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緩的東風迎麵撲來,吹來了一陣喧嘩的市聲,一切都猶如記憶當中那樣。越來越近,眼看就要靠上棧橋了。


    是的,他又重新坐著商船來到了這個港口,而這一次,他卻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他了。


    他來到這裏,不是為了經商,讓自己能夠掙上幾百兩銀子,而是為了侵略,讓這個國家背上幾千萬兩白銀的巨債——而他也將借著這份功績,實現自己一生的夢想。


    他在經商時確實和一些日本人交惡過,但是也交上了一些日本的朋友,然而絕大多數日本人和他並沒有關係,卻因為他,也許將要蒙受一場巨大的災難。他做得越是努力,越是成功,他們所蒙受的災難就越要深重。


    沒有疑惑,沒有歉疚,隻有一絲絲的悵然。


    但是,就算沒有自己,難道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嗎?不,不會。


    就在這時,船微微地搖晃了,然後停了下來。


    這就是天數。皇帝是天子,他的意誌就是天的意誌,我是代天行事,決不能有絲毫的憐憫之心。想到這裏的時候,這個青年的小官,他拋卻了自己心裏的最後一絲悵然。


    “先生,”這時候,他旁邊的一個西洋麵貌的青年人快步走到了他的旁邊,“我們已經到了港口了,請下船吧。”


    這個西洋年輕人叫馬丁-範-尼爾,是跟隨他一起來到日本的隨從之一。


    周璞是乘坐大漢專門派出的商船上岸的,為了掩人耳目,商業部還特地為他安了一個海商的身份,船上也確實裝滿了對日本出口的商品。並且他還帶了一些衛士,在一般情況下足夠保衛自己的人身安全了——另外,為了方便他的行動,商務部還給他配備了這個精通葡萄牙語和低地德語的年輕人作為隨從。


    這個年輕人來自於德意誌城市漢堡,他少年時代跟隨著一位西洋傳教士來到了中國,後來這個傳教士到了天文台工作,與大漢自己的天文學家一起製定星圖和曆法,而他則迷戀上了中國城市的繁華,靠著自己有海上的經驗、並且精通幾國語言的優勢加入到了大漢商業部下屬的商船隊中工作,很快就得到了晉升,待遇十分優厚。


    他也是這艘商船上最了解周璞這次行動的人,並且擔負有和荷蘭人以及其他外國商人交涉溝通的使命。


    不過,雖然他屢次跟身邊的人們說自己姓範-尼爾,但是大家還是叫他小馬或者馬先生馬大人,堅持了幾年之後,他也就默認了大家這麽叫他。不過周璞就比較知道西洋的情理,一直就叫他馬丁。


    聽到了馬丁的催促之後,周璞也中斷了自己的遐想,他沉默著慨然邁動了自己的腳步。


    他知道,此去絕不會順利,甚至會有生命的危險,但是縱使前麵有萬分的危險,他也絲毫不會猶疑了。


    就讓這裏成為我的踏腳石吧。


    自從新朝和幕府建立了直接的聯係之後,大漢的商船這些年來和日本貿易來往很頻繁,所以他們的這一艘手續齊全的商船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甚至周璞、馬丁以及幾個衛士這一行人都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直接就通過了檢查下了船。


    很快,他們這一行人就來到了長崎港的城市區當中。


    長崎港是在前明隆慶年間開港的,那時候日本還是在戰國時代。


    最初這裏是作為葡萄牙商人的停泊地,而後在葡萄牙人的帶領下,其他國家的商人也慢慢地投入到了對日本的貿易當中,而港口也慢慢擴大,變成了日本最重要的對外窗口之一。


    在鼎盛繁華的時代,以長崎為代表的一批港口,使得日本得以同整個世界進行貿易,然後大量從中國輸入絲絹、錢幣等商品,從西洋輸入火繩槍等軍事武器。也就是依賴著外部的武器輸入,日本許多地方的大名就建立起了火槍部隊,織田信長也利用了自己一流的火槍部隊實現了自己征服日本的大業。


    不過後來,因為信奉天主教的日本平民屢屢造反作亂,德川幕府在殘酷鎮壓了這些天主教徒之餘,對信奉天主教、而且熱衷傳教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也充滿了排斥和戒備的心裏。在幕府的主導下,日本的對西洋貿易慢慢地轉向了以新教徒為主,不那麽在乎宗教的荷蘭人手中,長崎港的西洋商船也大多數以荷蘭商船為主了。


