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地方雖大,但容納上百人依舊有些擠,桑枝爬到山頂後,感覺自己在參加熱鬧的大型集會,密密麻麻的人,連新娘都瞧不見。


    踮著腳尖望了許久,才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頂綠色轎子,新娘似乎還未出來,轎子的簾子並未被掀起來。


    她環顧著周圍,找尋記憶中的右長老,直到眼睛酸痛後,默默站平道:“你瞧見大祭司了嗎?”


    薑時鏡比她高一個頭,在村民裏鶴立雞群,視線完全不會受到阻礙。


    “沒有蜀地服飾的人,轎子還停在門口,應當還未出來。”


    百鳥朝鳳的曲調已接近末尾,隨著嗩呐高昂的調音結束後,村長夫人再次扯著嗓子喊道:“新娘候滿一盞茶,請山神大人親臨。”


    刹那間,所有村民皆跪倒在地,嘴裏齊聲喊著:“新娘候滿一盞茶,請山神大人親臨。”


    桑枝拉著薑時鏡一道蹲在地上,混在人群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廟宇門口。


    一遍遍如召喚儀式的唿喊下,一條通體赤紅的蟒蛇緩慢地從廟宇裏遊了出來,巨大的蛇頭微微揚起,眉間正中一點白,金色的豎瞳在陽光下泛著光。


    遊到綠轎子前後,立起蛇頭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村民。


    “拜見使者。”隨著浩大的齊聲響起,村民們紛紛磕下頭,虔誠地跪拜著所謂的山神使者。


    桑枝蹲在其間,仰望著記憶裏的大蛇,鹹魚教內幾乎所有人都會飼養寵物,原主更是母親所飼養的絲絲陪伴著長大,因此她經常會去找教內其他人的寵物玩。


    比如右長老的寵物,須吏


    須吏的年齡比她大兩倍還不止,按人類的年齡算已是老年,在教內時它就不喜動彈,大多數時候都喜歡繞在主殿的柱子上,與教主名喚開心的大蟒蛇默契的一蛇一柱,充當看殿蛇。


    其餘時間都待在右長老殿內睡大覺。


    絲絲與小飛魚作為蟾蜍,身上幾乎沒有地方沒帶毒,桑枝幼時在夏季最炎熱時總會抱著毯子去主殿找開心或須吏躺在它們身上納涼。


    須吏並不是好脾氣的蛇,它隻是年齡大了,不愛動彈也不愛計較。


    教內飼養的肥豬,它一頓能吃三隻。


    須吏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尾巴不耐煩地輕拍著地麵,良久,在村民一聲聲的唿喚中,用尾巴尖挑起轎簾,示意新娘可以出來。


    村長夫人瞧見後,跪在地上高喊:“新娘出轎。”


    瘦小的新娘從轎子裏鑽出來,原本跪在轎子側邊的母親趕忙上前扶住她。


    須吏吐了吐蛇芯子,忽地揚起頭朝桑枝的方向望了過來,蛇頭輕歪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遊迴了廟宇裏,整條蛇都散發著不耐煩的氣息。


    桑枝下意識地想躲,突然想起蛇的視力近乎為零,壓根認不出她。


    須吏遊走後,廟宇內走出了一個年紀頗大的老人,身穿暗紫色大袍,手裏攙著一根蛇頭拐杖。


    頭發已然全白,一絲不苟地束在發冠內,麵上爬滿皺褶,五官太過立體的緣故,導致年歲大了後眼窩深陷,眼睛明亮有光,全然沒有這個年紀的渾濁。


    幾乎與九年前桑枝見他最後一麵時一模一樣。


    即使早就已經能確定白北山上的大祭司就是右長老,在見到人時,她仍舊覺得兩眼一抹黑,分外心驚。


    要說左長老褚偃是沉迷於研究人形武器複興毒刹教的癲子,那右長老就是沉迷於研究如何把人變成喪屍的瘋子。


    左右長老都是經曆見證了三代教主傳承的元老級人物。


    但合起來……就是兩個瘋癲神經病。


    站在廟宇門前的右長老手裏的拐杖用力地敲了兩下地麵,眸子掃過跪在地上的村民,道:“恭迎新娘,請新娘先移步大鼎上香,等山神大人親臨後,再取蓋頭。”


