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時鏡神色愈加沉,深處潛伏的兇獸蠢蠢欲動,早上本就是個不合時宜的時間,加上少女從始至終用無辜到極致的眼神不斷說著撩人的話語。


    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唿吸逐漸厚重,喉間緩緩地滾動了兩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沒等桑枝迴答,他輕喃道,“你在邀請……”


    後半句話桑枝並未聽清,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她隻是覺得坐著睡一晚對脊背不好,趁著天色還早,還能再睡一會兒,並沒有別的想法。


    但總感覺哪裏說不上來的奇怪。


    “坐著睡……”她認真地想解釋,話語卻驀然被打斷。


    薑時鏡扯過被子一角,蓋在大腿上,輕緩了一口氣,嗓音卻啞得不成調:“再睡一會兒,聽話。”


    桑枝呆了片刻,然後爬到床鋪裏麵,抱著鬥篷躺了迴去:“哦。”


    反正脊椎痛的那個人不是她。


    不過……她側頭瞄了一眼已經闔眼的少年,他嗓子好啞,不會感冒了吧。


    心念一動,她動作小心翼翼地捏著被子又幫他往上蓋了蓋,自己則蓋著寬大的鬥篷。


    薑時鏡睜眼瞧了一眼已經背對他的少女,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


    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被子遮住的位置,仰頭歎氣。


    辰時一刻。


    賀家的炊煙緩緩升起,融入空氣。


    一夜大雪,白紗自天際飄落而下,銀白覆蓋整片大地,就連白北山上稀稀拉拉的樹木也掛上了厚重的積雪,風一吹便帶下大片雪色,簌簌地落在地上,形成小雪包。


    太陽從東邊緩慢攀升,金色的晨光撲在雪麵上,反射的光暈璀璨絢麗,盯得久了會出現圓形的陰影圈在視線內晃。


    桑枝不敢看太久,但眼前的景象她活了這麽多年,頭一次見到。


    “原來下大雪,真的能把一切都變成白色。”唿出的熱氣很快就消散。


    遠處的天地因顏色緣故連成一片,天與地的界限被雪色模糊。


    薑時鏡把她披在身上的鬥篷兜帽戴上,係上領口的帶子。


    “覺得冷就用內力禦寒,別舍不得用內力。”


    桑枝乖巧地站在他麵前等打結,鼻尖通紅,露出虎牙笑道:“我想堆一個大雪人。”她伸手比劃著,“這麽大的。”


    薑時鏡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嗯,隨你。”


    賀家的房屋偏高,因而能看到山底下的其他人家,許多小孩在雪地裏跑來跑去,堆雪人打雪仗還有的甚至用雪做了一個洞窟。


    北方幾乎每年都會落大雪,大家也都見怪不怪,熟練地用鐵鍬清理出最中間用來通行的道路,沾了泥的雪髒兮兮地堆積在兩側。


    雖然出了太陽,但化雪時氣溫更低,因而被堆積在道路兩側的雪並不會完全融化,隻會隨著時間逐漸變得堅/硬。


    桑枝踏出門,一腳邁進高度到小腿的厚積雪內,吱嘎的擠壓聲傳來,潔白無瑕的積雪層內多了一個腳印。


    她覺得很好玩,又用手在上麵按了兩個掌印,然後抬起眼眸亮晶晶地看著身側的少年,金色的霞光匯聚在瞳內。


    “我第一次接觸那麽厚的積雪,以前都是在視……都是聽別人說。”


    薑時鏡目光微動:“昆侖山上的積雪常年不化,你若是喜愛,往後可以去刀宗瞧。”


    桑枝開心地在雪裏踩出一個個腳印,抽空迴道:“堇青同我說了,武林大會的時間剛巧在年後,二月刀宗還會落雪嗎?”


    薑時鏡順著她踩出來的腳印往賀家走:“氣溫低就會落。”


    桑枝彎著腰搓了一個小球,把它放在積雪上往前滾,沒一會兒就變了大雪球:“那就好,武林大會我會同鹹魚教一道前往昆侖參加,堇青說帶我去臧寶閣玩。”


    她說著直起身朝少年彎了彎眉眼。


    薑時鏡並不在意臧寶閣:“你要參賽?”


    這個問題堇青也問過,她搖了搖頭:“不參賽,就是過去湊熱鬧玩。”


    她推著大雪球一路走到賀家的院子,賀柘也正在雪堆裏玩,見到桑枝後,咧開嘴笑道:“精怪姐姐。”


    桑枝把大雪球推到院子一側的角落裏,而後用冰涼的手揉了揉賀柘的臉頰:“吃早膳了嗎?”


    賀柘被逗得咯咯笑,扭著身體躲她冰涼的手:“還麽,娘說等姐姐來了一道。”


    興許是跟村裏的孩子在一起玩得久了,賀柘的口音被帶跑偏了不少。


    有股官話和方言結合在一起的別扭感。


    兩人走進屋內,剛好撞見賀夫人端著一大盆的粥放在桌上,瞧見他們立馬露出笑容。


    “你們起了,我燒了熱水。”她把被燙到的手指放在耳垂上降溫,“就在後廚,洗漱好了一起用早膳。”


    兩人往後廚走,賀家的房屋很小,後廚更是逼仄,桑枝拿著賀夫人準備的東西,蹲在後門口洗漱,因沒有多餘的布巾,她隻能打濕隨身攜帶的帕子擦臉。


    轉頭瞧見薑時鏡正盯著她手裏的帕子出神。


    她愣了一下,低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帕子,疑惑道:“怎麽了?”


