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亂民的姿態做得很合適,讓朝廷和官方有台階可下,而且漕運是天下第一等要緊事,不知道多少官員豪紳在上麵發財,誰耽誤了發財的大事,就算你是大佬大璫也當不起這個怨氣,而且京師存糧不足,人心浮動這個罪名可以讓很多人倒台,所以這漕運必須盡快恢複,給上上下下一個交代。


    再說了,南直隸是大明腹心之地,整個天下的稅賦糧餉這裏差不多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這樣的核心腹地,又怎麽會大打特打,破壞殆盡。


    總結了這麽多,結論就是不會打了,分析來分析去,都說朝廷有各種各樣的顧忌不會動手,卻沒人說徐州趙字營怎麽辦,他們要是想打那還是要打,畢竟人手裏有足夠的力量,朝廷奈何不得。


    方方麵麵得出這個結論後,關閉了很久的徐州鹽市和集市又是羞羞答答的開張了,不過各家派過來的人很少,儲備的貨物也不多,寧可不停的運過來,也不要出了什麽禍事砸在這邊,而且他們在徐州也看到了,盡管趙字營沒有扯旗造反,但上上下下都是戒備森嚴,這樣的態度也讓人沒辦法放鬆。


    清江大市已經恢複了營業,凡是不牽扯到漕糧的豪商們,這次斷河的損失都不大,或者說壓根就沒什麽損失,大家用餘家的沙船船隊之後,就把漕運上損失的時間通過海運補了迴來,甚至還略快。


    而且都說海上兇險,可餘家船隊跑了這麽多次,也沒有出什麽事,大家都興致勃勃,準備用海運多做些生意,漕運開不開的意義不那麽大了,反正這條河堵著,那些中小商戶就沒辦法運貨北上,自家還少了些競爭。


    至於牽扯到漕糧相關的,痛罵之餘也隻能想別的法子,比如說趁著現在清江浦糧價大跌的時候多收進來些,賭來年價格漲迴去,這就把損失補上不少,讓眾人來氣的是,被趙字營帶走的耿滿倉很是神氣的又迴來了,低價收購糧食,做得囂張至極,很多運糧到這邊的商人沒有別的選擇,也隻能賣給這耿滿倉。


    不過大夥都知道這耿滿倉是替趙進做事的,也僅僅能咬牙切齒了,別的什麽都不能做。


    但南直隸江北和江南兩處,甚至連同知曉徐州事跡的山東和河南,各處都有一個類似的反應,那就是豪門大戶蓄積私兵,他們都自覺地自己看出了門道,手裏有一支能衝能打的力量,就算官府也奈何不得。


    原本隻有山東和河南鄉村裏的豪門大戶,才會修建土圍營寨,操練團練鄉勇,用來防備響馬,鎮壓本地騷動,其餘各處的太平地方都覺得沒有必要,可現在不同了,原本家裏隻有十幾二十個壯健奴仆的,少不得要多養幾十個,真正的大族要甚至要養上幾百,暗地裏花錢購置兵器,請教頭操練,心想到關鍵時候,還是自家拿得住的刀把子最有用。


    當然,趙進控製的地方上,這等事被嚴禁,大家也都知趣的沒有做,誰這麽折騰,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九月二十前後,兩件事從徐州迅速的蔓延到相關的四麵八方,一件事是王友山從京城迴到了徐州,趙字營的三爺王兆靖出徐州去山東魚台迎接,父子二人相見,抱頭痛哭,這個不是這件事的關鍵,和王友山從京師一同來到這邊的使者,就在這邊和王友山分手,快馬加鞭趕往鳳陽,說是確定招撫,由鳳陽守備總督漕運太監崔文升負責,這個消息那使者不瞞人,王友山也不瞞人,消息很快傳遍了南直隸江北各處,無論是大明朝廷還是趙字營這邊,都想放出一個信號,不打了,要各處盡快恢複正常。


    第二件事則是魯王府的儀衛舍人百戶喬山又來了,隨行的還有十幾輛沉重的大車,帶著差不多兩萬兩的財貨,魯王府攤子和家當太大,現銀一時間拿不出這麽多,但其餘各項物資的積儲則是不少,綢緞和棉布布匹以及各項器具如果真按照市價買賣,恐怕還不止兩萬兩。


    喬山擔負的任務很簡單,那就是這些財貨是給趙字營的賠償,先前魯王府糊塗做下的事情都是一時糊塗,還望王大人不要計較,若有不足,魯王府這邊還會繼續供給。


    誰都知道這件事的關鍵不是王友山,不過誰都知道有些話不能拿到台麵上來講。


    魯王府的賠償被收下,百戶喬山迴去複命,然後鳳陽那邊的消息也漸漸傳開,太監崔文升已經準備啟程趕往徐州了。


    就在這兩件事傳開之後,鹽市和集市開始興旺起來,堵在各處的船隻也都是開始忙碌準備,招安一旦辦成,漕運一開,今年可就沒有多少時間了,一切都得抓緊,然後,大家還確定了幾件事,短時間內,徐州還能太平著,一時間不會興起刀兵了。


