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默默無聲、久經征戰的部隊,由於盔甲、武器和佩帶各不相同,再加上打著不同顏色的旗幟,看上去五光十色,但又不失嚴整。這支軍隊,好像要把前方的一切障礙都碾壓一空似的,留著辮子的士兵們好似在效法道路四周的鬆林一樣,麵無表情,堅定地看著前方。


    在這支交織著金黃、銀白、赤紅、靛藍色旗幟的部隊後麵,有一群不知疲倦的騎兵,在各個軍陣中穿行而過,好象在天空中不停飛舞的信鴿一般,在部隊之間遊來晃去,傳遞各種各樣的命令,維持整個軍隊的行進。


    除了這些行軍的動靜以外,整支軍隊都寂靜無聲。春風吹拂軍將帽上的長纓,越發襯托出士兵們凝神屏息的神情,隻有無意中武器碰擊而發出的金鐵聲,和馬蹄拍擊地麵所發出的轟隆聲,這些輕輕的聲響猶如預告暴風雨的雷鳴,宣告了一個新興國家的蓬勃生氣,以及誓要摧毀一切障礙的決心。


    不過也有些細微的不同,大部分的兵馬是沉默的,可也有少部分很是喧嘩,八旗各隊看過去,臉上都有不屑和輕蔑,而喧嘩的那隊卻不自知,滿臉都是快意和囂張。


    這是在曆次戰鬥裏投降歸附的明軍,或許連他們自己都奇怪,當年和建州女真金軍為敵的時候,一觸即潰,根本不敢對抗,可現在投靠過去,居然如此驍勇善戰,敢於衝鋒,也敢頂著弓箭木石攻城,至於周圍八旗兵丁的鄙視,這些降軍並沒有放在心上,投降本就該這個待遇。


    “這幫下賤貨,打仗攻城見不到本事,在沈陽城裏燒殺快活比誰都歡實。”有八旗牛錄額真等不屑的議論。


    在這支大軍的後方,緊緊地跟隨著一小隊騎兵,這支騎兵並不是普通的行軍狀態,而是始終圍繞在一個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金黃色盔甲的人身旁,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他。並且,不定時有一些騎兵在他周邊來來迴迴,向他報告軍隊的情況,同時去傳遞他的任何一個命令。


    每一支靠近這個人的部隊,都忍不住將目光投射到這個看上去威風凜凜的男人身上,一種難以名狀的熱情在等候的人群中升漲,連腳步都好像快了幾分。


    因為那是他們的大汗,帶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天命之人,這個人明明已經是個老人,可看起來卻像是個精力充沛的中年,從內到外都有一股火焰燃燒!


    就是這個人,自從起兵起來戰無不勝,將一個個部族征服,然後統禦到自己的麾下,進行了下一輪的征服。經過十幾年的征戰,再也沒有一個女真部族敢於抗拒他的光輝,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腳下,成為他繼續征戰的仆從爪牙。


    這種光輝,在不久之前走到了讓人不敢相信的頂峰,就在大汗的帶領下,他們以無所畏懼的氣概,輾轉出擊,擊敗了幾倍於己的大明軍隊,最後在薩爾滸的決戰當中讓大明軍隊全軍覆沒,貌似不可一世的大明在他的麵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簡直猶如摧枯拉朽一般。


    除了他之外,沒有誰能完成這樣的偉業!


    在打贏了薩爾滸之戰之後,努爾哈赤簡直已經被手下兵士們奉若神明,他們已經丟掉了最初的恐懼和遲疑,堅信隻要跟在這個人身後,就不可能會再度失敗,而這正是大汗所需要的士氣。


    在眾人的仰望和注視當中,大汗努爾哈赤鎮定自若地下了一個個命令,維持著軍隊整齊的行軍,向大明在遼東最後一個大城滾滾碾去。


    在偶然的間隙當中,他的思緒卻沒有停留在這看似沒有盡頭的行軍當中,反而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飄到了很久之前。


    是的,他此時並不像自己表麵上那樣平靜,反而有一種無法抑製的激動,全身的熱血似乎都在沸騰,好像絲毫沒有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凜冽寒風一樣。


    因為他剛剛奪取到了自己之前都不敢想象的巨大勝利,也通過這樣一場勝利,奪到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遼東霸主的地位。


    在打贏了薩爾滸之戰後,沈陽已經被他的軍隊輕鬆拿下,現在剩下的隻有遼陽了,這座關外最大的城池,就在這條路的盡頭,而且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奪取這樣一場勝利。


    隻要奪下遼陽,那麽關外還有什麽地方不能夠任他馳騁縱橫?


