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到了這個地步了還要誹謗朝廷,真是不知死活!”過了一會兒之後,齊望罵了一句。“天下事還不是壞在你手裏的,現在又來裝什麽無辜?若非不是你,皇上也不用……”


    “望哥兒!”就在這時,劉鬆平叫住了他,然後給他打了個眼色。


    齊望這時反應了過來,也沒有再多說。


    不過驛卒們的臉色稍微變了變,互相對視了幾眼。


    之前看到兩個錦衣衛押送著一個不長胡子的老人,他們已經很起疑了,經過現在的風波,他們現在總算猜測出了這一行人的身份。


    “剛才這是……這是魏公公?”這個老驛卒有些遲疑地問。“二位是押送他離京的差爺?”


    雖然身份低微,但是他們畢竟是出行官員人來人往的驛站,所以消息流通得十分快,魏忠賢倒台並且將被發配出京城的消息他們早就知道了。


    “是。”劉鬆平低聲迴答,“這是皇差,不要多問。”


    看到他嚴厲的樣子,這些驛卒臉色都僵了一下,然後都沒有再說什麽,直接就拱手告退了。


    正當他們打算離開的時候,劉鬆平突然又叫住了他們,然後掏出了一塊銀子遞給了他們。


    “我們三個人旅途疲憊了,要在這裏休息一天,明早兒再趕路,你們幾個給我們置辦下吃食,一定要好的,記住了嗎!”


    看到這錠銀子,幾個驛卒的臉色早就變了變,聽到了他的囑咐之後他們連連答應,神情比剛才殷勤了許多,唯恐再惹得這幾個人不高興。


    “三叔,這銀子……是上麵發的嗎?”等到他們離開了之後,齊望有些地問劉鬆平。


    他知道劉鬆平並不寬裕,尤其是這些年三嫂走了,更加沒人幫他打理,怎麽一下子就能這麽大方,拿出一錠銀子來。


    “是魏公公給的。”劉鬆平壓低了聲音。“嘿……上麵什麽做派你還不知道?上上下下層層克扣,給你點蚊子腿就算大發善心了,哪裏會有這麽多錢來給你?這是他剛才給我的,說我們這一路上也陪他辛苦了,這點錢就算是讓我們路上吃點好的……我看也就是個買路錢吧,叫我們別對他太苛刻了!”


    齊望頓時愣了一下。


    作為押送的人,收犯人的錢是不對的,更何況收的還是魏忠賢這樣人的錢。


    可是他在錦衣衛裏麵也幹了很多年了,早已經明白裏麵的門道規矩,再加上這一路上路途遙遠,光靠自己那點錢可沒有辦法支撐。


    “就算收了他的錢,我也不會對他卑躬屈膝的!”猶豫了片刻之後,他咕噥了一句。


    “你啊!”劉鬆平苦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沒有再多說什麽。


    沒想到明明是押送犯人的皇差,卻反而要受犯人的恩惠。朝廷叫他辦差什麽都不想給,一個禍國殃民的宦官卻反而解囊……


    帶著一股子憤懣,他騰騰地走下了樓梯。


    這時候,下麵的驛卒們也忙碌了起來,有些已經出去購買食材去了,其他的驛卒也都在準備,這年月果然還是銀子最能支使動人。


    “得虧是魏公公來了,不然最近還不知道該怎麽熬呢,上麵一直還沒發餉過來,我渾家都直叫喚了!”一邊忙碌打掃,一邊他們還互相交談。


    “是啊,我家的也煩透了!”另一位中年驛卒也點了點頭,“你還真別說,魏公公這一路還真是闊綽啊,一出手就是這樣的手筆!隻可惜他們隻在這裏住上一天,要是能多住上一段時日就好了……”


    這時齊望就想,劉鬆平給他們那一錠銀子,也未嚐不是聽著覺得他們可憐,想要讓他們也分分好處。


    他沒有作聲,隻是更加向那邊靠近了些。


    “你還真別說,沒想到那個就是傳言當中的魏公公,我看挺麵善的啊……看上去也不像是什麽大奸大惡啊?”一個驛卒突然低聲說,“我看他剛才說起來好像還都快要落淚了……那些話也真的很有道理啊,朝廷沒錢了?那麽多貪官汙吏不去管,專門對付我們做什麽?我們為朝廷效力了這麽多年,怎麽居然會受到這樣的處置!”


