄們可還安好,到你嘴裏就變成鬧事,我看分明是你不想救人。”


    越來越多的指責聲前仆後繼地湧上每個人的耳畔,帶起所有人的亢奮情緒


    方婉的臉色沉至穀底,指縫間不知何時出現了四根銀針,空中劃過一道極快微光,帶頭鬧事的人瞬間無力地滑落到地。


    一根銀針正中他的眉心。


    吵鬧的爭吵一刹那少了大半,有人驚唿出聲:“有人暈倒了。”


    方婉負手而站,沉聲道:“你們可以繼續鬧,大不了就是在前院裏躺著睡一覺,會不會感染風寒我就不知道了。”


    沒有帶頭人的聲音後,其他人麵麵相覷,皆不再出聲,默默退出了院子。


    方婉凝視倒在地上的陌生弟子,似乎沒有人認識他們,也沒有人攙扶他們,方婉朝刀宗弟子招了招手,吩咐道:“將這些人先關起來,查清他們的身份。”


    弟子應聲:“是。”


    常年跟在身邊的丫鬟上前一步,遞上手帕道:“夫人懷疑他們不是門派內弟子?”


    方婉:“沒有人授意,哪家門派弟子膽子這麽大,肆無忌憚地跑到這裏來鬧。”


    個別門派的掌門極其注重麵子,即使武林大會發生虐殺大事,隻會恪守禮儀地找到薑悔和老爺子麵前給門下弟子要個交代,而不是讓弟子來救治傷患的地方鬧事,唯恐天下不亂。


    況且幾個弟子穿的衣服,有風清門,幕落山莊,伏音宮,卻唯獨沒有鹹魚教和神農穀的,此次損失最嚴重的當屬鹹魚教弟子,死亡人數最高,但整個院子裏都沒有鹹魚教的人。


    可想而知幕後籌謀的人想把罪和錯都嫁禍到誰身上。


    即使洗白這麽多年,在中原依舊被冠以魔教之名。


    她擦拭著手上凝固的血漬,眸內漸漸出現晦暗:“穀主呢。”


    丫鬟:“自出事後,奴婢就再也沒瞧見。”


    方婉動作一頓,手裏的帕子疊成四四方方:“去找個信得過的人,暗下去神農穀放把火,別傷到人。”


    丫鬟愣住:“夫人這是想做什麽。”


    方婉唇角彎起一抹弧度,手裏的帕子遞還給丫鬟,語氣森然:“他可以存有野心,但絕不能拿這些孩子的命當墊腳石。”


    “夫人是覺得徽啟山之事……”丫鬟立馬噤聲,恭敬道,“奴婢現在就去。”


    大半的弟子離開後,前院顯得空空蕩蕩,熬好的藥大批量地送來,濃鬱的中藥在空氣中散開與血腥混在一起。


    方婉仰頭望了一眼明媚的天空,雲層緩慢飄過,籠在身上的陽光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要變天了。”她輕喃出聲。


    武林大會期間發生慘烈傷亡,決賽被迫延期,玄天刀宗被推上高台質疑,小組賽一共參與七十二人,死亡十六人,重傷七人,輕傷九人,其中人數最多的鹹魚教死傷八人,風清門為六人,伏音宮三人。


    其餘門派的死傷則更少,銜月樓因隻參與了四人,反而都相安無事。


    第二日,八大門派匯聚一堂,麵容嚴肅地商討著對策。


    寬大的長桌讓兩撥人一分為二,劇烈的爭吵的過後是無止境的寂靜,牆壁上的火燭在凝滯的空氣裏跳動,投下一小塊張牙舞爪的陰影。


    幕落山莊大莊主猛地一拍桌,怒目而視:“穀主難道不應該先解釋,丟失的禁藥是怎麽一迴事?”


    穀主未隱瞞道:“前些年為了救治一位遠道而來的孩子,研製出的藥罷了,但藥效差強人意,我就給封存起來了。”他歎了一口氣,“不承想,竟傳出了這藥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謠言,這才被盜走。”


    他垂下眼,眼尾那幾道原本肆意的劃痕彎下,顯得無奈又無辜,“隻是一些無用的藥,不然那個孩子也不會死。”


    質問的大莊主頓時啞然,一腔怒火沒地方撒,轉向柳折枝:“以往從未發生過這種事,鹹魚教來此參賽,就出了這檔子破事,你又作何解釋。”


    伏音宮的負責人縮在角落裏,小聲道:“鹹魚教也是唯一一個三十名弟子報滿的門派。”


    “幾位似乎忘了,損失最嚴重的是鹹魚教。”柳折枝抬眸墨色的瞳一一掃過幾人,似笑非笑道,“我教第一次參與武林大會,自然要給教中弟子長個見識。”


    他停頓了一下,盯著大莊主道:“我知道迂腐兩個字作何意,大莊主不用額外再跟我解釋一遍。”


    大莊主又是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被震得濺起水漬:“不懂規矩的小輩。”他目光銳利,講話時嗓音極大,“誰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


    瞿苒苒坐在柳折枝身側,身姿端正,墨發由一隻白玉簪子挽起,散落的碎發從額角滑落,她垂眸看著桌上的簡易地圖。


    上麵圈圈點點地畫出了一些標誌,這是她特意去找曹裘標出來的,雖然隻在徽啟山走了一日,但他已然對整個地形非常熟悉。


    她淡然開口道:“出事的地點位於清檸潭北邊兩公裏外的樹林,這裏的樹木是整個徽啟山最茂密距離最近的一片,甚至形成了一條天然小道。”


    “小道一共三丈遠,然而在最開始有一個往左側的凹陷陰影區,我去瞧過,能容納近十人。”


    她抬起頭看向大莊主:“鹹魚教地處巴蜀,氣候潮濕,樹木皆為盤根大樹,能遮天蔽日,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在一片隻有樹幹和積雪的雪山裏部署,大莊主……未免太看得起人。”


    “況且……”她荒唐道,“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這難道不是我們今日坐在這裏的目的?”


    “施主說得在理。”恩華寺的主持忽然出聲,“不過,貧僧寺裏有一弟子在第二日的襲擊中,在大霧裏聽到除了鹹魚教聖女的第二道笛音,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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