    這座港口城市經過了多年的發展已經初具規模,在幕府閉關鎖國的政策下,它成了唯一一個可以合法對外貿易的港口,所以最近幾年變得愈發繁華,商館林立。就連城市建築也因為有很多西洋人而帶有一些西洋色彩,不像是一個傳統的日本城市。


    周璞他們在街道當中穿行,因為穿著打扮和日本大為不同,而且衣著頗為精致,所以就被日本的商販圍了起來推銷日本的商品,甚至還有妓館的女子走到他們麵前來招徠生意。


    不過,他們都是跑過海商的,應對的經驗十分豐富,所以沒費什麽功夫就將這些人統統驅散了,然後徑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當中穿行,很快就來到了一座有漢式風格的大建築之前。


    這座建築,就是大漢駐長崎的使節們所駐紮的地方。


    一來到門口,他們就被守衛給攔住了,在交出了自己的印信憑證之後,他們才被放了進去。


    走進了這座建築之後,原本互相談笑的周璞和馬丁迅速變得臉色凝重了起來,因為從現在這一刻起,他們已經在正式執行自己的任務了。


    在偏廳等候了片刻之後,得知消息的大漢駐長崎貿易代表劉靖馬上趕了過來,他之前是海商出身,後來進了雲山行內,然後在多年之後被派到了日本做貿易代表,日語十分嫻熟,多年來和長崎的官員們關係很好,就連幕府在長崎的最高層官員長崎奉行竹中重義,他也說得上話。


    竹中重義是豐後國大分郡府內藩的藩主,他的父親竹中重利,原本是鄉野間的一個地主,後來在關原之戰當中先是參加了反德川的西軍,在形勢不妙之後立刻轉向投靠了德川的東軍,並且立下了戰功,於是在戰後被德川家康論功行賞,賜予了府內藩藩主的頭銜。


    不過府內藩是小藩,領地內隻有2萬石的石高,勉強隻能算一個小大名而已,於是到了竹中重義這一代,他繼續攀附幕府,得到了將軍德川家光和幕府大老土井利勝的賞識,然後在當時的長崎奉行水野守信被調任大阪奉行的時候,他被任命到了長崎奉行的職位——在之前,長崎奉行都是由幕府的旗本家格的部屬擔任的,他是以大名身份擔任長崎奉行的第一人。


    當到了長崎奉行之後,他繼續盡全力討好將軍,嚴厲執行幕府的鎖國政策,打擊鎮壓天主教徒,用種種酷刑逼迫他們棄教或者死亡,因為辦事得力,他也得到過幕府的幾次嘉獎。


    長崎奉行可以說是如今幕府一等一的肥缺,官職俸祿就有一千石,而且還有4400俵的役料(俵是日本的糧食計量單位,和石類同,役料也就是除了官職俸祿之外的補貼),收入可謂十分之豐厚。


    另外,除了額定的官職收入之外,長崎奉行因為擁有莫大的權力,還有許多額外收入,比如各國商人的獻金和饋贈等等,這些灰色的收入加起來比年俸還要高上許多,於是也難怪竹中重義在這裏呆上幾年之後,腰包鼓上了許多。


    劉靖在長崎呆了這幾年,他早就把港口乃至九州的上上下下都給摸得通熟了,而且他也是大漢現在駐日本的人當中唯一一個知道大漢打算做什麽的人。


    正因為他之前已經收到了消息,知道這些內情,所以他才不敢怠慢。


    “周大人此行辛苦了!在下來遲,告罪!”一見到周璞,他就深深一揖,“在下正是劉靖,已經等候大人多時了,這邊已經備下了接風宴,還請大人稍安。”


    雖然就朝廷的體係來看,他的官位官職並不比周璞低,但是周璞有大任在身,頗得上麵青眼賞識,眼看就是能夠飛黃騰達的,所以他也不敢怠慢。


    “無妨。”周璞擺了擺手,“我等此來有要事在身,大人不要搞得大事鋪張,以免惹人起疑。”


    大漢這幾年和幕府的經貿往來十分密切融洽,再加上劉靖一直舍得上下打點和長崎的幕府官員拉近關係,所以其實幕府對大漢的代表監視並不嚴,不過周璞素來小心謹慎,所以才如此說。


    “在下省得,省得!”劉靖連連說,“大人請隨我來。”


    周璞跟著劉靖走出了偏廳,因為他是要同劉靖密談的所以隻有他一個人走,而其他人則留在了這裏吃飯。


    為了迎接周璞等人的到來,領館內早已經安排布置好了,劉靖把周璞帶到了最隱秘的一間房間裏麵,其他人都遠遠同這裏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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