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以為這洪承疇帶著仆役護兵離開臨清後直接就是奔著北直隸去,進京述職升任之類,大家卻是沒想到這洪承疇向北趕了一天路之後向東折返,卻是奔著濟南府城那邊去了,進士出身做參議,這是標準文臣,出入都是乘車坐轎,遠行則是坐船,可這洪承疇卻能起快馬,仆役護兵也都是騎馬,而且還能長途行進,這可就是武人才能做到的了。


    雖然判斷趙家軍不會有所舉動,可洪承疇依舊故作北行,然後才突然折返,通過這個變動卻證明了後麵沒有人跟著,大家這才放慢速度,向濟南府城那邊趕去。


    徐州北伐京師,逼迫朝廷和談,然後在臨清舉行閱兵,這山東地麵眼看就不是大明天下了,濟南府這邊又是山東省城中樞所在,按說該人心惶惶,可實際上卻很平靜,一切如常,細想下倒也不奇怪,趙家軍允許保留官署衙門,那麽誰也不想改變目前還算穩定的秩序,隻不過官員發出的命令少了,吏員差役們維持著實務,遇到實在拿不準的往往會去雲山行這樣的地方詢問。


    就算沒和議的時候,地方上也是吏員差役們維持著,現在趙家軍又不準備幹涉太多,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麽波折騷動,隻是民間卻喘了口氣,純為中飽私囊的各種苛捐雜稅以及攤派變少了,主持的相關人等也在考慮自己後路,眼下這個局麵,有命撈錢要考慮到有沒有命去花..


    洪承疇主仆進入濟南城的時候,注意到城門處人來人往頗為熱鬧,平民百姓進進出出這個沒什麽,真正惹人注意的是一隊隊車馬,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等的家眷隊伍,看車上裝滿了行李貨物,仆役婆姨跟著車隊行行進,都能猜出來這是要搬家,聽得城門處守卒議論,原來這些是城內官員的家眷什麽的。


    “不要去問,你沒看到城門那邊有徐州的人嗎?”洪承疇止住了親隨的行動,城門內外除了官兵守卒外,還有十幾個精幹漢子在旁邊打量。


    “..你聽說沒,德王全家後天就要搬走了,徐州那邊懶得和他們計較,讓他們自己走人..”


    “什麽?前天衡王他們那家才過境,德王也要走了?”


    城門處擁擠人多,行人們的閑聊議論引起了洪承疇的興趣,他索性慢走,想要聽聽這些人說什麽,朱家皇子皇孫遍布天下,藩王、郡王再到下麵的將軍中尉等等,從某種意義上也是這大明皇朝的象征,藩王不在封地上居住,百姓民戶對大明的興亡有了直觀的概念,或許會有感懷悲戚?聽語氣卻是不像..


    “走得好啊!那幫王八蛋可是把咱們濟南禍害慘了,買東西不給錢,闖別人家裏調戲女人,殺人都不用償命,今天迴去打壺酒喝!”


    聽到這話,洪承疇啞然失笑,這個反應倒是意料之中,洪承疇博聞廣記,在他印象裏,這德王算得上是賢王了,雖然沒什麽出色的地方,卻沒聽過什麽擾民傷民的惡行,沒想到地方上還是這個評價,這倒是讓洪承疇想起路過濟寧的時候,那邊有人說起魯王府滿門被害,沒有絲毫的同情,反倒是有些快意。


    洪承疇很快就收了笑容,他看著那些富貴人家的車隊,無論主仆臉上都有惶然之色,他們的富貴是大明天下的富貴,現在山東不是大明地盤了,他們不知自己的富貴還能保持多久,自家的身份地位也都來自大明,還能保持多久呢?


    洪承疇已經在官場上養出了涵養城府,無論心中如何感慨,神情上看不出什麽異樣,他的親隨和護兵也是神色如常,從浙江北上,渡過長江進入南直隸江北之後,本以為會看到些不同,看到國家衰亡的悲愴,看到士紳百姓的感傷,看到民不聊生,看到武夫橫行,可看到的隻有平靜和繁榮,一切如常。


    即便在山東也是這般,洪承疇當年進京趕考然後去浙江赴任,這一來一去都是坐船走運河,都是經過山東,自然知道山東是個什麽樣子,比起他出身的福建,沿途經過的浙江、南直隸和北直隸都窮苦凋敝,可這次來,卻明顯大有起色,連船家都說如今在山東境內行船不必那麽緊張了,靠岸也不必擔心被人偷搶,因為盜匪差不多已經絕跡了,更不要說運河兩岸已經看不到乞活的流民饑民,荒涼的田地上開始有人耕種,這分明是恢複之象。