    當他得知尼堪外蘭將他全家屠戮一空的時候,當他帶著自己的弟弟倉惶逃迴建州的時候,當他隻以十三副鐵甲就慨然起兵,對著貌似不可撼動的大明宣戰的時候,又何曾想過會立下如此的功業!


    不,這還不是功業的終點,他覺得他征服的欲望並沒有在這樣的勝利當中消褪,反而燃燒得越來越熾烈了。


    杜鬆和劉鋌號稱天下名將,結果在交戰當中一敗再敗,連性命都無法保全;袁應泰號稱文武雙全,是大明最高等級的文官,結果自己的軍隊麵前一敗塗地,現在隻能龜縮在遼陽城當中,等著被自己一鼓而下。


    他知道,經曆了如此慘敗之後,大明之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繼續調遣更多的將領、更多的文官來和自己的對壘。


    但是他絲毫無懼。


    前所未有的勝利不僅給了士兵們信心,也讓努爾哈赤本人也變得無比自信起來。


    這個天下,還有誰能夠和我抗衡!


    勝之後的誌得意滿,還有滿腔的豪情,讓這位女真人的大汗不禁仰天大笑了起來。


    旁邊的騎兵們不知道自己的大汗到底在笑什麽,不過卻感受到了大汗笑聲中的豪氣,他們隻是靜靜地跟從在大汗的旁邊,不發一言。


    就在努爾哈赤仰天大笑的時候,幾個騎著馬的人從一列打著紅色旗幟的軍陣當中脫了出來,向大汗所在的地方馳來。


    如此不尋常的情況,當然吸引到了努爾哈赤的視線,他禁不住朝那邊看了過去,然後發現那群人領頭的竟然是自己的二兒子、也就是正紅旗的旗主代善。


    “代善,有什麽事!”在那幾騎即將來到自己的麵前時,努爾哈赤直接喝問。


    不同於努爾哈赤的隨意,代善在來到努爾哈赤跟前之前,立即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上,然後才大聲迴答。


    “代善有事要啟稟父汗!”


    “起來說話!”努爾哈赤勒馬向前慢慢前行。


    因為努爾哈赤的大兒子褚英在數年前就已經被努爾哈赤自己囚死的緣故,代善如今已經是努爾哈赤最大的兒子,也是他麾下一名重要的將領,於公於私努爾哈赤都會在表麵上給他一定的尊重。


    得到了努爾哈赤的命令之後,代善不敢怠慢,連忙又騎到馬上,和努爾哈赤一起慢慢跟著大部隊前進。


    “說吧,什麽事。”


    “啟稟父汗,依目前的行軍速度來看,兩三日內我們就能來到遼陽城下..”代善小心地看著努爾哈赤,確認對方沒有生氣的跡象之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下,“所以代善想要先問問,父汗對接下來的部署有什麽安排呢?等下也好我等去做個準備,不至於到了城下才倉促部署..。”


    代善的表情十分恭敬,甚至可以說是在平靜中透著一點點恐懼,一點都不像後金國統兵上萬的大將。他不得不這樣小心,因為他心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失去了對自己的絕對信任——父親猜忌自己,容不得自己分薄一點權威。


    就在去年,也就是天命五年,努爾哈赤以代善聽從後妻的教唆虐待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為理由,讓這兩個兒子——嶽托、碩托——與代善分家,並公開宣布廢掉代善的太子之位。


    在逼迫代善殺掉了自己的後妻,並且要他與諸弟發誓,今後如再懷恨眾貝勒、大臣,甘願受天地處罰之後,大汗這才原諒了他,因為他的威信已經被重重挫傷,再也沒有辦法同大汗爭光了。


    從想明白了這一切之後,已經被重重挫傷了的代善就再也不敢在自己的父親表現出任何的不順從了,他害怕自己的父親,害怕大汗在某一天像對待大汗的親弟弟舒爾哈齊和大兒子褚英那樣,把他也關起來,然後囚死。


    為了躲避這種噩夢,自從經曆過這種挫折之後代善任何事都以大汗的命令為最優先,絕對不敢再表現出任何的不恭順。他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勃勃雄心,隻想著守住自己手中的既得利益,隻要不觸動自己手中的正紅旗,他什麽都不關心,什麽都可以接受。


    他如此恭順的態度,讓努爾哈赤從心底裏都感到了滿意。


    看著遠方的太陽,努爾哈赤悠然眯了眯眼睛。


    “你手下的人現在士氣如何?”


    “大家士氣高漲,恨不得早點趕到遼陽城下,然後把這座大城拿下來!把明人的財帛子女都奪過來!”代善連忙討好地迴答,“隻要有戰無不勝的父汗帶領,我們害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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