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笑著點頭,卻轉向那三名跪地的文吏說道:“現如今縣內田賦之事是你們三人經手,今年的遼餉賦稅因為民間苦不堪言,所以我家老爺出手攔阻,違抗上意,不讓你們去收取,事情是不是這樣?”


    這就是教給他們如何做了,對外照著這個說法就好,大家在衙門裏這麽多年,這點關竅還是明白的,而且這孫傳庭手段這麽了得,又是個空口白牙的勾當,大家照著說就是..


    可下麵跪著的三位文吏此時臉色難看的不能再難看,彼此對視,都是一副哭喪著臉的樣子,田先生的表情變冷了下來,淡然問道:“你們幾個被提拔到書辦的位置上,也是得了孫大人的恩情,怎麽?這點小事都不願意辦嗎?還是舍不得這愛民的名聲?”


    孫傳庭也收了表情,冷冷的瞪視下麵,他本就魁梧威猛,這麽俯視下去,那幾名文吏的壓力極大,再想想孫傳庭上任半月以來的雷霆手段,一人磕了個頭說道:“真不是小的們不照做,小的們實在不敢做啊!”


    “孫大人讓你們做的,你們還有什麽不敢,這件事裏難道還有什麽好處不成?浮收那幾成,我家老爺難道沒有放給你們嗎?”田先生的神情愈發的嚴厲,孫傳庭來這邊之後,固然下大力整治,可也知道不斷人財路,各種從前的常例規矩都是默認,甚至今年新加的浮收也默許了,正是這樣,才顯出他的手段來。


    下麵三個隻是低著頭不出聲,坐在那裏的田先生卻笑了,聲音卻冷厲的很:“不要不識好歹,認真查查賬本,你們幾個的腦袋保不住的。”


    “孫大人,田先生,不是小的們不照做,是真的不敢做.。。”聽到殺人的威脅後,一名文吏抬頭說了句,看到上麵兩人的表情,他在那裏咬咬牙,居然站起來說道:“小的鬥膽說句話,孫大人你來永城這邊做官,就算運氣不好,一任九年坐滿,可那也就是九年,終於還要走的,可小的們要在這裏呆一輩子,讓小的們在這邊擋住遼餉的那位爺也要呆一輩子,小的們當然不想死,可孫大人這邊嚇唬我們未必真下手,可那邊真能殺人啊!”


    “是啊,是啊,小的們若是按照田先生的吩咐做,不用那邊過來人,晚上就會有人取了小的們的腦袋,全家還要去海邊荒灘上受苦,真不敢啊!”其餘兩個都已經嚇得哭出來了,隻在那裏連連磕頭求饒。


    孫傳庭和那田先生都是愕然,根本沒想到是這樣的迴答,孫傳庭恨聲說道:“地方豪霸,是國家大害,山西如此,這河南也是如此!”


    田先生咳嗽了聲,瞥一眼過來,心想在山西代州最大的就是孫家,這話等於把自己罵上了。


    不過下一刻,孫傳庭反應了過來,詫異問道:“不對,那些豪強之流應該是願意你們征收遼餉,百姓一旦破家破產,那人口田畝,就都是他們的盤中餐了?難不成是縣裏毛舉人家?”


    “老爺,毛舉人是縣裏六大家裏最會經營的。”田先生提醒了句,這“最會經營”是個委婉說法,孫傳庭也聽得懂,也就是這位毛舉人最是心黑,怎麽會攔下這位。


    “孫大人,田先生,小的鬥膽說了,還請老爺開恩,替小的們瞞著,縣裏這麽多人都知道是誰做的,可都不敢說,因為不知道那位到底讓不讓講,小的這也是沒辦法。”


    孫傳庭和田先生對視了眼,都是愕然,下麵人的反應他們可看得清楚,那是真正的畏懼,甚至比害怕他們都多很多。


    “說,既然縣裏這麽多人都知道,誰又會知道你們說的,本縣替你們瞞著!”孫傳庭肅聲說道,田先生搖頭歎了口氣,隻在那裏輕聲感慨說道:“咱們不接地氣啊!”


    田先生的感慨倒是隻有孫傳庭能聽到,來這縣裏半個多月,卻不知道能讓衙門停止征收遼餉的大人物,而且縣內人人都知道。


    看著文吏還在遲疑,孫傳庭加強了語氣喝道:“你隻管說,本縣還不知道歸德府有這般人物,難道是那一位王府裏的。”


    說到這裏,孫傳庭自己擺擺手,顯見這話不對,王府裏的更願意百姓們破產破家,到時候用低價或者不花錢直接把這些吞了,朝廷和官府又不可能去王府產業收稅,這就是白得的產業。


    “不是歸德府的,也不是河南的,卻是徐州那邊一位大豪,人稱趙天王的。”小吏戰戰兢兢的說道,他甚至都不敢說快。


    聽到“趙天王”這個,孫傳庭忍不住嗤笑一聲,對田先生不屑說道:“又不知道那裏冒出來的江湖綠林人物,天王這名字也是他能用的?”