    親隨和護兵們開始還感慨幾句,結果洪承疇卻發了脾氣,大家這才知趣的不談,為何發怒他們也清楚,這山東在大明治下窮苦凋敝,被徐州賊占了之後反倒是開始興旺,說起來實在讓人難堪。


    濟南府這邊也是一樣,如果不是城門處聽人議論,看到富貴人家的搬離,誰能意識到這座山東省城正在易主,這座城池怎麽看都是大明治下,絲毫覺察不出徐州賊正在進駐,甚至你感覺不出,快馬三天路程的臨清那邊,正舉行了趙家軍的大閱演武。


    “差役們就該這麽用..”不管願意不願意,洪承疇還是不得不感慨,不得不承認。


    做地方官的當然知道衙門裏的捕快官差到底怎麽迴事,拿朝廷俸祿在編冊上的官差,無論在官署內什麽地位,在外麵都是大老爺一般的人物,身邊攏著幾十上百的白役幫閑,在街麵上搜刮,在官司糾紛中上下其手,收租的時候則是如虎似狼,這樣的官差和白役幫閑隻是撈錢分肥上供,卻沒什麽實用,城內城外有什麽案子是非,有什麽天災人禍,還要士紳們糾集民壯去做。


    而在南直隸江北和山東各處,洪承疇都見到城內差役三五成群,在街麵上巡視觀察,一有事就吹動哨子或者敲鑼,各處巡視的就會蜂擁而至,差役們每時每刻都在街麵上走,遇到事情自然就要上去解決,有些是非看到有官差在,自然就要偃旗息鼓,街麵上常有人力,遇到急務就有機動的力量調配。


    剛看到這個的時候,洪承疇心中嗤笑,心想這些在編不在編的差役都是蠹蟲,是地麵上有名分的匪類,他們上街巡視肯定會和地痞之流勾結,為禍更甚,到時候敲詐盤剝,害處更大,糟踐了你徐州的名聲,看你和誰去說理。


    不過洪承疇在濟寧住了兩晚,頭天見到固定巡視街道的幾名差役,第二天卻有了新麵孔,而且那新人的做派氣質明顯不像是衙門出身的,倒有些武將親兵的精悍在,感興趣的洪承疇派人去打聽了下,這個因果倒不是什麽秘密,街麵上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趙家軍通過雲山行之類的找到當地衙門,要當地官府保證正常運轉,該做的政務事務不能耽擱拖延,凡是衙門使喚的各級差役一概編組,留下備用機動的力量後,其餘人都是上街巡視,出城做事,就在這不斷的忙碌中,那種我行我素的,想要渾水摸魚的,甚至變本加厲的,都被淘汰出去,有人被剝奪了差役的身份,有人則是不知所蹤,然後補進新人。


    這麽多差役,這麽大的地方,徐州人怎麽消息這麽靈通,街麵上的風吹草動都能知曉,那些隱秘陰私都瞞不過他們,那趙進到底養了多少耳目在,人人都在驚歎,就這麽一天天看著沒什麽變化,可慢慢的,大家覺得街麵清淨了,做事方便了,擔心的事情也沒那麽多了。


    要說有什麽不滿的,無非是該交的銀子不能不交,原本那些名目繁多的捐稅攤派不見了,差役們也不敢隨意敲詐勒索,可靜街、防火、防盜、公攤等條目清楚的銀子還是要交,隻要在這邊做生意有門臉有攤子,那就有一份銀子花費,住在城內的窮富人家,還要交一個管理費,這讓很多人背地裏都罵,買了房子住在這裏,被你管著還要交個被管的銀子,這還有天理嗎?


    不過這些銀子規矩分明,收你的給你憑證,絕不會多收,比起從前那沒來由的攤派常例和敲竹杠要好太多,最起碼少交了些,而且收錢的是原來的差役,背後卻是強橫的趙家軍,任誰都要掂量掂量不聽的後果,山東這邊士紳百姓和別處不同,他們對於徐州趙家軍的厲害,聽過見到太多,自然不會去摸老虎屁股。


    “..如果一下子將差役們裁撤,城內恐怕立刻就會大亂,這些官差地頭蛇不知道能掀起怎樣的風浪,徐州則是讓他們行徐州的規矩,在這個過程中優勝劣汰,守規矩的留用,不守規矩的裁撤,然後把自己人放進來摻沙子..”


    “..這趙進做事看著魯莽少謀,可這樁事做得卻很老到..”


    洪承疇忍不住和親隨感慨,但有幾個想法隻是藏在心裏,沒有多說,比如說徐州不怎麽在意新占各處的文官武將,不去招攬,也不去驅趕,任由你自生自滅,別人看這是徐州趙進還不想撕破臉,還要含糊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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