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當得知到衙役們所傳迴來的消息時,廣平府衙門裏麵就起了一陣風暴。


    “什麽?錦衣衛的人出手?放走了那群流民!”廣平知府何慕清失聲驚唿,然後平日裏保養得很好的臉,瞬間就失去了血色,“怎麽……怎麽迴事?你們怎麽辦的差事!”


    跟他報告的是這些差役的頭目,他之前在外麵還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此時卻完全變了一個模樣,畏畏縮縮,而且身上還纏著布條,看上去傷得不輕。


    “迴稟老爺,沒錯,就是一群錦衣衛,他們的腰牌不會錯的!他們有一群人,突然就圍攻了過來,小的們雖然拚死反抗,但是奈何寡不敵眾,不得不讓他們得逞了……”


    “錦衣衛……錦衣衛……他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弄清楚發生了什麽情況之後,何幕清喃喃自語。


    “小的們不知,隻知道這錦衣衛一開始就跑過來,叫小的們放走那些流民。”大漢的頭垂得更低了,“小的們當然不聽,結果他們就二話不說動了手,還傷了小的們好幾個弟兄。”


    “這些錦衣衛,何其歹毒!”何幕清頓足大罵,“聖天子天縱英明,一登基就限製廠衛,卻沒想到”


    他現在心裏惴惴不安,深怕這些錦衣衛是來查自己暗地裏做的事情的。


    招募盜賊,殘害流民,貪贓枉法,哪一條都是他這種地方官的禁忌,然而他哪一樣都做了。


    這種事要真是被朝廷問責,這該怎麽辦啊?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勉強定了定神,吩咐下人們去將自己最為信任的幕僚白先生給叫了過來。


    這個白先生五十多歲年紀,頭發和胡須都已經大半花白,他本是舉人落第的秀才,幾次考試不中也就絕了靠舉業進仕途的希望,於是就幹脆去給別人當了西席和幕僚。幾十年下來他遊幕四方,倒也是看了不少大場麵,成了半個人精——也正是因為看中了這一點,何知府在得到了這個知府的位子之後,就花錢將他聘用了過來,引用為心腹。


    而這個白先生也沒有讓何知府失望,這幾年來也替他處理了不少事務,衙門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還替他出了不少主意——招募強盜其實也是他給何知府提的主意。


    所以,這次一碰到難題,他就馬上不假思索地叫人把白先生給叫過來。


    “東翁,可是出了大事?”白先生一進來,看見何知府那麵無人色的焦急模樣,心裏就大概有了數。


    “是啊,白先生,出了大事了!”何知府點了點頭,然後將自己剛才聽到的消息,全數都轉給了白先生聽。


    “白先生,事已至此,我該如何是好?”等說完之後,他馬上焦急地催問對方,想要討個主意來。“莫非真是朝廷打算問責於我了?!”


    “東翁莫急!”畢竟是多年來見過不少大世麵,白先生倒是沒有那麽焦急,反而安慰了知府,“此事我看大有古怪!”


    “古怪?”何知府有些疑惑。


    “東翁想想看,若是朝廷得知了東翁的事情,而且想要追究的話,隻需要幾具公文就可以了,又何必讓一群錦衣衛去放人呢?”白先生不疾不徐。“依在下看,他們絕非是為針對知府大人而來。”


    “真的嗎?”何知府心中一喜。


    “你再想想,看看還有什麽別的情況?”白先生再轉頭看向了恭敬站在一邊的大漢,“你剛才不是說他們挾持你走了一段路嗎?路上你還看到了什麽可以的情況?好好地想想,告訴我們,不要遺漏。”


    “是……”大漢低下了頭,苦思冥想了一會兒。


    “對了!”片刻之後,他重新抬起了頭來,好像想到了什麽一樣,“走了一會兒之後,有個老人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了,這個老人大概六十歲左右的年紀,臉上沒有胡子,說話也尖聲尖氣,就像……就像……”


    “就像是個太監?”白先生反問。


    “是!”大漢如夢初醒。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白先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然後擺了擺手,讓大漢退了下去。


    等到房間裏麵隻剩下了兩個人的時候,何知府終於忍不住了。


    “白先生,這到底怎麽迴事?我還是沒有弄明白啊……”


    “東翁,一群錦衣衛,還有個老太監,這樣的一行人……東翁還猜想不到嗎?”白先生還是慢慢笑容。


    “你就別賣關子了!”何知府有些急了,“白先生,跟我說清楚吧!”


    “東翁無需心慌了,這絕不是朝廷在對付東翁……”白先生還是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我料定這一群人,必定是押送魏忠賢魏公公去鳳陽皇陵的人!”


