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說完之後臉上也有放鬆的神色,他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風險,可也有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好氣,國家如此,不得不為了,英宗年的於謙、宋時的文天祥,恐怕都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天啟皇帝興奮未消,繼續開口說道:“到這個時候,祖宗規矩自然要敬重,可也要用些新法子,不能把自己圈住套死,朝中已經爭了幾十年的大義,到現在也該做點實事,諸位愛卿,各地的年輕人該破格提拔的都要提拔起來,眼下是危難艱難的時局,敢於出任,敢於做事的,一定有風骨和膽氣,肯定差不了,大家切不可論資排輩的打壓。”


    一席話說得眾人苦笑,還是孫傳庭領著眾人起身聽命,趁這個當口,魏忠賢提醒了幾句,這才算是了局,什麽爭大義,不做實事,什麽論資排輩的打壓,什麽風骨和膽氣,這就是指著大家的鼻子在罵,不過前段時間局勢那般艱難,天子心中有火氣倒不奇怪。


    但大家也注意到天啟皇帝這個話,提拔各地的年輕人,加上前麵孫傳庭那個例子,也就是說,那種考中進士後,按照位次,入翰林院、入科道、入各部、下地方,按照優劣決定今後幾十年的前程的規矩可以改改,自家那些名次不那麽靠前,正在熬資曆的子弟門人之類的,可以向前挪一挪,提早升一升,這個安排,或者說,這個天子給出的好處可不尋常,要知道,在這官場上,早一年晚一年差太多了。而且各地有資格被提拔的年輕人還不是大家的子弟和門生,如今這局麵,如果沒有人提攜照顧,怎麽可能從鄉試到會試一路順風順水。


    想到這裏,朝議的氣氛已經變得很不錯,即便是楊漣和左光鬥這樣的清流領袖也在考慮著把地方上的清流骨幹提拔起來,充實朝中的力量,這已經算得上是皆大歡喜了。


    可就在這個當口,在朝會外麵突然響起了大漢將軍和值守宦官的喝問,還有急促響起的腳步聲,屋中無論君臣宦官,甚至值守的那些仆從文書等人,各個臉色大變,這朝議可是在皇宮大內,紫禁城中,在這樣的禁地要地,居然有人狂奔,而且沒有被阻攔,這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幾百裏加急的軍報,到底是哪裏又出了漏子?是蒙古各部南下?還是建州女真進犯?還是那徐州賊寇又殺迴來了?


    雖說這直入禁中的軍報也有可能是大捷的消息,隻是眼下各處糜爛,那裏還可能打出大捷來,隻有可能是出事了。


    “沒規矩,快去把消息接進來,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魏忠賢揚聲嗬斥說道,外麵有人響亮的應答一聲,那急匆匆的腳步聲總算安靜下來。


    沒過多久,門前值守的宦官拿著一封信急匆匆趕過來,魏忠賢顧不得什麽分寸,低聲問道:“萬歲爺,要在這邊念嗎?”


    天啟皇帝剛剛的興奮和激動都是煙消雲散,遲疑了片刻就有氣無力的說道:“這樣的消息還能瞞過誰去,念吧,難道不念這事就沒有了嗎?”


    魏忠賢對那個宦官點點頭,示意對方開始讀信,能在這邊值守的宦官都是進過內書房的,自然不會不認字,在這樣的場合下,要是司禮監某人接過來誦讀,文臣們搞不好還覺得有所隱瞞。


    那宦官連忙答應了,展開信一看,臉色立刻變了,這變化大家自然看在眼中,但在這時候,大家還能沉得住氣。


    “..女真大軍自廣寧向東,錦州、鬆山、大淩河、小淩河、杏山、連山、塔山七城堡皆不守,寧遠危急..”讀加急軍報的那個宦官讀到最後,聲音已經顫抖起來,朝會君臣則是死寂一片。


    孫承宗和王在晉都已經臉色大變,盡管大明在遼鎮屯駐重兵,但任誰也知道隻能守不能攻,守住守不住都很難說,但現在建州女真怎麽也沒有向前的可能了。


    遼鎮有兩個重心,一個是廣寧,一個是沈陽和遼陽,這兩處分別扼守著遼鎮的要害位置,這兩處重心都已經被建州女真攻下,按說最要緊的地方被拿下,全境也大多被掌控,這接下來就該摧枯拉朽的向西推進,可實際上建州女真卻很難再向西進逼了。


    因為大軍行動必須要依靠水路,廣寧那邊就已經是遼鎮可以利用水路的末端,再向西去往錦州、鬆山、寧遠一線的話,就隻能靠著陸路運輸,大軍行動如果隻靠著牛馬大車運輸糧草物資,沒有穩定的水源,那根本沒辦法保證五天以內的行軍,更不用說屯駐攻城。


