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陽縣那邊的手尾已經料理幹淨,孟先漢在牢裏自盡,凡是牽扯到的沒有一個活口,也和寧陽地方上打了招唿,再過幾天向上報一個亂民嘯聚,殺傷官吏後散去。”謝明弦對徐鴻儒沉聲說道。


    徐鴻儒已經從鄆城縣城內搬到了曾家莊,這邊現在已經繁忙喧鬧,足有幾千號人擁在這邊。


    第一次地震、第二次地震,山東的災民難民們還和往常一樣,覺得在鄆城縣這邊會得到糾集,這邊的徐真人會慈悲為懷,可來到這邊之後,精壯男丁被留下,年輕的女人和少男少女被抓走賣掉,其餘的人隻能得到些許的糧食,然後被告知在濟寧州一帶有人賑濟,他們無路可去,也隻能去那邊。


    在這個時候,鄆城縣內的百姓也有錯覺,以為徐真人重新開始賑濟百姓,救濟難民了,可趕過去之後才發現不是,聚集在曾家莊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麽難民災民,而是一群群精壯漢子,甚至還能看到幾百上千匹馬,壯牛和驢子也是不少。


    如此災荒,如此難為,牲口早就被宰殺吃肉,沒有飼料,牲口也撐不下去,怎麽這裏會有這麽多,這麽多人,這麽多大牲口,哪來的那麽多糧食,哪來的那麽多草料,鄆城縣內已經有人快要餓死了,這邊怎麽還能喂飽牲口。


    可沒有人理會他們的疑問,也沒有人在乎他們的疑問,也不必擔心這些疑問散布出去,鄆城縣內的百姓甚至沒辦法走出太遠,就會餓死在半路上。


    “府城那邊已經開出了價碼,那案卷文書壓十天是三千兩,壓二十天是八千兩,三十天是一萬四千兩。”說完一件事,謝明弦又是說第二樁。


    徐鴻儒沉默片刻,緩聲開口說道:“銀子再多我們也能出得起,那邊可以不報嗎?”


    “難,這些銀子是知府身邊的兩位師爺,刑房和兵房的兩個書辦,還有驛站那邊一起收的,上下都要打點到,但這等牽扯到謀反的大案,不能不報,再怎麽搪塞,一個半月內也得送到省城並有答複迴來,他們也隻能壓到這個時候了。”謝明弦沉聲迴答說道。


    在擔任地方官之前,文士們隻知道苦讀書經,那上麵沒有一點實務政務可言,地方上的政務都要依靠師爺和下麵的吏目們辦理,銀子花到了,這些人上下其手的空間很大,多麽匪夷所思的勾當都能做成。


    不過大家做了這麽多年,也知道有幾根線是碰不得的,能緩,能拖,卻不能不辦,這個大家也都是明白。


    “一個半月..”徐鴻儒沉吟著說道。


    “教尊,為求萬全,咱們還是當成二十天來做,那些人現在敢要銀子,真要是事發了,他們不但不會辦事,還會把咱們賣個幹淨。”謝明弦懇切無比的說道。


    說得懇切,謝明弦卻知道徐鴻儒早就有了定計,不然在這樣要緊關鍵的時候,徐鴻舉、夏仲進和候五幾個掌管武力的親信卻不見蹤影,這豈不是荒唐。


    以聞香教教主徐鴻儒的城府,在這個當口也掩飾不住神情變幻,謝明弦恭敬的站在一邊等待。


    沒過多久,徐鴻儒在麵前的茶幾上拍了下,悶聲說道:“做,大會上說是八月,那孟先漢漏出去的消息也是八月,若還有千刀殺的奸細叛徒,對外說也是八月,咱們這時候發動做起來,各方定然措手不及!”


    “教尊高見,這五六月間正是青黃不接的要緊時候,官庫民間都是緊張,此時發動,他們抵禦不住!”謝明弦附和說道。


    徐鴻儒從座位上站起,開口說道:“現在就傳信各方,按照商議的動起來!”


    謝明弦躬身聽令,起身向外快步走去,他知道傳給各方的消息並不僅僅是從自己這邊出去,沈智那邊,張柬白那邊,各有許多聯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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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次地震中,山東兗州府巨野縣受創極重,城內房屋坍塌都是小事,連城牆都有兩邊垮掉把護城河都壓住了。


    這邊本來就被苛捐雜稅和遼餉逼得民不聊生,再來了兩次地震,更是瀕臨絕境,連中小地主都撐不下去,夥同百姓們一起鬧將起來,在一開始鬧的時候,大家也有計較,別看官倉大戶都是空的,可魯王府和衍聖公府的田莊卻全是糧食,大家打破了這兩處,怎麽也能維持到秋收時候。


