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樣的自信和氣勢,金州守軍人人麵露羨慕,陳繼盛和張盤等老成些的都是無言。


    “老陳,安排兄弟們準備著,看徐州軍的架勢,搞不好..”張盤略帶緊張的說了幾句,等發現陳繼盛臉上的苦笑表情後,他自己也苦笑著停住。


    張盤搓了搓臉,苦笑自嘲說道:“我連投降韃子的漢人都可憐,現在漢人的兵馬來了,我還說什麽,繼續看吧!”


    站在高台上的陳昇眺望北方遠處,視線被山脈和丘陵遮蔽,但陳昇知道,越過幾十裏外的山峰和丘陵,就能看到廣闊的遼東平原,這裏有肥沃的土地,有被大明拋棄的幾百萬漢民,還有條條不次於運河的河流,更有適合徐州船隊的沿海良港。


    想到這裏,陳昇莫名的想起王友山和王兆靜曾經說過的,徐州是八方通衢的陸路要衝,無天險,無良田,無憑依,無民心,而趙進在這一窮二白之地,赤手空拳將這等窮苦死地做成富庶之鄉,將離散民心匯聚成雄心壯誌,將小小的一州之地到掌控兩省,這真真是不世之功,古往今來都罕見的偉業。


    想想大明太祖朱元璋,再想想曆朝曆代,想要起家都要有一塊根本之地,朱元璋有江南和兩淮,蒙元則是有廣大草原,北宋趙匡胤則靠的是經營禁軍,五代各處或盤踞河東,或占據中原,而漢唐那時,則是關中河洛之地。


    這些地方都能聚齊大量的人力和財源,可以源源不斷的供給,更有自成一體的形勝,但他們有的,徐州都沒有,在一開始,徐州趙進甚至沒有民心,這麽一步步的走到現在。


    若是講這關外之地掌握在手中,這千萬頃良田,這數百萬百姓,這河流和海港,那麽徐州也有自己的帝業之基。


    想到這裏,即便鎮定沉靜如陳昇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深吸了口氣放聲吼道:“現在我們來了,現在這關外之地是進爺的,是進爺的!”


    這話說得簡單,不過下麵的先是安靜,安靜的聽到了海風刮過,突然間的安靜讓城頭守軍有些不適應,還沒等他們納悶,山唿海嘯的喊聲響起,金州守軍看著那整齊的隊列沸騰,即便隔著很遠,也能看到對麵的人在揮舞兵器,在歡唿呐喊,每個人都在喊,那聲音嘈雜,城頭卻聽不清楚。


    沒過多久,聲音漸漸變得整齊劃一,幾千人的同聲唿喊讓城頭也聽見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到這個聲音後,金州守軍很多人的臉色變了,不過也沒有太多的愕然驚駭,然後他們聽到了喊聲的全部。


    “進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盡管趙進目前的名號是徐州將軍,可大家慣常的稱唿還是進爺,現在明明白白的喊出了萬歲,金州守軍麵麵相覷。


    剛才聽到“萬歲”唿喊的時候,還沒聽到具體的人稱,大家也就假裝糊塗,可現在城下的兵馬明確喊出的是趙進萬歲,按照規矩這就是明目張膽的謀反,這就是大明王朝不共戴天的敵人,城頭守軍都是大明官軍出身,按照規矩,他們要和城外的反賊勢不兩立,決一死戰。


    城頭守軍有人幹咳,有人苦笑,唯獨不見憤怒,大家彼此看看,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遲疑和尷尬。


    自家苦苦支撐,眼看就要支撐不住的大敵,被這“反賊”兵馬幾個時辰打的落花流水而且趕跑,再看看這裝備,這軍勢,哪還有打得過的可能,現在大家非但沒有勇氣,反倒是覺得這幫徐州兵馬多事,有些心知肚明能含糊過去的,非要挑破才好嗎?


    對麵趙家軍的陳列校閱沒有多久,山唿海嘯的喊完萬歲之後就各自落位散去,金州守軍還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時候,有一騎向著城池方向跑來。


    看到這一騎,城頭本來要散去的守軍們立刻來了精神,都堆在那裏不動,想要看看對方要說什麽。


    到這個當口,陳繼盛和張盤也沒什麽心思維持秩序,隻是在那裏等待。


    形勢如此,趙家軍那個騎兵依舊很謹慎,在弓箭射程之外停下,把手攏在口邊大喊說道:“各位立刻下城,距離城牆百步,不然,死傷勿論,等炮響之後再行登城。”


    這喊話第一遍沒人聽懂,喊到第三遍的時候,金州城頭守軍才聽明白,可還是不理解這番話的意思,讓我們離開城頭,還要距離城牆百步,說什麽死傷勿論,這到底要做什麽。


    不過他們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他們看到趙家軍的幾門“將軍炮”開始朝著這邊移動。


    “要攻城了!”


