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些年來,徐州以及周圍從來都是幹旱少雨,在這樣的情況下,投入這麽大的人力物力維持黃河又有何用。


    不過趙進很快就知道這麽做的重要,他喜歡和人交流,靠這個來了解周圍,搜集必要的消息。


    每一位徐州人,無論貧富,無論貴賤,無論老少男女,都對這黃河充滿了恐懼和擔心,年紀大一些的都經曆過黃河泛濫,看似堅不可摧的城牆攔不住洶湧的河水入城,城外的鄉村甚至直接被衝毀淹沒,年紀小一些的,則是被祖輩父輩灌輸這種恐懼。


    趙字營把徐州經營的越好,建設的越繁榮,大家就越怕黃河水患,生怕舍生忘死戰鬥,嘔心瀝血的勞作,讓這徐州前所未有的太平富庶,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場天災衝毀,那豈不是讓人痛不欲生。


    這麽一個個談過來,趙進的觀念也在改變,黃河水利是趙字營頭等重要大事,每到秋冬時節,各處田莊的人力就會被調撥前來,開始挖掘河道,加固河壩。


    每年趙字營在這個上麵都耗費了巨量的糧草,這個趙字營倒是負擔得起,不過這種每年的修繕和重視,每年巨量的耗費,卻讓很多和趙字營本來很疏離的徐州、邳州士紳百姓,慢慢扭轉了看法,能做到這些,那就是地方上的萬家生佛,護佑眾生,該去叩拜膜拜的,最起碼官府沒有做到,地方所謂的英雄豪傑,也沒有一個能做到。


    調集人力,籌備糧草,然後運作起來,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物資,怎麽分配人力,怎麽將物資分配到每一個人,這一切都是極為繁雜,從剛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的有條不紊,趙字營內的農墾、貿易相關人等,也在這樣的鍛煉中不斷成長。


    在一開始的時候,徐州一州四縣的吏員們參與非常多,怎麽調集物資,怎麽處理賬目,做許多事都要靠他們的經驗,頗有些吏員借此發了財,可慢慢的,這些出自官府的吏員們發現自己跟不上了,趙字營已經不需要他們大多數人,就可以完成官府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情,或者說趙字營那些掌櫃、文書、賬房這些人,已經可以比官府做得更好了。


    天啟二年最後三個月到天啟三年年初,趙字營農墾田莊內進行了一次大調動,這個調動不是莊頭管事和團練連正們的調換,而是普通莊戶們的遷移。


    在駱馬湖東岸的各個村寨裏,當年被俘虜的流民大多數都已經安家立業,趙字營不光給他們溫飽,也給他們希望甚至是奢望,很多人覺得可以擁有一塊田地,在這裏的田主很嚴酷,動不動就殺人,卻也講理,說收取多少就收取多少,絕不會加派浮收,也不會胡亂征發徭役,讓大家自帶糧食去勞作卻不給一文錢,在這邊凡是你付出的勞務都有相應的補償,大家甚至願意為主家做活,因為感覺不吃虧。


    除了各項實惠之外,大家還養成了很多好的習慣,隨處丟垃圾,隨處便溺,這個都是嚴禁,輪值定時清掃,村寨裏從來都是幹幹淨淨,宅院、水井、畜欄甚至還有村寨的土圍壕溝,都有規製,一切井井有條。


    聽說主家要把這些田地長包給每個人,甚至可能把田地授予每個人,那麽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一份產業,如果在忙碌些別的營生,那就會有不錯的日子了。


    但就在這期盼越來越濃烈的時候,很多人接到了搬遷的命令,有些地方是整個村寨搬遷,但在某些地方隻是幾戶或者一戶的搬遷。


    每個人都舍不得離開,很多人對著自家的房舍和田地嚎啕大哭,不過沒有人敢違逆命令,不用家丁巡丁什麽的動手,村寨裏平時那些和氣笑臉的團練立刻就能殺人。


    大家都記得剛到這邊的時候,那時每個人都不知道第二天還能不能活下來,每個人都在絕望和恐懼中,這邊大片的鹽堿荒灘,葦草長得比人還高,蚊蟲多到好像雲霧,時不時的就有毒蛇出沒,還有那些不知道吃什麽壯大的野狗和狼,不斷有人逃跑,有人被抓了迴來,有人死在外麵也被帶了迴來。


    很多死在外麵的人都不是人追殺,而是餓死或者被野獸咬死,那死狀讓人看著不寒而栗,絕了逃跑的念頭。


    將濕地荒灘圍起來,放火燒掉葦草,放掉積水,然後開墾播種,誰都知道第一年不可能有什麽收成,但田地裏稀稀落落的莊稼長起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把他當成寶貝。