    “魏忠賢?”何知府先是一驚,然後馬上恍然大悟,“魏忠賢……對啊!他們是十幾天前出京的,算算日子,也該到這邊來了吧……原來是他們,原來如此!難怪啊!”


    接著,他又有些疑惑了,“可是,如果動手的錦衣衛是押送魏忠賢的那一行人的話,他們……他們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呢?”


    “如果是一般情況下,他們是不會多管閑事的,既然他們這麽做了,我料定他們必有目的。”白先生輕輕地撫弄了一下花白的胡須,“東翁,他們……他們怕是被魏公公給收買了,於是跟著魏公公一起去投趙進了!這些流民是他們用來掩人耳目的工具而已,接下來他們必定會混在這些流民當中,然後混進徐州的地界!”


    “什麽?!”這個論斷,再度大大震動了何知府。


    魏公公,投趙進?


    如果不是白先生說的話,他一定會當做誰在說笑話。當今天下,誰不知道魏公公和趙進是死對頭?趙進還沒有如今聲勢的時候,魏公公就已經在對付他了,結果還激得他北上京師,幹出了破天的禍亂,魏公公居然會去投了那個死對頭?


    “東翁,若是平常,魏公公當不會如此,可是如今……形勢那是大大不同了。”眼見何知府還是不大相信的樣子,白先生解釋了起來,“東翁也是知道的,魏公公如今已經是落了架的鳳凰,曾有的權勢現在全沒了,朝廷裏麵的政敵還在一直攻訐他,非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既然如此,那魏公公為何不能死中求活,靠著投趙進來給自己謀一條生路呢?天下人都知道魏公公和趙進是死對頭,那趙進哪怕為了千金市馬骨,也會收留魏公公的……”


    聽到了白先生這一番極有道理的分析,何知府總算了然了,“聽你這麽一說,我總算明白了過來,沒錯,對現在的魏公公來說,投了趙進恐怕是最能死中求活的招數。不過……那些押送他的錦衣衛為何要跟著他一起?”


    還沒有等白先生迴答,他就自己迴答了,“也對啊,魏公公提督東廠多年,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也是他的心腹,他在錦衣衛裏麵應該有不少走卒,再加上拿出金銀來,讓這樣錦衣衛跟自己去從了趙進,也不是不行……嘿,到了這份兒上,就連天子的錦衣親軍都盤算著要給自己找出路了嗎?”


    “如今這世道昏亂,為自己尋出路也沒什麽可奇怪的。”白先生還是微微笑著。


    “那白先生,依你看,我應該怎麽辦呢?”何知府再問,“就這麽看著魏忠賢帶著這群錦衣衛,裹挾著流民去投了趙進嗎?”


    “敢問東翁,就東翁所見,大明的國勢這幾年是會越來越好,還是越來越差?”白先生沒有正麵迴答何知府的問題,而是抬起頭來打量著何知府。“東翁,這裏隻有你和我,不必避忌,說些心裏話就可以了。”


    “能維持住如今的局麵就算得天之幸了,哪裏還有可能越來越好?”因為白先生是自己的頭號心腹,所以何知府也沒有故作姿態,而是直說了心裏話,“人都說新天子銳意進取,有中興之主的氣象,可是我看天子現在的所作所為,比之先帝也好得有限。再說了,如今這大明早已經是百弊叢生積重難返,光是天子一個人,又能怎麽樣呢?”


    “東翁說的是,在下早就這麽想了,大明已經積重難返,沒救了。”白先生也不避諱,直接點頭同意了他的看法,“如今的朝廷裏麵,能有幾個濟得事的?孫首輔雖然得天子寵信,也算是為人剛正,但是他根基太淺,朝中的人他未必能夠指使得動。東林一派,又盡是一幫成事不足的書生,不用做事的時候,他們盡可以大口炎炎,將什麽責任都推到別人的頭上,現在輪到他們做事的時候,我看他們也不比別人做得好……”


    何知府輕輕點了點頭,深覺白先生說得有道理。“我明白了,這事我得睜隻眼閉隻眼,不能得罪上趙進的人。”


    “東翁明白了就好。”白先生欣慰地舒了口氣,“現在除了天子,大家都知道大明的出路長不了了,現在上上下下都在找別的出路,就連魏公公都想著要投趙進了。也正是為了這個,在下當初建言東翁召集一些強人自保,如今看來,光是如此恐怕都已經不夠了……形勢變得太快,趙進的勢力擴張得比當初想得還要快,東翁,也該為自己另外尋個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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