    “朝廷的事情我們就別多說了!”另一個人打斷了他,“不過你要說魏公公壞,我看其實不也就那樣,朝廷上麵的老爺們,能有幾個好的啊……”


    “說的是說的是……”這個人連連點頭。“魏忠賢既然是大奸大惡,那自然就會偽飾自己,你們不要被他的偽裝給騙了!”眼看他們居然說起了魏忠賢的好話,齊望忍不住站了出來,“若不是魏忠賢敗壞天下,哪裏還會有這般的大亂?現在他給一點小恩小惠,你們就忘了他的罪孽了嗎?”


    “差爺!”一聽到齊望插嘴,兩個對話的驛卒下意識地轉過去看了他,然後一時都驚住了。“差爺恕罪,我們隻是信口胡說而已,差爺千萬別當真!我等小民懂得什麽啊!”


    “你們既然在吃朝廷的,就要為朝廷著想,怎麽能說魏忠賢的好話?”齊望還是有些餘怒未消,繼續瞪著這兩個人,“你們看那些徐州賊,還不就是魏忠賢姑息養奸養出來的?沒有那些徐州賊,你們這裏怎麽會蕭條,又怎麽會鬧成這個地步?”


    看他態度如此嚴厲,有人心裏不服了,小聲嘀咕了出來。


    “我們是給朝廷當差,勞累的一輩子,可是朝廷是怎麽對我們的?都快把我們給扔了,難道還要叫我們感恩戴德?那些徐州賊過境不搶東西,買了東西還給錢,我看比官軍強多了,還盼著徐州人常駐呢……朝廷裁撤驛站,不養我們當差,我們就不聽朝廷的另找出路,不然還等著全家餓死嗎?”


    “誰!”已經離開的齊望聽到這話更加惱火了,他大喊了一聲然後轉過頭來,“剛才是誰在說這話?站出來?”


    然而幾個驛卒都隻是畏畏縮縮地站著,沒有一個人應。


    這種沉默,既透著恐懼,也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好像這已經是這群人心裏的共識一樣。


    心寒。


    這是齊望這時唯一的感受。


    在這群驛卒當中,他再也沒有看到一點對大明的忠心。從聽說朝廷準備裁撤各地驛站之後,他們自覺生計將要被斷掉,所以竟然已經對大明毫無眷顧之情!


    從萬曆末年起,朝廷在關外和關內屢屢受挫,不僅人力物力損耗巨大,就連人心也有些散了。以大明的體量,如果人心還在,一兩次受挫還沒什麽,不過是損耗些錢糧而已,可是要是人心散了,這天下還怎麽維持?


    長此以往,朝廷這該怎麽辦啊?他一時心急火燎,竟然忘記了再跟這些驛卒發怒。


    他的三叔劉鬆平勸他安於本分,不過是個小旗而已不要想那麽多事,可是他總是禁不住去想,因為他隱隱發覺,再不去想的話,世世代代照顧他一家的大明朝廷就真的很難挺過去了!


    隻盼皇上和朝廷盡快振作啊。


    當他還在為了大明的天下而擔憂不已的時候,驛站之外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馬蹄聲越來越響亮,最後在門口停了下來,然後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這幾個驛卒如蒙大赦,一邊喊來了一邊衝出了驛站的大廳,走到了門口,然後打開了門。


    這時他們發現,門外竟然站著十幾個大漢,他們個個看上去都十分精悍,神情嚴肅,手中各自牽著一匹馬,腰上還帶著兵器。


    “哈……”這些驛卒們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


    因為他們發現,這些人都身穿黑褐色的統一服裝,赫然是東廠番子!


    東廠!這可了不得。


    雖然魏忠賢剛剛倒了台,新登基的皇上也準備抑製東廠,但是這個特務機構給大明上下所留下的恐怖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以至於這一瞬間所有驛卒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們。


    這群大漢也同樣打量著他們,然後,為首的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大漢冷哼的一聲,將自己的馬鞭扔到了一個驛卒旁邊。


    “哼,知道大爺是哪裏來的人就好。”他指了指這個驛卒,然後稍微拂開自己衣服的下擺,露出了自己的腰牌,“趕緊替大爺們收拾好馬,備好房間,耽誤了大爺們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他的語氣蠻橫而又囂張,同齊望他們之前的低調完全不同,由此倒也可以看出一些錦衣衛和東廠的地位區別來了。


    就在這時,齊望也看到了這群人。


    這個時候,怎麽會有一群東廠的番子過來了呢?他心裏略微生疑。


    而那個領頭的大漢也發現了他,然後眼中閃過了一道厲芒。


    依照他之前得到的情報來看,負責押送的是兩個錦衣衛,一個老的一個小的,這個看來就是那個小的吧。


    太好了,及時追上了。


    帶著一種深藏於心的欣喜,他慢慢地向齊望走了過去,他的部下們自然也跟著一起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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