    “大人,這位不是江湖人,他是徐州衛的軍戶,他家老太爺現在是蕭縣守備。”另一名文吏急忙抬頭說道。


    孫傳庭此時的眉頭皺起,臉上已經有了憤然神色,冷聲說道:“武夫誤國,這等粗莽之輩,抵禦外敵不值一提,卻在地方上胡作非為,區區一縣的守備,還是這守備的兒子,手居然能伸到鄰省的縣衙來,說他的名字,本官要告他,要讓他知道體統規矩,知道這大明還有王法在!”


    田先生則是滿臉的驚訝,這等事的確匪夷所思,守備的兒子充其量在縣內橫行,連知縣都得罪不起的,怎麽能把手伸這麽遠,要知道這之間可是隔著碭山縣城..


    三位文吏彼此對視,又有人開口說道:“趙老太爺叫做趙振堂,但主事的都是趙天王,趙天王單字一個進,大夥都叫進爺的。”


    眼見自己這個態度,下麵的人還是稱唿那刺耳的“天王”兩字,孫傳庭氣得冷哼了聲,剛要說話,卻反應過來,有些詫異的詢問說道:“趙進?徐州趙進?”


    田先生看了過來,孫傳庭這語氣也讓下麵的人愕然,都能聽出似乎是知道這個名字?那文吏小心的問道:“大老爺..”


    一想這位鐵腕知縣有可能認得進爺,文吏心裏一邊輕鬆,一邊更緊張,輕鬆的是如果真認得,倒是不怕消息傳出去,緊張的是,這位鐵腕知縣如果再有進爺撐腰,那大家的日子肯定更加難過。


    “你們可知道王兆靖嗎?”孫傳庭的下一個問題讓他們確認了這個猜想,連王兆靖這個名字都知道,那肯定不會差了。


    “小的們知道王三爺..”


    “王三爺?”


    “在進爺的幾個兄弟裏,王三爺排名第三,小八義的智多星,那是進爺身邊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


    “不得胡言!”孫傳庭冷聲說道,下麵立刻噤若寒蟬。


    說完這句之後,孫傳庭坐在那裏沉默起來,田先生看了看,轉頭對那幾位文吏說道:“你們下去忙吧,用心做事,我家大人不會虧待了你們,今天議論這些,不要去外麵講。”


    三名文吏如逢大赦,不向外麵講正和他們的心意,連忙答應站起,隻是這邊還沒向外走,就又被孫傳庭叫住,臉色卻變得平和起來,隻是在那裏說道:“關於這個趙進和他身邊的事情,你們仔細說給本縣聽聽。”


    “..聽說趙進他娘懷趙進的時候,接生之後,接生婆一個恍惚,以為自己手裏抱著的是一條小龍,嚇得直接丟在了地上,就這樣,進爺直到十歲被嚇醒過來..”


    “..胡說八道,我聽說進爺十歲那年觀刑,被嚇得昏過去,有人從他家門前走過,卻看到一條金龍盤在屋頂上..”


    開頭這話卻讓孫傳庭聽得很不耐煩,忍不住嗬斥說道:“無關的虛妄之言不要講,說說那些都見到的真實情形,這進爺的稱唿也不要帶了,區區一個白身,那當得起這個’爺’字!”


    什麽龍趴在身上,五色祥雲,異香撲鼻之類的道道,愚民百姓還可以,讀書多了自然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孫傳庭自然不耐煩聽。


    “..進爺,不,趙進小時候身子不好,膽子也小,他爹趙振堂想讓他繼承這殺頭的差事,帶著去看法場殺頭,結果嚇掉了魂,當時以為救不迴來了了.。。”


    一聽是劊子手差役出身,孫傳庭和田先生對視一眼,都帶著些輕視神情,這等賤役實在不值得重視,充其量是個荒僻之地的惡霸豪強,但孫傳庭轉念一想,卻想到在京師見麵時候,所看到趙進的那種沉穩氣度,這和卑賤沒有一點關係、


    “..醒來之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跟他二叔學武,對了,趙進的二叔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走南闖北..這趙進當時小小年紀,居然還知道聚攏一幫少年,玩什麽比武奪魁,他今日的班底,大刀陳二,鐵塔石老四,快刀吉五,小李廣董六..”


    孫傳庭苦笑著又是打斷了這文吏的講述,有些急躁的說道;“你是不是聽評話演義太多了,三國和水滸那一套不要拿出來。”


    “..大老爺慧眼,小的就願意去茶館聽人講評話,大家都說這趙進第一次殺人是殺拐子,他的青梅竹馬被拐子騙走,當時喊人都來不及了,他們兄弟幾個直接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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