    可現在,建州女真居然不管不顧的打了過來,這怎麽可能?如果遼西的一係列重鎮失守,那麽下一步對方就是進逼山海關,進而威逼京師,這等禍事,可就比徐州賊威逼還要麻煩了。


    孫承宗臉色已經黑了下來,肅聲說道:“建州女真細作耳目眾多,臣率精銳東進迴援,這動靜一定被韃虜知曉,他們就要趁虛而入,陛下,臣請陛下派老成持重之人,率軍援救,為今之計,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韃虜西進一步。”


    還沒等天啟皇帝應聲,一直沉默著的王在晉悶聲說道:“閣老在關寧一帶修築屯堡,囤積糧草,下官冒昧問句,錦州、鬆山這幾處城池還沒有設立兵站糧倉?糧食還沒運過去吧?”


    王在晉之所以被罷官,就是因為他在遼鎮軍備防務上和孫承宗的意見不一致,按說在這個當口,最不該開口的就是王在晉,他一開口,明顯有挑釁的嫌疑,他這麽一說,眾人都是看過來,孫承宗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不過在這個場合下,也沒可能公然辯論攻訐,孫承宗隻是陰沉著臉說道:“這囤積軍糧耗資巨大,哪有那麽容易做成,錦州、鬆山那邊都是前線,還沒來得及將軍糧運過去。”


    王在晉點點頭,然後肅然說道:“陛下,臣以為這軍情或有錯漏之處,從遼西向京師傳遞軍情,即便是快馬加急也要幾日十日的工夫,或許在軍情發出的時候,虜寇已經攻下了幾座堡寨,但這時虜寇應該已經退兵。”


    “明初慎言,這等軍國大事,怎麽可以臆測妄斷。”左光鬥皺著眉頭提醒了一句,天啟皇帝和魏忠賢則是望過來,孫承宗的臉色更加難看。


    王在晉起身解釋說道:“陛下,臣雖然沒有親見,但知道軍略常理,賊寇進軍需要糧草,這必然要依托水路,而廣寧到錦州和寧遠這邊隻有陸路可走,賊寇的糧草支撐不了那麽久,即便打下了城池,但擄掠不到太多糧草的話,也沒可能支撐太久,隻能退兵,臣隻是說不需太過擔心,該做的防備還是要做的。”


    這話說得在理,大家都能聽得明白,不過在場的人都是聰明人,王在晉說出這番道理來,大家卻都舉一反三了,楊漣卻是起身站起奏道:“陛下,孫閣老迴返京師主持中樞,薊遼也要老成之人鎮守統領才是,那熊廷弼在詔獄裏一直是深切悔過,請陛下開恩,讓他去遼鎮戴罪立功如何?”


    當年熊廷弼在遼鎮的大敗局中,將山海關以東囤積的糧草全部燒掉,當時這是罪名之一,而且是被格外強調的罪過,畢竟耗資巨大的糧草被焚毀,相關不相關的人都看得到,可現在王在晉這麽一分析,大家去想明白熊廷弼所做的意義,原來如此,不能讓建州女真韃虜靠著擄掠的軍糧向前推進,這個做法不僅不是荒唐,而且還大為英明。


    和當年黨爭撕咬激烈的局勢不同了,現在大家已經沒什麽心氣去爭,想著維持這四麵漏風的大明,隻要有道理的,大家也不會想什麽派係黨爭,都是從善如流了。


    孫承宗的臉色依舊不好看,要知道他去督師薊鎮遼鎮,所秉承的方針就是一路修建堡寨,在裏麵囤積足夠糧草,然後再糾集大軍沿著這些兵站一步步壓過去,而被王在晉這麽一說,反倒是給那建州女真韃虜布下了一條捷徑,替他們預備好了軍糧和軍資,因為建立這些堡寨就是為了防備,可根本防不住女真的攻擊,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若放在從前,即便是孫承宗這樣為大局考量的人也要去爭一爭,這和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也沒什麽區別了,不過在這個時候,孫承宗隻是歎了口氣,同樣起身說道:“陛下,王尚書所言有理,遼東也的確需要一名重臣鎮守,現在沒有比熊廷弼更合適的,請陛下裁量。”


    本來很是緊張憤怒甚至絕望的天啟皇帝,在王在晉解釋了之後,已經放鬆不少,剛才則是在擔心孫承宗可能會抹不開這個臉麵,沒想到大家很快達成了一致,他笑著點點頭說道:“就這麽辦了。”


    站在天啟皇帝身後的幾名太監大璫或是低頭沉思,或是彼此交換眼神,他們心裏都有計較,心想如果萬歲爺登基的時候,大臣們就是這樣的表現,估計萬歲爺也不會把魏忠賢扶起來,大夥也就沒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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