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昇確實十分感慨,他在沈陽的時候,身邊那些從京裏過來的文武官員,人人都說太子脾氣溫和,但是失之於柔仁。今天一看,畢竟還是陛下的骨血,骨子裏還是有陛下的雄悍之風,隻是表麵上多了一些花樣而已。


    皇上應該也放心了吧……他在心裏暗想。


    “太好了!多謝元帥。”眼見陳元帥讚同了他的處理方案,太子歡喜不已。他畢竟還是個少年人,特別重視長輩的評價。“那……那我到了高麗之後,就按著這個調子行事就可以了嗎?”


    “為政者最重堅定,不管做出了什麽決定都要堅持到底,太子殿下既然計議已定,那就不要再有遊移,照著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陳昇收斂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對太子說,“太子殿下聰慧絕倫,仁厚端方,實在是我朝之福。”


    “國公不要再奉承我了,我會當真的……”被他如此稱讚,太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同時大笑了起來,一時間房間內竟然又出現了幾分不受兩個人身份約束的歡樂氣氛


    …………………………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天才剛剛放亮,金州城內的居民們就開始次第起床,開始了新一天的繁忙生活。


    金州本來就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城市,這些年來規模越來越大,各地的商人齊聚。最近因為太子巡視遼東並且把金州當成了駐節之地以後,周邊慕名過來想要一睹天家風采的居民越來越多,連帶得讓金州城變得愈發擁擠繁華起來。


    不過,太子事務繁忙,要麽一直巡視在外,要麽就一直在驛館裏麵深居簡出,所以街麵上能夠看到他的次數極少,久而久之圍在驛館門外的平民百姓也就越來越少了,金州城和它的居民們已經漸漸地適應了太子親臨的狀態。


    不過,驛館周邊的戒備並沒有因此而鬆懈下來,圍在周邊的衛兵依舊整日輪崗,日夜不停地守衛著這裏。


    當一輛馬車從驛館外的大路上向驛館駛過來時,很快就被衛兵給攔截住了。很快就有衛兵進入了車廂,一邊核查馬車的主人身份,一邊檢查車廂內是否有可疑物品。


    折騰了許久以後,這輛馬車終於被確認了身份,得以放行。


    這輛馬車裏麵載著的就是大漢駐高麗的使團團長施高藝,他是昨天晚上從高麗坐船來到金州城的,一走下船,他連夜找了當地的地方衙門報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馬上提出了覲見太子的請求。


    說起來,雖然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高麗任職,但是其實他一直依靠海船往來京城和高麗,這次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遼東,看到這一番不遜於內地城市的繁華氣象,他暗暗也覺得新朝確實福澤深厚。


    他之前從京裏的外務司舊日同僚那裏,得到了秘密傳遞過來的消息——就在他將指責高麗國主對大漢不恭順的報告,遞交到了京城之後,高麗國主也已經通過駐大漢的使節跟陛下告了狀,痛陳使團上下驕橫跋扈、橫行不法的劣跡,於是這已經成了一樁不大不小的公案。同時,他還聽說,陛下已經將高麗事務全權交給了巡閱遼東的太子殿下來處理。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心裏對高麗國主的痛恨不由得更加多上了幾分,然後馬上跟國內請求先行前去遼東迎接太子,並且在得到了國內的允許之後馬上就踏上了前去遼東的旅途。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這已經成為了一樁公案,而且太子貌似就是最後的裁斷人,那他就應該跑去太子殿下麵前,努力在他心裏留下一個好的印象,隻要太子對他有個好印象,到時候要脫身就簡單多了。


    就這樣,帶著同僚們同樣強烈的渴盼,施高藝直接踏上了前往金州的海船。


    來到金州之後,他原本以為太子事務繁忙,怎麽也要等上一段時間才會接見他,但是他沒有想到,在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通知,太子打算在今天就接見他。


    雖然通知裏麵並沒有再說到其他的東西,但是老於世故、沉浮了官場多年的施高藝,依靠自己多年練就出的嗅覺,還是感到了有些不對勁。


    雖然他是大漢駐高麗的大使,但是比之太子殿下那隻能算是微末之臣,而且遼東是軍政大員齊聚的地方,太子這麽快就接見了自己,隻能證明他十分重視高麗的問題,並且已經關注到了自己。


    如果是在平時,他會對此感到十分高興,但是現在他隻能感覺到揮之不去的壓力。


    太子這麽關注自己,當然隻可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大漢使團和高麗王室的紛爭已經傳到了京城和皇家的耳中,而且上麵對自己也有些看法。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啊……


    這個老於世故的官員,此時心裏卻有說不出的不安和忐忑。


    在館內隨從的帶領下,他來到了驛館的偏廂裏麵,還沒有等候多久,門就又重新打開了,一個身著便裝的少年人快步走了進來。。


    “臣駐高麗使團團長施高藝,參見太子殿下!”施高藝馬上深深一揖。


    “施團長請坐。”太子先自己坐上了整座,然後示意他也坐下。


    施高藝慢慢坐了下來,他是表情愈發凝重了,他聽得出太子客氣當中又保持了距離的態度,因此更加擔心了。


    “施團長一路遠道而來,辛苦了。這麽多年來施團長在高麗勞心勞力,也為國立下了不少功勞,可謂是國之幹城。”太子雖然口裏說著這些表揚的話,表情卻一片沉靜,看不到什麽熱情,透露出了自己的真實態度。


    “為國效勞乃是臣分內之事,豈敢居功!不但無功,惹下了亂子,反倒有過。”施高藝馬上又垂下了腰,“還請殿下恕罪!”


