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晉沉默片刻,低聲說道:“這徐州首領不見我等,隻怕是覺得我等無用啊!”


    他這句感慨幕僚們卻沒聽清,有人想要詢問,王在晉又是搖頭,語氣蕭索的說道:“做徐州的俘虜,總比做韃虜的俘虜要好。”


    “若是這徐州兵馬和建州韃虜交鋒,卻不知道誰勝誰負?”


    “真能讓這二虎相爭,對這天下自然是幸事,可你看著徐州動靜,從起兵到如今,卻沒有一步行險,我們看著險的,他徐州卻有萬全把握,這麽老到的用兵,又怎麽會去和建州韃虜廝殺?”


    “話說這次會剿徐州,朝廷想的是速勝,現在卻是大敗,那幾處邊關都要告急,那盤踞歸化城的林丹汗和建州女真會不會動?”


    “你我都成了階下囚,還想著等無用的事情作甚,且看這徐州主將的發落吧!”


    靜海縣城內已經恢複了安靜,街道上的屍體什麽的都已經搬出去,不少人家炊煙升起,若不是看那破爛城牆,聞著街道上還殘存的血腥氣,你甚至想不到今日有那等血戰大戰,這氣氛讓人心安,王在晉的幕僚們一路走一路議論。


    倒是跟在後麵的護兵們憤憤不平“這些酸子一看就是想在賊人麵前表現。”


    等到了縣衙的時候,王在晉的護兵們被帶到別處,他本人和幕僚們在大門前等候,押送他們的護兵進去之後就快步出來,臉上居然還帶了點歉意,這微妙的神情變化讓幾位敏感的幕僚陡然驚懼,還以為要對他們下殺手了。


    卻沒想到那進去的趙家軍隊正說道:“各位,我家將軍說了,軍務繁忙,沒有時間見各位,各位請自去,你們的車馬細軟會發還一部分,現在已經天黑,外麵亂兵還沒有肅清,建議你們明早再走,會有人給你們護送到滄州一帶,到時你們自便。”


    聽那隊正的說法,王在晉和幕僚們都是愕然,這到底是要做什麽?不見倒罷了,降人沒資格要求那麽多,可這把人打發走實在讓人糊塗。


    “白日裏你們躲在那舉人家,晚上也去那邊住就好,我再說一次,放你們走是我家將軍的恩德,各位不要不知好歹。”那押送的隊正又警告了次,然後就不理睬了,揮手示意押送他們的士兵散去。


    王在晉和身邊幕僚們呆呆的站在靜海縣衙門前,都是不知所措,往來的趙家軍士兵詫異的看著他們,但也沒有多做理睬,十幾個年紀不小的文士能有什麽危害,這城內城外都是趙家軍的武裝。


    “狂妄之徒,不知招賢納士,怎麽能做得長遠!”一位年輕些的幕僚憤憤說道,說完之後才意識到吐露心聲,頗為慚愧的低下了頭,其他幕僚沒怎麽在意,大夥還都想著把這滿腔學識韜略賣給徐州,沒想到對方見都不見。


    眾人除了失落之外,莫名的心裏生出一股惶恐來,能當王在晉幕僚的人物,最差也是秀才功名,而且還是精通實務的讀書人,這樣的士人在那裏都是被人敬重,和那些隻知道詩詞歌賦的文人想必,這些幕僚能辦軍務,能做實事,而且經驗豐富。


    像徐州這樣新起的勢力肯定底蘊不深,對這等人物求賢若渴,被押送過來的路上,不少人都在幻想見麵後的情景,那趙進或威逼或懇求讓眾人效力,大家要端起架子來,等到火候拿捏到了再答應下來,到時這新朝鼎立,大家怎麽也得有個富貴前程,那劉基,那宋濂,當年也不過是破落書生而已,甚至還有人想到了那趙進勸降不成,然後會大開殺戒,到時候自家如何大義凜然,還要吟詩作賦,青史留名。


    誰能想到這徐州頭領不但不見,甚至還不殺,直接就要放他們走,絲毫不擔心他們這些滿腹韜略的人物會重整兵馬殺過來,這根本不是輕視和蔑視,而直接就是無視,難道我們一文不值,這徐州兵馬到底是什麽人在指揮?


    和頹然失望的幕僚們相比,王在晉神情依舊淡然,隻是腰身愈發佝僂,連還算銳利的眼神都變得黯淡下去,腳步甚至變得有些踉蹌,整個人好像迅速衰老下去,他這邊踉蹌了兩步,被身邊的人連忙扶住,這才注意到他的不對。


    “老大人,老大人,既然賊軍猖狂,咱們正好趁機出城重整兵馬,到時候還有機會!”不管信不信這番話,那幕僚都是壓低聲音說道。


    王在晉被攙扶住之後,聽了耳邊這番話,臉上卻露出苦笑,澀聲說道:“那裏還有什麽機會,你知道為何放我們走,他們根本不把官軍放在眼裏,我等再糾集兵馬再戰,他們依舊可以速勝大勝,何必放在心上,再說了,外麵的官軍怎麽還能聚集起來,已經徹底被打垮了!”


