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黃河在徐州決口泛濫,衝毀村莊,甚至徐州城內也是進水,而邳州那邊同樣遭遇決口泛濫,雎寧縣幾乎會被黃河洪災衝毀,而駱馬湖泛濫,隅頭鎮進水,淮安北區的各處田莊不少都是進水,這些消息根本瞞不住人。


    黃河洶湧泛濫,導致漕運暫時堵塞,大批漕船等待在清江浦和駱馬湖一帶,他們看到聽到的這些水災消息,在恢複通航之後被帶到南北各處,所有人都以為這次徐州遭受到了極大損失,這黃河每次出事都是大災,徐州又有什麽幸免的可能,估摸著不是滅頂之災,可也不會差太遠。


    在徐州、隅頭鎮和清江浦這三處還好,遭災與否大家都是親眼看到,人心還能算是穩定,而在濟寧這邊則是人心浮動,猜測紛紛。


    這世道富貴人家都有個習慣,將自家閑著的銀子送到大商號存著生息,大商號也借著這些銀子周轉,在濟寧地麵上,開業不足三年的雲山行卻是最有實力和信譽的商家,又有背後的趙字營支撐,所以不管是放心生息,還是為了表達善意,濟寧城內許多富貴人家的銀子都存在雲山行濟寧分店裏。


    而且常跑漕運和江南的商人們都知道,把銀子存在雲山行之後,就可以免去外出攜帶大筆金銀的苦處,這邊開了單子給出憑證,就可以去徐州、隅頭鎮和清江浦三處兌換,甚至還可以到揚州府那邊對話,這可是極大的方便,所以做生意的人也願意將銀子存過去。


    不過,水災的消息傳到濟寧這邊之後,最開始十幾二十天還算風平浪靜,雲山行濟寧分店這邊本來做了準備,到這個時候開始鬆了口氣,可本該消息過去風平浪靜了,傳聞流言卻突然開始變多,人心開始變動,去櫃上提銀子的人也越來越多,甚至有人寧可不要利息,也要把本金提出來。


    商家做生意,賺得多,用得多,名目上雖然在發財,可大部分銀錢都在外麵運轉滾動,那些存在櫃上的銀子也會被用到周轉之中,尋常商家甚至是有實力的豪商突然遭遇到這樣的擠兌都會有大麻煩,直接關門破產都有可能。


    可對於趙字營的生意來說,他們吸納本地富貴人物的存銀,對他們僅僅是錦上添花,並不是關係到命脈和根本,既然想要把銀子提出去,雲山行絕不會有什麽為難,利息這個也是按照規矩照付,這樣的痛快將人心平複了不少,但內衛和巡丁馬上就打聽到更多的傳聞,有人說徐州這麽做是強撐著,是從清江浦和徐州那邊抽調了所有存銀,才勉強應付過來,眼下的徐州趙字營已經被洪水徹底打垮了,完全是外強中幹的樣子。


    這流言讓趙字營山東這邊的各方主事人都覺得莫名其妙,這樣的流言的確給趙字營造成了麻煩,但也就是些無關痛癢的小麻煩,這個有什麽意義?


    不過大家也明白流言蜚語這個往往起於風吹草動,無意閑聊、隨口說話,都有可能造成這樣的後果,但巡丁和內衛還是按照規矩下去查訪,不過沒有查出什麽不對,官吏差役、江湖市井還有各處商戶,都說是聽別人講的,也找不出什麽根子。


    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之後,卻有幾樁官司找上門了,濟寧城內城外六家士紳聯名狀告雲山行強占田地私產,這案子一被衙門的人傳出來,立刻就是轟動全城,而雲山行這邊則是最早得到了消息。


    六名士紳,五名秀才,一名舉人,其中一名秀才在京城有一名五品京官的親戚,他們都說自己在城外的田莊產業,在聞香教亂賊過境前後被雲山行威逼強賣,給出的價錢隻不過是市價的一成或者三成,這和強搶沒什麽區別,請求官府主持公道。


    聞香教大亂一起,城外有產業的都急忙拋售,唯恐出了什麽亂子一無所獲,而大亂一過,雇不到人做事,田地產業很容易就這麽荒廢,所以很多人撐不住低價拋售,趙字營就在這個時候拿出銀子來收購,本就是你情我願的勾當,雖說當時徐州威勢駭人,他提出要求來,別人不敢不賣,可徐州也不曾強買,買賣還都在官府做過公證和契約,讓人挑不出理來。


    這次官府接到狀子的時候嚇了一跳,本來是不敢接的,可都傳說徐州因為水災損失慘重,什麽外強中幹之類的,這就讓濟寧官府的膽子多少大了點,而且這幾位秀才舉人在濟寧城內是有麵子勢力的人物,關係盤根錯節的也不好輕易得罪,這邊就收了狀子,那邊則是派人急忙通知雲山行。


