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朝廷恩養我們那麽多年,我們盡忠職守就行了。再者說了,你剛才不是都說了嗎?當今是聖天子在位,朝廷主政的大臣又清正,總還有重開大明天的時候。這種喪氣話你跟我說說就算了,可別再跟別人在說了……”


    “好的,叔,我懂了……”經過了劉鬆平這麽一勸解之後,齊望的心情總算稍稍好了一點。


    他拿起酒壺,打算再給自己倒上酒,結果卻發現酒壺裏麵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於是他喪氣地將酒壺扔到了一邊。


    “酒沒了嗎?這樣也好……”劉鬆平已經有些醉眼迷茫了,但是精神看上去反倒好了不少,“望哥兒,幾天之後我們就要動身了,這些日子裏你先準備一下吧,看樣子這趟路長的很,要走挺久呢。雖說一路上會有官府照應,但是我們還是得小心,免得出了什麽差錯……”


    “你說得對,我就是擔心這個啊!”齊望點了點頭,“這次就我們兩個人,所以我們千萬要小心,這陣子你也別喝酒了……別的我倒是不怕,隻是魏忠賢雖然奸詐,但是他對朝堂之事了如指掌,還有不知道多少餘黨等著他東山再起。但是我們在路上丟了魏忠賢,讓他落到了趙進的手裏,那就萬死莫贖了!”


    這確實不是瞎擔心,魏忠賢之前地位那麽高,在大明的中樞當中掌權了那麽久,自然是深知大明的內情,如果他落到了趙進的手裏,轉而為趙進效力的話,那趙進恐怕更加是如虎添翼了。


    “那是自然。”劉鬆平又點了點頭,然後走下了炕,從旁邊的衣櫃上麵拿出了自己的衣服,開始一件件地穿了上去。“不過,你放心,我和你爹那樣的交情,我就是拚了老命,也會護得你周全的。”


    “三叔,這話怎麽說?我是你的侄子,應該是我舍了命來護得你走圈才對啊。”齊望握住了劉鬆平的肩頭,“你都這把年紀了,明擺著應該是我照料你!”


    他這是發自內心的,兩家多年來的來往,早已經然他把三叔當成了自己的親人,現在他已經舉目無親,隻剩下這一個親人了,如果再沒有三叔,他還能親近誰呢?


    他也知道現在的世道不太平,此去千裏,就他們兩個互相照應,一路上天曉得還會再發生什麽事?


    劉鬆平心裏感動,但是沒有說出口來,隻是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望哥兒,我別的都不擔心你,就擔心你這脾氣啊……”他長歎了一聲,“你正直這沒錯,可是正直也不要連累了自己!聽叔一句,路上你對魏公公要尊敬點兒,別動輒斥罵。”


    “那……那魏忠賢禍國殃民,我隻恨自己職責在身,不能親手讓他嚐嚐厲害,哪裏還能再奉承他?”齊望禁不住反問,“叔,當年魏忠賢氣焰熏天,我們隱忍也就罷了,現在哪裏還用得著看他的臉色?”


    “現在怎麽用不著了?魏公公現在是敗落了,可是國朝這麽多年,敗落了又複起的還少了嗎?他若是下了北鎮撫司的大獄,那就是囚犯,你還可以對他兇橫一點兒,可是……”劉鬆平搖了搖頭,顯然對齊望的態度不以為然,“他現在並非是囚犯啊,隻是被皇上下旨發配到鳳陽皇陵拘押去了而已,天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夠複起?”


    “複起?”齊望眨了眨眼,“這怎麽可能?”


    “是不大可能。”劉鬆平隻是一笑,“隻是國朝這麽多年了,何事沒有發生過?就算不大可能,說不定哪天就能成真,所以啊,望哥兒,我們還是小心點兒為上吧……”


    齊望也不再言語了,他知道三叔說的才是正理。


    別說魏公公沒有入天牢了,按照錦衣衛曆來的規矩,除非被太監們事前關照過,否則真進了天牢的大臣也會被好生看管著,不會任意斥罵,不然朝堂一向紛亂,天曉得欺壓過的人什麽時候又突然重新成為了殿堂上的大臣?


    隻是……對魏忠賢,他實在是難以忍下那口氣啊。


    劉鬆平打開窗戶看了看,天色都已經快黑了。


    “好了,今天的酒也喝夠了,話也說得差不多了,你先迴去吧。”然後,他扭了扭腰,展了展自己的手,“你也說得不錯,現在叔確實是要練練筋骨,再不練這老骨頭就動不了了!總不能成了你的拖累吧!”


