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就是加強九州地區的防務,在長崎增兵,同時興建新式的炮台,總之要用一係列的手段告訴大漢,縱使他們以後繼續訛詐我們,我們也不會提出更多讓步了,讓他們現實審慎地看待問題。”


    在他說出自己的看法時,德川家光一直沉著臉不予置評,隻是靜靜地思索著。


    最後,他看向了另外一位老中土井利勝。“你怎麽看?”


    “臣下以為之前幾位老中說的都有道理。”一直沒有開口的土井利勝,這次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我以為,首先,我們要明確自己的底線,並且讓大漢明白我們絕不是好欺侮的對象。所以,不管是為了展示決心,還是為了防備大漢的入侵,我們都要趕緊重振武備,尤其是加強對九州的防備。”


    這是老中們當中第一次有人明確提到大漢有可能入侵,其他老中也頓時臉色一變。大漢自從立國之後,國勢昌隆,四處征戰,可謂是武功赫赫。他們如果真的打算入侵日本的話,那可是噩夢了,由於內藤忠重在信裏並沒有提供直接的證據,隻是寫過幾句擔心的話,所以在座的重臣們之前心照不宣地在將軍麵前繞過了這個擔心,以免在事情被證明為子虛烏有的時候惹來將軍的責罰和旁人的譏笑,被視為杞人憂天的膽怯之徒。


    也隻有土井利勝這種並非德川親藩和譜代重臣,隻是兩代將軍親信的立場,才敢於跟將軍這麽直言不諱吧。


    “入侵……”德川家光冷冷地重複了一變,然後陡然變得嚴厲了起來。“你覺得入侵的可能性大不大。”


    “現在得到的信息太少,臣下也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不過從已經得到的信息和內藤忠重的描述來看,大漢的軍隊調動並不頻繁,似乎也不像是在集結大軍準備入侵我朝的樣子。”土井利勝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不過……凡事有備無患,不管大漢有沒有入侵的打算,既然形勢已經變得這麽緊張,我們做出一些防備也是應該的——大人,我認為不管是為了展示實力還是防備入侵,加強九州的守備都勢在必行。”


    他的話入情入理,所以其他人也沒有反對,反而都暗暗點頭。


    “不過,既然並沒有確定他們會入侵,我們最好不要做一些過於刺激他們的舉動,對在長崎的大漢商人,我們還是要予以應有的尊重的,不能夠隨意逮捕。”眼見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他又隱晦地表示了對剛才酒井忠世的反對,“我們加強防務和謀求妥協,兩手都可以做,並且在我看來,這是相輔相成的,我們越是加強防衛,大漢就越是會采納我們的意見。”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加上了一句,“不過,我也同意大老的看法,貿易問題我們可以做出一些讓步,提出一些更能夠讓大漢接受的意見,這樣兩邊都有台階可下,一場災禍也可以消弭於無形。”


    眼見土井利勝終究還是傾向於自己,大老井伊直孝不禁點頭讚許了他。


    “穩妥持重,這才是謀國事的大臣,不愧是老中的首席筆頭。”


    “這隻是我的個人看法而已,一切都要讓將軍大人本人來定奪。”土井利勝隻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不得不說,他這種表現,才是德川家光最為喜歡的。身為人臣,就應該在主上垂詢的時候就事論事,在主上還未發話的時候不擅自表達意見,而井伊和酒井,實在是讓他感覺有些難受。


    這也正是他喜歡使用那些出身低微的側近人的原因。


    “那麽,誰還有其他的意見嗎?”他稍微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其他的重臣。


    雖然有些還覺得這些舉措不夠,但是在將軍大人已經表態的現在,並沒有誰敢於再說出不同的意見來。


    “既然要跟大漢顯示我們的實力,那麽我們幹脆直接讓大漢的專使來江戶奉迎將軍,然後在明年隨同我們上洛吧?”另一位老中,年輕的鬆平信綱突然開口了,“將軍大人在江戶召見慰問他,這是表達我們的友好;觀閱我們上洛時的軍陣,也可以讓他們看到幕府的軍力,這樣可以在不觸怒大漢的情況下,讓他們感受到我們的實力,想必也可以達成震懾。”


    在去年,德川家光就已經決定要在明年上洛,因為是有意要向朝廷炫耀武力,所以他已經下令各地的將軍領地和親藩開始集結軍隊,準備物資糧草,預備在明年舉大軍上洛,這將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大軍,足以讓天下人看到幕府的不可阻擋,也讓那些對德川幕府還心有嫌隙的公家們統統噤聲。


    而如果在自己上洛的時候,大漢的專使也隨同在身邊,並且近距離地看到自己這龐大軍勢的話……一想到這個場麵,德川家光心裏驟然就有些興奮了。


    不得不說,鬆平信綱不愧是從小就呆在德川家光身邊的人,他知道這麽做可以極大地滿足德川家光的虛榮心——而且確實也有必要。


    “確實需要向他們展示一下幕府的軍威了。”還沒有等其他人再說話,德川家光就馬上認可了鬆平信綱的提議,“不管是為了震懾,還是抵擋有可能的入侵,集結兵力都必須加速,傳令下去,讓各地都快點征召軍士並向江戶集結,關東的旗本必須在下個月內將自己和封地內的侍從都整備一新,然後聽令前來江戶。另外,派人去長崎傳召,將大漢駐長崎的專使叫到江戶來,我要讓他親眼見識一下我們幕府的大軍!”