    第103章 晉江


    ◎山神新娘22◎


    渾厚摻著少許年邁的聲音響起, 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桑枝依舊能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混響環繞在山頂。


    他一步步邁下階梯走到新娘的身邊, 蛇頭拐杖在地麵上敲出沉悶的聲響。


    新娘的母親下意識地低下頭, 不敢直視右長老, 扶著新娘的手甚至微微發顫。


    “走吧,去上香。”麵對幼小的新娘時, 右長老的語氣中隱隱帶了一絲溫柔。


    新娘輕點了點頭, 由母親帶著一步步走到紫銅狻猊大鼎邊上的梯子,她頭上的紅蓋頭並未被取下, 因而爬上梯子上香變成了難事。


    桑枝蹲到小腿麻木, 暗暗地在人群裏換了個姿勢, 卻見到右長老有意無意地往這裏掃了一眼,嚇得她立馬用手擋住了臉。


    裝作太陽太大遮陽的模樣, 瞧著格外心虛。


    嫁衣厚重寬大,紅蓋頭又擋著視線,新娘佇立在梯子邊左右為難, 好半晌, 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腳試探地邁上第一階,梯子每一節間隔很寬, 新娘嬌小的體型在束縛下很難穩健地爬上去。


    右長老瞧了半天,作罷道:“下來吧, 我讓須吏送你上去。”


    說著,拂過垂掛在腰間的鈴鐺,先前從未響過的鈴鐺忽然響起清脆的叮鈴聲, 下一刻, 須吏再次慢吞吞地從殿內遊了出來。


    蔫蔫地朝著大鼎方向而來, 金色的豎瞳在陽光下收成一條細長的線。


    原本跪在地上的村民慌亂地往旁邊退,給使者讓出空間。


    大祭司接過村長夫人遞過來的六根香,點燃後,遞給新娘,囑咐道:“上香時當心些,莫要碰到燃燒的其他香,燙傷可不是好治的。”


    新娘一動不動地沉默了很久,才緩慢地接過他手裏的香。


    右長老輕拍了拍須吏的身體,須吏立在空中的蛇頭歪了下,然後用尾巴卷著新娘將她送到大鼎邊上,香灰被風吹落,落在它赤紅的身上,發出呲呲的輕響。


    但它隻是吐出芯子,發出不耐煩的嘶嘶聲,並未把新娘直接扔掉。


    新娘伏在大鼎邊緣,一手按住差點滑落的紅蓋頭,一手艱難地把六隻香插在大鼎的香灰裏。


    稚嫩的聲音響起:“好了,大祭司。”


    須吏把她放迴地麵上,右長老用拐杖又敲了兩下地麵,道:“香已上奏山神大人,禮成,請山神娘娘進殿。”


    跪著的村民齊聲賀喜道:“恭請山神娘娘入殿……”


    新娘的母親不再攙扶她,而是緩慢的後退,然後一道跪在地上,說著賀喜的話,眼裏的淚水幾乎要溺出來。


    右長老抬起蛇頭拐杖,放到新娘的麵前:“該入殿請山神大人掀蓋頭了。”


    新娘站在原地小手死死攥著嫁衣的裙擺,許久才抓住拐杖,用稚嫩的聲音問:“那我還能迴家嗎?”


    右長老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母親:“你沒同娘娘說清楚?”


    母親顫抖著動了動唇,最終垂下頭,一言不發。


    右長老見此,眉心擰了起來:“這種大事,為何不提早告知娘娘?若是出了事你擔得起嗎?”