    鳳陽守備總督漕運太監崔文升倒是顯示出為什麽能被魏忠賢賞識,本來已經牽扯到紅丸案萬劫不複,結果卻有了出京鎮守的好差事,盡管上下都說徐州是龍潭虎穴,可崔文升隻帶了三十騎護衛,就直接去往徐州,跟隨他一起的還有京師來人。


    不過有膽色歸有膽色,一路上臉色卻不怎麽好看,按照接應的人說,崔文升到了宿州地界,看到占地廣大的趙字營的莊園,招待他的地方官員士紳一提趙進都是戰戰兢兢,然後還看到了沒有遮掩,對崔文升一行嚴加盤查的徐州團練。


    “這還是不是大明國土,這裏還講不講大明王法!”崔文升倒是多了個心眼,他沒有直接去何家莊,而是先到了蕭縣停駐,縣衙那邊的官員過來迎接,少不得要說說地方動態,在宿州好歹還能說幾句,在這邊說都不敢說了。


    崔文升有意問了些,結果知縣貼著他耳邊說道:“崔公公,本縣守備就是那趙進的父親,官府上下生死都在其手中,不得不小心啊!”


    這迴答讓崔文升愕然,義正言辭的怒罵幾句,當晚也就不在城池中留宿了,而是去了城外驛站,睡覺的時候衣服都沒有脫下,備著有事隨時上馬離開。


    不過這一晚也是太平無事,可崔文升的臉色就一直沒有好看起來,不管怎麽鑽營,怎麽貪墨,怎麽上下其手,他們也是大明天下的一分子,而徐州這樣的做派,明顯是自立於大明之外了。


    萬曆末年,這崔文升就已經是管藥的太監,能熬到這個資曆,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騎馬趕路很是辛苦,不過他咬著牙沒有耽擱半天,因為崔文升知道,魏忠賢魏公公催的很急,眼下這就是天字第一號的要緊事,要知道,按照朝廷體製,怎麽也該鳳陽巡撫郭尚友出馬來辦,那京城來的使者說得很明白,魏公公知道這次的差事是委屈你,可不讓自家人來辦他不放心,這天底下也隻有咱們宮裏出來的才對大明忠心,話說到這個份上,崔太監自然明白該怎麽對待。


    在來到何家莊之前,看到了這趙字營的聲勢,大概了解了些情況,崔太監做了足夠的準備,對方是年輕人,這次又是大勝官軍,逼得朝廷招撫,肯定會驕狂無比,漫天要價,刁難羞辱自己,故意不見等等等,都是極有可能,崔文升也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張老臉在紅丸案的時候已經丟的差不多了,不差這一次。


    崔太監還設想了賊巢的各種情景,什麽搶掠來的物資和財貨堆積,髒亂不堪,被抓來的良家女子嚎哭求救,大街上直接就有人口買賣,惡臭飄揚之類的,這場麵崔文升還真是見過,當年他在山西的時候,某次官軍平亂之後就是這個德行。


    但崔文升也覺得不太對勁,從進入宿州開始,到繞路蕭縣,這一路上都是整潔肅穆,且不說沒有攔路設卡敲詐的官差,百姓們似乎也是安居樂業,晚上在驛站住的時候,驛站上下連院門都沒有關,當時還以為是驛卒和賊人勾結,問問才知道說是晚上備著有人趕路有急事,在徐州地方上,沒有賊人敢胡來。


    千說萬勸,當時還是將大門關上了,驛卒滿臉不以為然,當時還以為故作姿態,現在看看,對方倒也沒有欺誆,說得都是實情。


    鳳陽那邊是中都要地,百姓不多,官吏和將兵不少,和別處比起來,多了許多肅穆安寧,但卻比不得眼前所看到的徐州地麵,街道幹淨,房屋整齊,路邊有樹木和排水溝,定時有隊伍巡視巡查。


    原以為徐州被反逆霸占,百姓肯定民不聊生,可一路看過來,這徐州的百姓倒是比別處快活些,看著衣服相貌什麽的也光鮮體麵,崔太監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物,他也不記得何時見過這樣的百姓風貌,或許京城某一處區域有,或許京城也沒有。


    崔太監還發現一點,徐州百姓臉上的笑容很多,並不是無憂無慮無知的孩童笑容,而是成人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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