    接著,他將案幾上自己剛才敲斷的折扇直接扔到了地上,“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就按今天的決議。”


    接著,他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昂然往前走。


    一群將軍身邊的侍從馬上簇擁到他的身邊,迎奉他們的將軍大人離開表殿,迴到幽深的大奧當中。


    剩下的老中和大老們,則互相懷中不同的心思對望了幾眼,然後各自離開了表殿,整個江戶城也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靜。


    就在德川幕府派出的使者們紛紛離開江戶,在參與了太子殿下的軍議的周璞,很快又通過島津家提供的船重新迴到了九州島。


    不過這次他的登陸地點並非是長崎,而是薩摩藩的鹿兒島。


    一來到島上,他就直接提出要麵見藩主島津義弘,而島津義弘也滿足了他的這個願望,從島津藩本城來到了鹿兒島接見了周璞。


    事隔他上次剃掉頭發去京都已經半月有餘,所以他頭頂上剃光的頭發長出了薄薄的一截,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島津義弘和他帶來的心腹隨從們當然不會因此而感到異樣了。


    “周大人一路辛苦了。”在一間小房間當中,島津義弘淡然向他問好。“這次迴去,已經麵見了貴國的太子殿下了吧?”


    “是的,藩主,我已經在高麗覲見了太子殿下。”周璞向島津義弘行了個禮,然後從懷裏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島津義弘,“並且我已經將藩主寫給殿下的信交給了殿下,殿下十分高興,並且迴了一封信給藩主,並且委托我向藩主問好。”


    “哦?快請給我吧!”島津義弘有些欣喜,向周璞招了招手。


    中原王朝的太子殿下給他一個藩主寫信,這可是前所未見的光榮之事,雖然他也知道他要為此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但是仍舊禁不住感到十分高興。在這個年代,中原的天子和皇室,在日本人心中仍舊具有極高的地位。


    接著周璞將信恭敬地遞給了對方,島津義弘拿過去仔細地看了起來。


    信裏的內容倒是十分簡單,就是一些對他的勉勵之詞,同時感謝了他在本國朝廷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的一舉,請他之後要積極配合大漢軍隊的行動,這些言辭島津義弘倒不是最關注,他更在意的是最後的一小節。


    在這一節當中,太子殿下明確地認可了周璞和他討價還價所確定的價碼,表示戰後除了長崎之外,整個九州島將會奉送給他,這些話比什麽勉勵和好話都管用,直把他全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


    和周璞不一樣,身為大漢的太子,他是不能夠說戲言的,大漢朝廷也不會違反他的承諾,所以既然現在他已經在信裏明確承諾了這一點,那就再也不用擔心戰後大漢反悔了。


    “好,很好。”他很快麵色恢複了平靜,然後將信收了起來,“那麽請問大人,大漢將在什麽時候進兵?這一點想必太子殿下也已經麵諭給你了吧?”


    “是的,時間我們已經定好了,就在十天之後。”周璞隨口迴答,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


    “十天之後?”然而島津義弘的反應當然要大得多,“這麽快?”


    “之前不是藩主一直在催促我們盡快進兵嗎?現在我們響應了藩主的號召,難道這不是好事嗎?”周璞笑著反問。“我們越快進兵,幕府的準備就越少,也更加方便藩主起事響應吧?”


    “大人說的是有理,不過如果隻有十天的話,恐怕準備工作就會有些倉促……哎,要是你們早點說就好了。”島津義弘苦笑了一下,“這下我們得忙個不停了。”


    “我們也是最近才決定的。之前一直有人建議太子殿下再多準備一下然後下個月進兵,最後在我的勸說之下,最終還是決定要盡早進兵……在我看來,早日進兵總比拖延時日要好吧?現在幕府對我們已經有了警覺了,想必藩主這邊也不太好過。”


    “這倒也是。”島津義弘點了點頭。


    最近他在藩內對不滿勢力進行的清洗,盡管一直都十分隱秘,但是終究已經透露了風聲出去,不光是長崎那邊派人來查看,就連京都所司代那邊好像也已經關注了,如果時間拖延下去,幕府難免會發覺他私下裏的這些行動,那時候他就要承受更大的壓力了。


    “好吧,那我就按你所說,這幾天就開始極力整備,然後在貴國出兵之前起事,讓九州一片大亂。”


    “一切都仰賴藩主了。”周璞再度對他行了行禮,“我們這幾天就迴去準備,然後直接逃出長崎,希望藩主能夠到時候派人接應我們盡快逃離長崎,隻要能夠逃入到九州的鄉村當中,我們總有辦法慢慢地潛入到貴藩這裏來。”


    “無妨,這一點我當然會做的。”島津義弘馬上答應了下來,“接下來我會派一些熟悉長崎情況的部下潛入長崎然後聽候大人的調遣,到時候借助他們的力量,想必逃出長崎不是難事。還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們做嗎?”