    在這荒草灘上不安寧,不知道那裏來的團練和官兵要強占大家辛苦開墾的田地,雖說最後進爺趕過來打跑了他們,但各家也死了不少人,還有那些該死的邪教人物,混進來裝神弄鬼,連累著那些糊塗蛋死了不少。


    就這麽遇到天災人禍,可大家就這麽堅持了下來,沒有了那種大旱饑餓的絕望,沒有了被人驅使,生不如死的恐懼,在這荒草灘上雖然艱苦,可大家頂了下來,一致堅持到現在。


    現在田地一塊塊的平整方正,引水灌溉的溝渠縱橫其中,看著就讓人滿心舒服,這邊不缺水,這麽多年荒草堆積等於有了肥料,田地出產相當不錯,而且鐵製的農具,用來輔助的大牲口都是不缺,收成比山東不知道強出多少。


    糧食多了,鹽貨也不缺,在山東想要吃口鹹可不容易,人缺鹽幹活都沒力氣,在這邊這點事真不錯,又有人家在地邊地角的種點菜鍾點棉花,甚至還央求借貸買了雞養,紡紗織布能貼補家用,種菜養雞能吃點好的,日子一天紅火過一天,今年過年的時候,甚至還殺了年豬,還有不少鹹魚什麽的,這樣的日子多少年沒過了。。


    可就在這樣的紅火勢頭下,突然間接到了搬遷的命令,你所有東西都不會克扣,家裏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會折價給你銀錢或者折算成你想要的,大家倒不覺得趙字營會借機坑騙,自家這位主上,說話算數,公平公道,這個還是信得過的。


    也有村寨裏的人注意到,被要求搬遷的人家是什麽人家呢?都是那些日子過得好的,也就是平日裏紡紗織布補貼家用的,難道進爺看不得大家過好日子?


    不過要求搬遷的時候,莊頭管事都說得很明白,這次搬家是福氣,是去過更好的日子了。


    有人不信,覺得不過是趙字營的托辭,天知道要搬到什麽地方去,聽說進爺又打下好多地方,都比這邊還要窮苦,難道是讓大家過去開墾,再過先前那幾年辛苦日子。


    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相信,趙家說話算數,既然說去過好日子,那就肯定有好日子去過。


    不舍歸不舍,大家還是按照安排開始向各處行動,當初遷徙,差不多就是家丁和徐州各處的鄉勇們驅趕他們,在路上談不上什麽溫飽,往往要餓著肚子走一天甚至兩天,然後才有補充,路上不斷的有人餓死,而且趙字營隻給他們一個大概的方向,在這個方向上甚至沒有路和橋,要他們臨時搭建,更不要說如狼似虎的沿路村寨和盜匪,他們也把當時的流民看成肥肉,咬一口就是賺到,當時的趙字營家丁隻能防護個大麵,個別人的死亡也顧不上。


    可這一次就不同了,需要搬遷的住戶們背著自己的細軟行李,如果有不得不拿的大件,淮安北區會提供車馬,會到水路那邊安排上船,每二百人或者三百人為一隊,天亮出發,天黑住宿,出發和住宿都會有雲山客棧提供食宿,每天出發時候也會配足在半路上的食水,沿途道路平整,治安良好,就不要說那些全副武裝,森然有序的家丁了。


    經曆過幾年前的人都會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家丁穿著布衣,手裏拿著長矛,個別人會帶著一把腰刀,能壓製眾人靠的是那股兇悍氣勢,剛從屍山血海裏打滾出來的經曆,可現在的家丁身上穿著鐵甲,手中長矛,腰間佩刀,還有看到手持火銃的的家丁,看著那火銃粗大的口徑就知道威力不小,現在的家丁們隊列整齊,每個人都無比自信,這自信並不是自大,而是因為一次次勝利養成的。


    很多人搬遷所走的路就是來時的原路,當時沿路的凋敝和現在的興旺相比,更讓人不知不覺間被震撼。


    那些心中忐忑的搬遷莊戶們,看到了這無處不在的改變之後,心思漸漸安定了下來,大多數人開始對將來的生活有了期盼和幻想。


    當一部遷徙的莊戶被告知他們以後要在徐州生活之後,許多人又是哭出聲來,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淮安北區的各個村寨並不是完全封閉的,當你成為團練,成為莊頭管事的候補,都有被調往其他各處的可能,有人甚至脫離了佃戶農奴的身份,成了體麵的人上人,這些人迴來就任或者探親的時候,都會說起徐州那邊,把徐州說得天上地下稍有,太平繁華,就和當日聞香教蠱惑人心所說的人間仙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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