    村長夫人弱弱的幫人辯解道:“是晴娃……娘娘跑了一個月突然迴來願意出嫁,我們便以為她已經知曉了此事,沒想到……”


    新娘握著拐杖的手用力了幾分,著急道:“你別怪我阿母,都是我的錯。”


    她沒有方向地往側邊走了兩步:“我不問了就是。”


    “一個月後你就能迴家了。”右長老並未詳細明說,隻道:“禮成,即使再反悔也沒有餘地。”


    新娘不清楚一個月後她會以何般模樣迴家,以為隻是在山頂的廟宇裏住一個月,當下乖順地跟著拐杖往殿內走。


    須吏立起上半身,再次奇怪地望向桑枝的方向,它的視線裏隻有非常模糊的身形,熱成像偏紅混亂的疊在一起。


    透著熟悉的味道。


    尾巴緩慢地拍著地麵,就在它想遊過去一探究竟時,右長老喊了一聲:“須吏。”


    兩人一蛇進殿後,跪在外頭的村民相繼站起身,開始互相攀談,村長與村長夫人維持著秩序,讓人按輩分分成四隊在大鼎四邊的長方形立香香爐內輪流到上香。


    桑枝與薑時鏡則不動聲色地繞到了廟宇的側邊,用輕功躍上了一樓的簷角上。


    下一瞬,驀然聽到一陣摩擦的聲音,她下意識抬頭,二樓簷角掛著的大紅燈籠上有一隻巴掌大的蠍子對著她晃尾尖,尖銳的尾尖刺在陽光下泛著微光。


    “我……淦。”她猛地後退,拽住了薑時鏡的袖子,“右長老的蠍子,有劇毒。”


    蠍子發現入侵者後從燈籠上爬了下來,離兩人隻有一步距離。


    薑時鏡眸內劃過一抹暗色,取出捆紮好的銀針,夾在指縫間。


    桑枝手按在骨笛上腦中劃過了強行操控蠍子的想法,但轉念一想,這跟暴露身份並沒有什麽區別,猶豫了下,咬牙切齒道:“我去踩死它。”


    薑時鏡:“?”


    嚇得他立馬抓住了少女的手。


    “這種蠍子的反應速度很快,你走過去隻有被蜇的份。”


    蠍子搖著兩個大鉗子,似乎也在打量麵前的兩個人類,下一瞬快速地爬了過去。


    桑枝條件反射地去脫繡花鞋,想把衝上來的蠍子拍死,餘光內一道銀光閃過,下一瞬,蠍子被銀針釘在屋簷上,扭動著身體無法掙脫。


    薑時鏡緩緩地看向她手裏緊握的繡花鞋,不由露出笑意:“為了一隻蠍子舍棄鞋子?”


    桑枝:“…………”


    默默地把鞋子再穿上,尷尬道:“我可以撿迴來。”


    薑時鏡扶著她:“小心些。”


    她把鞋子穿好,半蹲下來仔細觀察著還在掙紮扭動的蠍子,通體黑色,隻有尾尖帶著微微的紅,若是被蜇到會立刻死亡。


    “他竟然還在附近安置了蠍子,是怕有仇人找上門?”


    蜀地距離邊境遙遠,很難有人會找到這裏來。


    薑時鏡踩著磚石往廟宇後麵走,道:“先進殿。”


    “來啦。”臨走前,她故意呲起牙,挑釁地衝動彈不得的蠍子發出赫嘶聲,如張牙舞爪的貓。


    廟宇後麵有五扇小窗戶,全部緊鎖著打不開,兩人便又躍到二樓的隔間,從半開的縫裏翻進去。


    二樓並未做隔斷房間,堆放著大量的供香和空白許願條以及一些廟宇裏常見的物品,懸掛在梁上的經幡褪色發暗,部分被蟲啃過的地方出現了斑駁的碎點。


    東側擺放著編鍾,上麵積滿了灰塵,應當許久並未用過,西側則是疊放在一起的屏風,與編鍾相反,屏風幹淨得一塵不染。


    桑枝轉了一圈,並未發現煉製蠱蟲原材料的存在,輕手輕腳地往樓梯的方向走,在木質樓梯口探頭往下望,視角問題,她看不見一樓大殿的場景。


    隻能瞧見山神金身像的半個後腦勺。


    薑時鏡走到她身後,低聲道:“你在這裏待著,我下去。”


    桑枝:“?”


    反手拉住他的手臂,以同樣的音量迴道:“會被發現的,他武功不低,況且須吏也在。”


    蛇的視力雖為零,但雙眼與鼻間有一個呈凹型窩狀的器官,不止能夠感知到動物的存在,還能形成如熱成像般的畫麵,以此來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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