    “另外隻有一件了……請藩主派幾個人上京都吧,讓他們帶著我的信和太子殿下的信去見朝廷的人,然後把我們即將進兵的消息透露給他們,讓他們馬上起事,協助貴國的國君逃出京都,如果有可能的話就逃到九州來,如果無法實現的話,就躲在村野之中靜待我們的好消息。”


    “什麽?”島津義弘這次真的有些吃驚了。“你們什麽時候談好的?”


    雖然他知道之前這位大漢的青年使者已經去過京都一次了,但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跟京都內的公卿和法皇等人達成了默契。就他所知,這些人都是古板迂腐得令人發笑的人物,從來都不是腦筋靈活之人,怎麽會這麽快就轉過彎來和大漢聯手了?


    “幕府貪婪橫暴,京都早就恨之切齒了,一聽到我們想要教訓幕府,自然會雲起響應。”周璞並不打算跟島津義弘細說其中的曲折,所以幹脆地含糊帶過,“我想這對藩主來說也是大好事吧?隻要有貴國的朝廷發下通令,曉諭全國,號召有力豪族群起反對幕府,那麽貴藩所承受的輿論壓力就會小上很多。”


    “嗯……算是吧。”島津義弘卻並沒有多高興,隻是板著臉微微頷首。


    身為從戰國時代就開始活躍的大名,他當然和其他的梟雄一樣,完全沒有把什麽輿論和心理負擔,隻要能夠拿到實地和實惠,就算被千夫所指也不在乎。有了朝廷的大義名分,固然是好事,可是如果朝廷在戰後重新崛起,並且在大漢的扶持下擁有了巨大的實力,那占據九州島的島津家又會受到很大壓力了——幕府在關東,可能還會對薩摩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廷在關西,可不會略過占據了整個九州島的島津一家。


    “我可以問下,貴國跟朝廷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嗎?”他裝作不經意地隨口一問,“戰後朝廷將會處於什麽樣的地位?”


    “藩主,我們本來就是為了匡扶正義、討伐不臣而來的,貴國的朝廷既然也這麽配合,並且願意冒風險為我們提供幫助,那麽我們自然就應該有所迴報。等到戰後,若是一切順利的話,至少貴國的近畿地區,貴國的朝廷是應該予以直轄的。”周璞不緊不慢地迴答,好像這真的隻是閑談一樣。


    “近畿地區……嗎?”島津義弘沉吟了一下,如果朝廷的本領僅僅限於近畿地區的話,雖然算是個龐然大物,但是對九州的威脅並不是特別大,“那山陽道呢?”


    “山陽道的問題隻能留待日後解決了,這是貴國的內政事務,我等不便於插手。”周璞巧妙地推脫了過去,不準備給島津家任何的承諾,“想來這些問題,之後貴國自己可以解決,到時候藩主身為有力大名,也應該在貴國的國政當中發揮重要的作用,而不應該避世隱居。”


    島津義弘再度沉吟了一下,雖然這個安排並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對他來說已經可以接受了,隻要戰後朝廷不將手伸到他的地盤裏麵來,那一切都好說,而且看大漢這個架勢,估計是想要在戰後分而治之,並不打算讓朝廷垂統整個日本了。


    盡管對日本來說這不是什麽好事,這說明大漢是想要讓各方互相牽製,然後從中平衡,坐收漁利,但是對島津家來說這是好事,因為這說明大漢不會坐視平衡被打破,也不會讓朝廷把手伸到島津家的地盤裏麵。等於就是在說,實際上大漢太子的信裏麵,給島津家的是雙重的保證。


    “那我,我這就讓東鄉重方去京都,他既然之前已經去過了一次了,現在自然也知道該怎麽更好地完成任務。”片刻之後,島津義弘終於同意了,“幕府橫行多年,早已經在全國都引起了怨憤,朝廷如果號召大家一起動手的話,那麽相信能夠號召起一大批人來,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助力。不過……我國之人向來最講現實,光是大義名分是沒辦法打動人心的,還是要靠戰場上獲得優勢,才能夠解決問題。”


    “這一點我們當然也十分清楚,大人到時候就拭目以待吧。”周璞哈哈大笑。“好了,藩主,我這邊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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