    可官府收了這邊的狀子,突然間又有四五家冒出來告狀,他們的情況和先前那幾人一樣,也都是本地士紳豪強一等,也在聞香教大亂中拋售了不少田產產業,現在也說徐州商人恃強淩弱,強買強賣。


    對這樣的事情,雲山行濟寧分店先是錯愕,隨即一份份文書契約的拿了出來,白紙黑字,大家簽字畫押,還有衙門中人的公證,王法上誰也說不出理來。


    雲山行做出這樣的強硬表態之後,很多家立刻就縮了,可先前出頭那幾家卻不依不饒,隻說當時被人用利刃威逼不敢不從,甚至還說,當時做公證的差役吏員都是拿了賄賂,在濟寧城內的雲山行各方主事對這個不屑一顧,無非是那些士紳土豪失心瘋了,看著田地產業蒸蒸日上心裏難受,所以想要折騰,到最後肯定是不了了之。


    何正、李燦他們合計之後,甚至不準備用什麽強硬的手段,能用麵子人情就能解決,就犯不上動刀兵,免得地方上大驚小怪沒完,而且這些人稀裏糊塗的說什麽吏員差役受賄,那不是自找麻煩嗎?觸犯了官府的臉麵,官府恐怕連虛應故事都不會了。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當初經手的戶房幾位吏員居然就這麽被收押了,還有人主動認罪,說自己收了雲山行的銀子,所以才辦了這些田契手續,這件事一出,濟寧城內城外頓時沸騰起來,凡是當時賤賣田產的,都是湧到衙門裏遞狀紙告狀,很多人看來,這風向就要變了。


    在濟寧眾人想來,這徐州商行本就是借著江湖上的實力在經營,那徐州趙進是一方大豪不假,手裏有強悍兵馬不假,可畢竟不是朝廷官軍,這沒名沒分的無比脆弱,稍有波折就什麽都不是了,現在這水災讓徐州受損嚴重,他手底下的鄉勇團練自然也跟著垮了,那在濟寧這邊怎麽還能撐得住。


    “看來從一開始就不是失心瘋和腦子糊塗,這背後肯定是有什麽人策動,不過背後這人倒是謹慎,居然到現在還沒露出馬腳,而且這人也不簡單,能推動這麽多人做事布局,還真是了得。”馬衝昊評價說道。


    在最開始那六人去衙門告狀的時候,馬衝昊就派出巡丁和內衛去盯梢,但沒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也就和大家一起以為這是失心瘋的糊塗蛋,吃個教訓就好了,接下來發生的這些事也被認為是正常的人心變化,當吏員差役自承受賄之後,大家才覺得不對勁了。


    “看來這個背後的人或者勢力是提前布局完畢,然後再開始發動,或者這幾人家裏已經有那背後指使人的屬下,或者他們自有傳信的手段,但二位也不必著急,他們敢死,我們就敢埋,針鋒相對就好。”馬衝昊對這突然的變化倒沒什麽擔心的。


    “這些混賬東西,當初是求著我們來買,現在倒成了我們強買強賣,馬團正這邊要下重手,該殺就殺,該抓就抓,進爺那邊絕不會有什麽責備,倒是咱們這次反應慢了,進爺恐怕不高興。”李燦說起來這個都是咬牙切齒,憤恨異常。


    倒是何正沒那麽激動,他沉聲開口說道:“當初咱們買地收地,也不能說都是和和氣氣的買下來,和衙門那邊的確有勾連,不過絕不可能有這麽多人都是被強買的,裏麵肯定有蹊蹺,但咱們這邊動手,二爺和雷爺那邊都要知會到,還有這濟寧城內靠著運河碼頭,畢竟是人多眼雜,咱們動手要有分寸,不能壓了一邊,激起另外一邊。”


    馬衝昊笑著點點頭,他知道除了將消息報給陳昇和雷財這個他要做,其他的建議做個參考就好,不過馬衝昊心中也有感慨,這趙家還真是有氣運在了,這李燦和何正兩個人若是沒有趙進什麽都不是,尋常市鎮百姓而已,可在趙進手下,現在也有獨當一麵的本領了。


    至於急報徐州那邊是不必說的,事情一出,貿易、農墾各個方麵都向徐州送出了自己消息。


    大家商量著是要穩重,不過馬衝昊一開始就是雷厲風行,他要那些幾名自承受賄的吏員和差役來巡丁團團正駐地迴話,讓那幾名首告強買強賣的士紳們過來迴話,顯而易見,這兩方肯定不會過來,所以馬衝昊一開始就是各派了一個巡丁小隊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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