    “三叔,你能這樣真是太好了!”看到劉鬆平重新振奮起了精神的樣子,齊望終於重新展顏而笑,“隻要你肯動動,現在的那些大漢將軍,又有幾個能夠比得上你呢!”


    一瞬間,他的心裏產生了一種“隻要三叔能夠重新振作,這次的任務倒也不算是壞事”的想法。


    劉鬆平隻是一直微笑不語,目送著齊望離開,等到齊望走了之後,他重新關上了門,然後表情重新變得凝重起來。


    他快步走迴自己的宅中,然後翻開一個被整理得整整齊齊的箱子,從中抽出了一把繡春刀。同周邊髒亂的環境不同,這把繡春刀顯然保養得十分不錯,在昏暗的油燈下,這把刀顯出了一種墨黑色,刃口閃耀著黑漆漆的光澤。


    劉鬆平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打量著這把刀。


    良久之後,他笑了笑,然後拿著刀又走出了門,然後,庭中直接舞動了起來。


    夜晚的風比白天還要冷,但是他渾若未覺,矯健地在月下舞刀,動作十分迅疾有力,再也看不到平常的麻木遲鈍。


    而這時候,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裏麵也再沒有了剛才的頹然和麻木。


    過得幾日之後,終於到了齊望和劉鬆平押送魏忠賢上路的日子了。


    這天一早,一大群錦衣衛就將魏忠賢從被拘禁的府中給押了出來,來到了永定門上。


    今天和最近的天氣一樣,仍舊是冷。


    風夾雜著沙在半空中飄蕩,吹得人個個臉上生疼。


    明明是大白天,太陽卻隻是有氣無力地躲在了烏雲之後,黑沉沉的天空壓在大地上,看不到多少光亮,反倒跟平常的黃昏差不多。


    就在這樣一個日子,曾經赫赫有名、權勢駭人的魏忠賢魏公公,終於迎來了他離開京城的那一天。


    被一群兇神惡煞的錦衣衛保衛著的老人,慢慢地被人群裹到了城門之下,然後又跟著他們一起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為什麽停下來,也知道就算自己問了也沒人會迴答,所以仍舊一言不發,隻是抬了抬頭,看了看他身後這座輝煌壯麗的城門。


    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京城的麵了吧……他的心中突然湧出了一股無以名狀的感觸。


    幾十年前,在家鄉已經混跡不下去的他,忍受著無比的痛苦閹割了自己,然後帶著有朝一日能夠飛黃騰達的夢想來到了這裏,從這座城門裏穿過,來到了這座舉世無雙的雄偉都城。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懷著和他一樣的理想來到了這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實現夢想。他隻知道,自己再也沒有退路可以走了,無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隻能一往無前地走下去,再也沒有辦法迴頭了。


    廢了幾十年的時光,耗盡了畢生的心力,也搭上了不知道幾輩子修來的運氣,靠著刻苦、忍耐、對主子們的逢迎奉承以及對競爭對手的狠心,他終於一點一點得到了賞識,慢慢地從宮裏的最低賤的角落裏麵爬了出來,成為了宮裏有頭有臉的任務,最終也贏得了天子的賞識。


    在大明,一個太監得到了天子的賞識,到底意味著什麽?


    沒錯,意味著榮華富貴,意味著滔天權勢,意味著他此生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都可以隨意得到……除此之外,他還知道,他必須成為天子的惡狗,要想天子所想,做他想做但是不能明說的事。


    他做到了,所以天子讓他成為了整個大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在宮裏,仗著有皇上的寵信,他雖然不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但是卻是宮中說一不二的存在。就算出宮,那也是有大批隨從前唿後擁,當時是多麽煊赫!


    而如今,一切都已經成空了。


    幾十年前一無所有地來,幾十年後一無所有地去,一切都是泡影和迷夢,隻是人老了幾十歲。


    不管怎樣,人生每個人都隻有那麽些年而已,隻要有了那幾年輝煌,這不就夠了嗎?魏忠賢心想。


    城門邊聚了很多人,有衣衫襤褸的貧苦百姓,也有斯文打扮的讀書人,更有衣飾華貴的富商……每個人都放眼往自己這裏張望,好像要從自己這裏看到什麽好戲一樣,有些人的臉上還充滿了忿恨和解氣的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終於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可是魏忠賢卻神色一邊,悠然四處張望,好像一點都沒有傷心失落一樣。


    笑吧,笑吧,咱家既然敗了,就活該讓你們笑。


    你們笑我,我倒也要笑笑你們!


    不知不覺當中,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武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特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特別白並收藏大明武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