    “亂子?什麽亂子?”太子好像很好奇一樣,直接反問。“還請施團長詳細跟我說說。”


    施高藝臉色微微一窒,他明白太子看來是對他闖下的亂子有些不滿,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警告自己。


    “臣有罪,請太子殿下恕罪!”他這下直接站了起來,然後再度彎下了腰,“臣身為大漢使團團長,沒有讓高麗順服天威、政通人和,反倒惹得高麗國主上門告狀,辜負了陛下和丞相的信任,實在是有負國恩!”


    “好了,施團長,坐下吧,不必如此。”看到對方如此做派,太子心裏稍微也舒緩了一些。“高麗國主之前是被國內政變推下台之後,由我朝重新迎立的,按理說他受了我朝天大的恩惠,應該感恩戴德才是,怎麽這下反倒來告狀,到底為什麽?”


    盡管坐下的時候重新整理了衣裳,施高藝還是有些狼狽,他心裏知道太子看來是不好糊弄的了。想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重新整理好了措辭。


    “高麗國主李琿,可以說是個鷹視狼顧之輩。他為人殘忍即刻,對臣下動輒行重罰或者直接殺戮,所以之前在位的時候就惹起了國內的極大仇恨。他被政變趕下台,固然有亂臣賊子作亂的原因,但是國主倒行逆施激起臣下的仇恨卻也是事實。在我朝為了匡扶綱紀,把他重新迎立之後,為了輔佐他還設置使團,一方麵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一方麵也是為了免得他繼續倒行逆施惹起民亂。哪裏知道……這些年來我們盡心盡力輔佐國主,結果國主反倒責怪我們對他掣肘太多,說我們過於跋扈,哎……”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歎氣,顯得十分心寒齒冷的樣子。


    他有意迴避了自己這邊的責任問題,先攻擊了高麗國主李琿一番,提出了他舊日的斑斑劣跡,這是為了先在太子心中植入一個對高麗國主的壞印象,盡最大可能地減少自己這邊的責任。


    “之前我在書齋讀書的時候就聽過高麗國主的事跡,老師還以他作為反例,提醒我治國不能對臣下太嚴苛殘忍,想那國主確實有不少失德之處……”太子點了點頭,倒是並沒有反對他的這個說法,“他是高麗正統國君,高麗又是我朝的藩國,他被臣下謀反廢掉了,我朝當然不能不管,不過我朝之前迎立他的時候也跟他明說了不能再倒行逆施……”


    大漢自己就是從大明國內謀反起家的,趙字營多少年經營,最後推翻了奪了天下,他們說什麽“正統”、“綱紀”聽上去本來是很可笑的一件事,迎立李琿複位本來也不是為了什麽正統綱紀,而是為了借機控製高麗,然而盡管上上下下都知道這隻是幹涉高麗國政的遮羞布,但是招牌畢竟是招牌,是不能不提的。


    這個招牌很有用,可以作為大漢未來幹涉周邊幾乎所有國家的借口,比如這次對日本的征伐,就可以打出“為日本恢複綱紀,懲治亂政之臣”的旗號來。以後,對更多國家都可以如此做。


    “是啊,我等一直就在跟國主諫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萬萬不可再重蹈覆轍,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國主終究還是虎狼之性啊……”施高藝又長歎了口氣,“國主雖然因為之前的變故,給人弄瞎了眼睛,但是雄猜刻毒的性子一直都沒有改,隻想著要大權獨攬重新享受當年的威風,他現在可是恨極了我們,哪裏還會想到我們當年幫了他多大的忙?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想想還真是讓人心痛難平。”


    他長籲短歎了許久,顯得既沉痛又忿恨,委屈至極。


    “所以,施團長的意思是,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糾紛,就是因為高麗國主雄猜忌刻,忘了我朝當年對他的恩惠,覺得使團對他掣肘太大?”太子微微垂下了視線,並沒有為施高藝的長籲短歎所動,“那……高麗使節說使團行事跋扈,從未將高麗國主和高麗朝廷放在眼裏,事事強逼高麗上下遵從,以至於惹得國主和朝臣都敢怒不敢言,是否是真的呢?”