    大家立刻明白過來,但眾人愣了下之後做出的反應都很一致,立刻朝著城下跑去,簡直是哄散一般,絲毫沒有抵抗的心思,女真攻城的時候,即便炮轟,還有人咬牙在城頭藏著等待反擊,可現在大家可沒有任何死戰的念頭。


    陳繼盛和張盤年紀其實也說不上大,可領著大夥打久了,沉穩氣度也養了出來,所以直接走在了最後,陳繼盛臉上帶著苦笑,示意孔有德走自己的,張盤臉上同樣有無可奈何的苦笑,除了苦笑之外,兩人還有多日未見的輕鬆。


    “三聲號響之後退出百步之外!第四聲號響後炮擊停止!”


    正在下城的過程中,外麵又傳來了高聲吆喝,看來徐州這支兵馬臨時做的這個決定,考慮的並不是那麽完全,甚至有些兒戲。


    也就是陳繼盛和張盤剛從城牆上走下,城外尖銳的嗩呐聲響起,顯得很輕鬆的眾人都是低聲罵了兩句,連忙加快了腳步。、


    不過第二聲過了會才響起,這時候大家已經退迴百步之外,看著麵前高聳的城牆,金州守軍一時間都是無言,倒是幾個年輕人憤憤不平,在那裏念叨說道:“裝神弄鬼個什麽,韃子那將軍炮咱麽也見識過了,他們還能玩出別的花樣來?”


    其他人則是安靜,臉上的尷尬自嘲變成了忐忑,偏生視線被城牆遮蔽,看不到外麵的景象,這就讓他們更是不安。


    瀕臨絕境被海上出現的援軍救出,這樣生死之際的轉變,這轉變帶來的狂喜和輕鬆已經消散,剩下的則是對未來的迷惘和不安。


    原本大家想著是為大明盡忠,對得起遼鎮死難的鄉親,或者戰死沙場,或者迴歸關內,前者無愧於心,後者或許有個富貴前程在,可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來了救兵,而且不是那種火中添柴無濟於事的救兵,是來了之後就把韃子打敗趕跑的強軍,可這不是大明官軍,而是“反賊”。


    大家一直為大明打生打死,卻被反賊救了,將來何去何從,到現在真是不知道了。


    第三聲尖鳴又是響起,守軍眾人下意識的屏住唿吸,北邊城牆附近立刻變得安靜下來,接下來的如雷轟鳴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


    炮聲響起,每個人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後就是城牆被擊中,在城牆被擊中的那一刻,守軍眾人甚至覺得地麵都在顫動。


    這一炮聲剛停,又是一炮響起,炮聲開始隆隆不斷,守軍眾人已經沒了開始的好奇,隻剩下由內及外的震怖,和下意識的顫栗。


    在城頭時候,看到“反賊”兵馬拖過來五門火炮,即便是五門火炮次第開火,也不該有這樣的頻率,而且那火炮拖動相對靈活,長度口徑也就是將軍炮的樣子,更不該有這樣的威力,畢竟韃子的火炮大家剛經曆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實際上並沒有多久,炮聲停了下來,守軍眾人都有些失神,更有不加掩飾的恐懼,都說一炮糜爛數裏十數裏,可大家經曆過的也就是那麽迴事,但今日裏所感覺到的卻不同了。


    實際上大家沒有看到炮擊的效果,隻是在感受著震顫和轟鳴,但這就已經足夠驚人了。


    “塌..塌了..城牆角塌了!”有人失聲喊道,大家看向城池的西北角,這才看到那邊已經被打出了個缺口,城牆已經塌了。


    這過去了多久,有人下意識的抬頭看天,想要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刻,當得到這些信息後,每個人都是無言,都是倒吸一口涼氣,這麽短的時間內,打出了這麽多發炮彈?破壞這麽大?


    第四聲嗩呐響起,有人甚至沒聽到這個聲音,稍微大意些或者好奇的,現在雙耳都被震的嗡嗡作響,聽不清出什麽。


    大家沒急著上城去看,剛才那炮擊的威力已經把大家嚇壞了,生怕對方再轟打出來,但過了片刻之後,大家又都是一窩蜂的向城上衝去,每個人都要看看炮擊的效果。


    如果在昨天,陳繼盛和張盤早就要怒喝斥責,維持秩序,可這個時候,兩個人也懶得管,甚至他們身邊的護衛親兵也沒有提醒他們,大家變得懶散了不少。


    等眾人湧上城頭,看到城下就是五門火炮,這麽沉重的大炮要挪動移動,地麵上的痕跡根本掩飾不住,而在城牆西北角,那邊的城牆已經被完全被打殘掉,城角崩塌,看著完全是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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