    薑時鏡:“繡得很好,下次別繡了。”


    桑枝:“?”


    這才驀然瞧見手帕角上的小黃雞,在邊境小院時待著很無聊,她沉迷刺繡,繡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這隻小黃雞還算勉強能看。


    “婉姨說很可愛,明明是你不懂欣賞。”


    她把帕子擰幹,抖了抖掛在架子上,打算等幹了後再來取。


    賀夫人熬了粥還蒸了幾個饅頭,配上小菜。


    桑枝一向不挑,喝了一碗粥後便興衝衝地跟賀柘出去堆雪人。


    賀老艾瞧著她高興的模樣,笑道:“桑姑娘看來是南方人,這裏的人都見慣了雪,除了孩子外,很少有像她一樣的大人喜歡玩雪。”


    薑時鏡慢條斯理地喝著碗裏的粥,聞言,往門外望去,陽光籠罩著站在積雪裏的少女,她的周身環著淡淡的光暈,金光勾勒下,像極了孩童話語裏從山間跑出來不諳世事的精怪。


    明媚璀璨,引人目光。


    他失神地看了很久,久到勺子裏的粥變得冰涼。


    “對了,我昨日問了村長祭祀日的具體時間。”賀老艾邊往碗裏放醃製的鹹菜,邊道,“大祭司測算說是甲子月,癸醜日,宜嫁娶,祭祀,祈福,就在六日後。”


    “你們已經過夜,六日後一早隨著一道上山便可,我已經跟村長打過招唿,沒有人會攔著。”


    薑時鏡驀然迴神,轉迴視線,將勺子放進粥碗裏輕輕攪拌了兩下,應道:“好,多謝。”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賀老艾好奇地問道:“你們是已經成親了還是在議親?”


    他想了想,皺著眉不解道:“看起來又像夫妻又不像的,總不能是兄妹吧。”


    薑時鏡:“…………”


    沉默震耳欲聾。


    他放下手裏的勺子:“定親了。”


    “噢……”賀老艾恍然大悟,摸著後腦袋頗為不好意思,“你就當我好奇多嘴。”


    薑時鏡隱隱能猜出七年前他在朝堂上會對三皇子說出什麽話來,才被按上貪汙的罪名流放。


    有時多話真的能害死一個人。


    桑枝與賀柘一起堆了一個比人還高的大雪人,賀柘把自家柵欄上的木棍掰下來插在雪球裏,當作兩隻手臂。


    桑枝則撿了碎石放在五官的位置,又去兔子窩裏搶了僅剩的綠葉放在雪人的頭頂,乍一看還挺像一迴事。


    “娘親,柘兒跟精怪姐姐一起堆了好大的雪人。”賀柘跑到屋裏一邊喊一邊把賀夫人硬生生地拽出來。


    桑枝拍了拍手,雖然在外麵玩了很久的雪,但遲來的發熱讓掌心熾熱無比,她捧了幹淨的雪,又搓了三個小球,放在雪人的肚子上,當衣服的扣子。


    滿意地欣賞了好一會兒後,才進屋,癱坐在凳子上:“好累。”


    賀柘人太小,幫不上什麽忙,偌大一個雪人都由她一人辛辛苦苦滾出來,幾乎耗完了所有精力,最初的興奮也在逐漸消失。


    她從來沒想過原來堆個雪人會累到抬胳膊都費勁。


    桌上的早膳已被賀夫人收拾到後廚,薑時鏡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不玩了?”


    桑枝輕捶著自己的手臂,緩了一會兒後,指著佇立在屋外的大雪人,語氣裏帶著不容忽視的自豪:“我和賀柘一起堆的。”


    薑時鏡無奈輕笑:“嗯,我瞧見了。”


    少女眼眸彎似月牙,虎牙尖抵住下唇:“真好玩。”


    “不過,是不是過不了多久就會化掉?”她疑惑道。


    賀老艾喝著茶水笑道:“不會,隻要不迴溫,一直不會化。”


    薑時鏡望著雪人的頭頂,眼睛半眯了起來:“它頭上為什麽頂了兩片綠葉。”


    桑枝無辜道:“是帽子,隻不過這個季節沒有大葉子,我就去兔子窩裏搶了兩片。”


    她探出頭又欣賞了一眼大雪人,滿意著點頭:“鬼斧神工。”


    薑時鏡:“…………”


    沉默。


    作者有話說:


    兔子:多冒昧啊


    第100章 晉江


    ◎山神新娘19◎


    桑枝坐在凳子上休息了很久, 單手托著下巴看著屋外的賀柘興致勃勃地把村裏其他的孩子找過來炫耀新出爐的大雪人,口中不斷地念叨著這是他和精怪姐姐一起堆的。


    偏黑的小臉被凍得如紅蘋果般紅撲撲,煞是可愛。


    她忽然有些想念被送到神農穀的杳杳, 都還未斷奶, 長大後也不會記得曾經有人短暫地帶過她兩夜。


    兩人一直待到中午時分, 才趁著陽光正好離開村子。


    雪化後地麵潮濕泥濘,階梯很窄, 以至於下山的路格外艱難, 不注意就會從階梯上直接滾落,連反應都來不及。


    桑枝一手抱著湯婆子, 一手提著裙子, 一步一個階梯, 如孩童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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