    太子如此冷靜的表現,再度讓施高藝心裏一凜。他發現雖然隻是個少年人,但是太子殿下比他想象得要聰明敏銳許多,也鎮定沉穩了許多,簡直就不像是個少年人。


    他之前聽說過,太子一直在書齋當中接受各類精心挑選出來的老師的教導,而且本性極為聰慧,學得很好,從今天所見來看,這些傳言果然是有根據的。


    太子能學得這麽好,對天下人來說當然是好事,然而對現在的施高藝來說卻是一件壞事了,不好糊弄的上司是每一個下屬最害怕的。


    “……要說完全沒有類似的事情,當然也不至於……”沉吟了片刻之後,已經微微額頭冒汗的施高藝低聲迴答。


    事已至此,完全不認賬全推到李琿那老兒的頭上當然已經不可行了,但是還可以避重就輕。“高麗國主複位之後,因為已經是個殘疾人了,而且之前太失人心,為了讓他可以順利施政,不至於再碰上被人反逆的倒黴事,遵照丞相和孔司長的意思,我們盡心竭力地輔佐了高麗國主,但是……但是國主的性子太子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有時候我們會太過於心急,難免會惹出別人越俎代庖的譏諷……”


    “僅僅是越俎代庖而已嗎?從高麗反應過來的情況來看,已經是無視高麗國君和朝廷了吧?他們說我們使團是公然不請示國君和輔政大臣,直接下令高麗朝官和地方官,”太子微微搖了搖頭,不太相信他的話,“有這種事嗎?”


    “這……這個……有時候會有吧……畢竟很多事情比較緊急,也來不及請示國主了高麗輔臣……”施高藝額頭上的汗越來越濃厚了,“我等也並非想要如此行事,隻是奉了丞相和孔司長的嚴令,必須讓高麗和我朝的行事步調一致,所以有時候不得不心急了點……”


    “你的意思是都是丞相催的太急,所以不得不強行催逼高麗君臣?”太子仍舊不動聲色。


    太子這平靜的態度,無形當中更加讓施高藝感到壓力越來越大,竟然有一種當年麵對丞相時的局促感。


    他拉出丞相和孔司長的名頭,本來是為了給自己當擋箭牌,可是太子好像卻完全不吃這一套,仍舊催壓了過來,這讓他心裏更加慌亂了。


    他當然不敢繼續拉他們來擋箭了,那兩位都是朝中的大人物,責任再怎麽也不會落到他們的身上的,自己說得越多,就越會受到他們的嫌隙,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攬下來。


    “臣絕無推卸責任之意,還請殿下明察!”他抬起了頭來,“丞相和孔司長都是為了大漢的利益著想,並沒有刻意欺淩高麗君臣的意思,本意反而是為了讓我朝和高麗能夠共享平安治世。是我們下麵的人領會上意以後沒有執行好,最初的時候還對高麗國主有幾分禮讓,但是久而久之,臣等已經習慣了在高麗可以發號施令的日子,越發肆無忌憚,以至於後來經常都有越權,完全……這是臣等自己的責任,還請殿下恕罪!”


    看到對方的態度越來越低,而且終於承認了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跟自己請罪,太子總算緩頰不少了。他年紀小,而且是第一次出來為父皇辦事,最恨別人不尊重他,把他當小孩子看,隻想著糊弄自己,所以剛才施高藝跟他閃爍其詞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敲打了對方,現在看來效果還很不錯。


    “總算你還老實……父皇屢次教導我做事要實事求是,不要想著掩飾,最後隻能害人害己。他對大臣們也一直都是如此要求的,我也深以為然。做得不對的事情老實承認就好了,一直躲閃著不承認,旁人隻會覺得你樣樣都做錯了,”太子板起了臉,不自覺地學起了自己的老師們的語氣,“高麗使團在高麗駐紮了多年,功勞是有很多的,做錯了一些事也無可厚非,何必非要虛詞掩飾,那隻會讓人覺得諸位多年在高麗什麽都沒做好,反倒是給人壞印象了……”


    功勞是有很多的?在太子殿下的這段話裏麵,施高藝聽懂了這句話。如同是沙漠中的人碰到了甘泉一樣,他一下子就感覺自己全身都鬆軟了不少。


    從殿下這話的隱含意思來看,他並不是一概否定了高麗使團的作為,而是持肯定態度的。


    “前天,紀國公本人來找過我,專門就說過你們高麗使團的事情。”還沒有等對方迴話,太子就繼續說了下去,“他說你們高麗使團這麽多年,雖然有過一些專橫跋扈的作為,但是一直以來都維護著大漢在高麗的利益,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大漢。這些年來,國朝與高麗的貿易量越來越大,而且有越來越多的商人在高麗參與經營發家致富,這當然是你們的功勞。”


    “紀國公……謝紀國公!”施高藝暗暗鬆了口氣,暗中感謝了一直在幫他給紀國公說好話的高麗駐軍軍官們。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曲意逢迎這些武官,討了他們的歡心,現在看來這果然是先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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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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