    勸他那位幕僚聽到這個也是苦笑,不過看了看邊上,又壓低聲音說道:“老大人,你看這徐州兵馬不像是賊軍,軍紀森嚴,秋毫無犯,比咱們官軍要有章法的多,這總比韃虜和亂賊要好太多,他現在不和咱們計較,以後更沒有和咱們計較的道理,咱們不如先走遠些,看他們如何做就好,不求富貴顯達,安享餘生還是有的。”


    王在晉愣了愣,這次卻沉默著沒有出聲,攙扶勸告的那位幕僚鬆了口氣,王在晉是萬曆二十二年的進士,三十多年宦海沉浮,對這大明已經忠心耿耿,眼下這樣的局麵很容易讓他心灰意冷,自盡殉國。


    若是被韃虜打敗俘虜,自盡殉國算是英烈,但現在這個格局卻不值得,那大明做得一塌糊塗,換一番新氣象也不是壞事,不過這番話就不會說出來了。


    再到那舉人家的時候,原本熱情無比,大有共患難意思的這位舉人一家,態度已經變得很冷淡,但趙家軍過來打了招唿,也隻能接納進來,倒是幕僚們私下通氣,晚上不能放王在晉一個人睡,免得想不開自盡,這一夜就這麽過去。


    ************


    自靜海縣北上天津,官道共有八十餘裏,因為地處平原,又在運河旁邊,所以道路平整寬闊,利於大軍行動。


    官軍大隊在靜海縣城下潰敗之後,沒有入城的官軍各部都在朝著天津那邊撤退,在這個時候,隻有天津是距離最近的城池,在那邊也可以得到各路支援,也隻有這一處可去,大隊官軍擁擠在這條官道上,還有人去劫持河上不多的船隻。


    先撤先逃的營頭在這個時候就占了優勢,編製仍在,戰力未損,誰敢耽誤他們行進立刻殺過去,那些狼狽而來的潰兵散兵自然不是對手,也隻能忍氣吞聲的跟在大隊後麵,隻有官軍騎兵不怕,他們有先天的優勢,直接跑在了前麵。


    不過官軍騎兵並沒有隻朝著這一路走,西軍部分騎兵去穿過得勝澱和三角澱之間,奔著順天府的保定縣和霸州而去,但那邊有部分濕地南行,能不能過去就要看運氣了。


    趙家軍的騎兵力量在最後才投入戰場,這讓潰逃的官軍各部有個誤會,覺得趙家軍沒有多少騎兵,然後要收拾打掃戰場,根本無暇顧及這逃亡兵馬。


    當吉香領著的兩千餘趙家軍騎兵出現的時候,官軍各部才知道自家的一廂情願是個笑話,潰逃的官軍是這兩千餘騎兵的幾倍甚至十幾倍,可卻根本沒辦法集中起來,從前到後拖成了個鬆散的長蛇陣,隻有被再次擊潰的下場。


    好像燒熱的鋼刀切過凝固的牛油,吉香率領的趙家軍馬隊衝過,官軍就向著官道兩側分開潰散。


    吉香手中的長刀揮舞幾下,隻有兩次砍中了人,在其他時候,範圍內都是一片空蕩,敵人早就躲得很遠,有膽大的官軍在兩邊張弓搭箭,對這樣的挑釁,趙家軍騎兵絕不放過,時常有一隊從大隊中脫離,直接衝向路邊那膽大包天的官軍。


    這麽幾次下來,官軍都知道趙家軍的分寸,他們隻想向前趕路,並不是要追擊殺敵,現在的官軍上下已經沒有任何的勇氣和戰意,既然徐州人馬願意放過,他們也不會求戰,更有人意識到徐州人馬這是要奪取天津,那麽大夥去天津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在官道上潰逃的官軍各營哄堂大散,軍將約束不住部眾,他們也不想約束部眾,他們都在帶著親兵親衛亂跑,任誰都能知道,沿途的鄉鎮村寨要遭殃了,這些因為漕運而富裕的地方就要被敗將潰兵洗掠,不管這些敗將潰兵最後會不會被收攏,他們都要在這些地方肆意妄為一番,在這之後,北直隸河間府和順天府就要傷元氣了。


    吉香沒有管這麽多,他就是帶著騎兵向北急進。


    “不要管馬,跑死了馬,你們跟著跑,我們要的是快!”吉香當真是不管不顧。


    不過從今早到現在,這些馬匹本身就沒有怎麽跑過,加上又有足夠的草料糧食補充,然後在官道上從頭到尾根本不可能衝得太快,因為敗退潰退的官軍把這邊堵的結實,散去還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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