    誰能想到地震後七天,難民們也就是剛剛聚集起來,還沒有準備幹什麽的時候,魯王府和衍聖公府的田莊卻突然起火了,沒有人去救火,大家都是四散而逃,連這兩家的莊戶本身都成了流民難民,糧食更是沒有著落。


    兩家寺廟,一家道觀,甚至尼姑庵都被打破,裏麵僅有的存糧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不夠大家分潤,可四處道路斷絕,想要逃荒都無處去,有些年紀大的已經覺得不好,心想難不成要鬧到吃人餓死的地步,很多人甚至提前了斷自家。


    這時候,唯一還有些糧食賑濟的就是燒香的教眾了,隻要入教燒香,每天多少有點吃的,別想著吃飽,勉強不被餓死頂天了,可這好歹是一條活路,虔誠的人一下子就變多了。


    每日裏過去聽講燒香,聽那傳經的法師講什麽末法,講什麽大劫將至,不說那些原本信教的香眾聽得如癡如醉,新來的人也是信服無比,這日子就是快要到頭了,快要到絕境了,什麽大劫將至,這一次次的旱災、蝗災,難道不是大劫嗎?這兩次地震難道不是大劫嗎?那流民過境難道不是大劫嗎?這就是末世光景!


    想想那繳納不完的苛捐雜稅,想想沒什麽灌溉,也沒什麽收成的田地,想想這天崩地裂一般的地震,再想想身邊餓死病死的家人,很多人突然發現,從自家出生時到現在,似乎就沒過過什麽舒心太平的日子,每年每月每日都在煎熬,都在想著怎麽活下去,前幾年那大旱,多少人死掉,多少人流亡,去了南邊就再也沒有迴來,偶爾跑迴來幾個,卻很快又不見了蹤影,大旱之後,想要喘口氣,以為年景合適,老老實實種地總能過上日子,誰能想到又來了一個抽筋扒皮的遼餉,這遼餉的禍害甚至還超過那旱災蝗災,不光讓人餓死,還讓人賣兒賣女賣地,背上幾輩子還不幹淨的高利貸..


    這樣的世道,不是末世是什麽,不是大劫是什麽,越聽就越覺得對,越聽就越是虔信!


    人在這種迷惘下,完全看不到一絲生機和希望,突然有人講,你隻要燒香虔信,拜祭彌勒佛祖,無生老母,敬奉現世真人徐鴻儒,就能夠得救,死後可以入極樂家鄉,來世可以做富貴人等,不用再被這等苦難折磨,甚至還有可能現世得救,現世登入西天神國,有了生機有了希望,立刻都是迷信了下去。


    絕望之人就好像是溺水瀕死,這時候就算一根稻草丟下去他們都要抓住,何況這聞香教的確有糧食在賑濟,官府都沒有一顆糧拿出來,在這個時候,不信他們信誰?


    文人士子敬鬼神而遠之,不說沒有,而是講究個敬和不談,可明裏暗裏,燒香拜佛,祭神求仙,這等事人人做過,他們這還是有知識有見識的,那些平民百姓,每日裏為了自家生計忙碌,那裏有什麽分辨的能力,被人一講一勸,身邊的人一鼓動,立刻就是信了,在這樣苦難絕望的時候,更是要找到寄托,或者他們自以為找到了出路。


    每天一早,百姓們就蜂擁到燒香講經的所在,原本這是一處曬場,地震之後,這邊倒成了難得的寬敞地方,大家在這邊聽講拜祭之後,會按照人頭領到一點點糧食。


    原本大家過來聽講,隻不過是為了那糧食,可慢慢的,大家過來聽講,就是為了聽人講述這一世的苦難,說那真空極樂的所在,說西天仙國裏麵的享用,在眾人念經吟誦的氣氛中可以暫時忘卻絕望和煎熬。


    天還沒亮的時候,這邊就已經擠滿了人,一天吃那麽點東西,早睡也會被很早餓醒,大家都沒什麽遮蓋,還不如早點過來,大家互相擠擠也暖和。


    而且那傳經香主說,現在倉庫裏麵已經沒有存糧了,他明天要找人掃掃湊湊,多加麩皮幹草進去,讓大家好歹吃上一點,既然不多,早來沒準就能分到,存著這個念想,大家這次來的更早。


    誰家的糧食也不是無窮無盡,這傳經香頭給下來的糧食也是一天比一天少,大家一天比一天餓,也有人隱約想到吃完那一天,越來越是絕望。


    眼看著天光微亮,往日這個時候,講經人就該帶著糧食出現了,開始鬧災的時候,誰還有心思聽什麽講經,直接就是動手硬搶,可那講經傳香的身邊有十幾個會把式的壯漢,第一天還動了鐵器,他們也不怕殺死人,大夥還以為官府迴有救濟,也舍不得豁出性命去拚,等到了一口糧食一條命的現在,大家也沒力氣去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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