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了句,讓屋子裏的氣氛放鬆,王友山緩聲說道:“靖兒說得對,自你起家到如今,所作所為或許不和王法,不過都是保境安民,仗義行俠,這倒是我多慮了,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講,你到此時這個地步已經有過了,已經打下了這樣的家業,好好經營如何?刀槍無眼,你又是家中獨子,萬一有個閃失,你父母又如何想?這太平年景,刀兵還是少動的好。”


    王兆靖看著趙進,他此時滿臉的尷尬,進士、京官、清流、即將起複、還要加上個長輩,這幾重身份疊加,可以讓很多人低頭,對王兆靖知道趙進不會,方才這些話甚至很可能讓趙進硬頂。


    但趙進沒有發怒,隻是在那裏微微搖頭,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如今的確是天下太平,流民作亂不過是地方上的小變故,有明二百年,比現在危急的時刻的確要多太多,可都是挺了過來,但這一切都是幻象,就在接下來這幾十年中,大明就要迎來最可怕的敵人,然後王朝鼎革,灰飛煙滅。


    在這個時代的大潮之中,太多太多都會粉身碎骨,然後徹底消亡,想要避免這樣悲慘的結局,隻有讓自己變強,才有可能自存,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不過這些話卻不好拿出來明說,更何況,王友山這番話雖然刺耳,卻是真正的關心和提醒,甚至連他的脫口而出都是有道理的,在交通樞紐之地屯駐幾千壯丁,的確讓人多想。


    趙進在那裏沉思,王兆靖卻愈發著急,生怕自己父親說得過分,傷了彼此的交情,王友山臉色依舊平靜,不過眼神中卻有失望之色。


    “王叔,當年孔九英在三省交際之地站穩了,就不再圖謀擴張,反倒是開始經營,把自家當成本地的鄉紳門第,的確有幾十年太平,可根子卻一天天爛下去,到最後身死族滅,小侄這趙字營和孔家莊有些許類似,若是停了就要爛掉弱掉,部眾離心,隻有不停向上向外,大家才有昂然之氣,才不會腐化墮落!”趙進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這番話王友山愣了下,頗為詫異的看著趙進,先開口說道:“小靖即便和你講述了文章典故,也不會讓你到這樣的地步,你私下一定看了不少書。”


    感慨一句之後,王友山緩緩搖頭說道:“你這麽想也不能說錯,人的確要有昂然向上的心思,一旦想要守成,往往是要走下坡路了。”


    說完這句之後,王友山長歎了口氣,卻是從座位上站起,走出兩步才轉身說道:“你好自為之,小靖和你是好友兄弟,我視你如子侄,該幫的絕不會不幫,但若是你這邊做得過了,王家也會抽身而退,不會有過多的牽扯,話不好聽,但說在前麵了,天色不早,趕迴城還來得及,我先走了!”


    “王叔這番話不是至親不會講,小侄一定會銘記在心。”趙進連忙鄭重其事的起身答謝。


    話雖然不好聽,但確實是誠心勸誡提醒,最後雖然聽著功利,可已經是自家人之間才會說的話了,那邊王兆靖雖然滿臉尷尬苦笑,可趙進卻分辨的明白。


    送別的時候,趙進和夥伴們都是來到,送出何家莊外三裏,王友山也能騎馬,幾名家丁護衛跟隨,臨走之前,王友山看了看站在趙進身邊的王兆靖,隨口問道:“你不跟著迴家嗎?”


    “父親,趙字營這邊千頭萬緒,要忙的事情太多,孩兒就不迴去了!”王兆靖迴答的很坦然。


    王友山在馬上點點頭,也沒有多話,抖動韁繩驅馬離開。


    一幹人向著何家莊迴轉的時候,吉香忍不住好奇的詢問說道:“大哥,剛才王家叔父都說了些什麽?”


    “讓咱們自立,自強,不要放鬆懈怠,不要因為眼前的局麵不錯就去享受。”趙進遲疑了下朗聲迴答。


    吉香點點頭,頗為肅然的說道:“有大哥你們管著,咱們每一點力氣都會用足,不會放鬆。”


    王兆靖在邊上想要開口,琢磨了下還是說道:“大哥,你婚期將近,還是要多迴去幫幫趙叔那邊,人生大事,可不能這麽輕看。”


    “親事是給別人看的,日子是自家過,弄那麽些虛文做什麽,反正家要安在何家莊這邊。”趙進隨意迴答說道。


    劉勇咳嗽了聲說道:“徐家那邊想在何家莊內修一個大宅子供大哥和大嫂居住,不過被大哥迴了。”


    “這何家莊內每一寸地方都是有大用,放一個大戶宅子在裏麵豈不是添亂,我這個院子壘砌上圍牆就能用,她自家的公事,在集市那邊新建就可以。”趙進滿不在乎的說道。


    大家一陣哄笑,勾肩搭背的朝著莊內走去。


    “東主這邊要看邸報上關於東夷酋長奴兒哈赤的一切文字,屬下已經標注出來一些,現在三爺過來,就由三爺來做吧!”晚上一起吃過飯,如惠就開始和王兆靖交接一些東西。


    盡管如惠把姿態放得很低,王兆靖對他卻很客氣,笑著說道:“如今趙字營內外的大小事務曹先生都是操勞不少,我這一年一直用心在進學上,不懂生疏的肯定很多,到時候還要請曹先生教我。”


    王兆靖的這個姿態讓曹如惠臉上笑意變得真摯些許,溫和的說道:“三爺客氣了,這標注邸報的事情看似不大,東主卻看重的緊,讓屬下放了手頭其他的事情來做,所以先給三爺說。”


    這話其實是個解釋,趙字營相關,如今是好大一攤子,總管手裏千頭萬緒,人事、財務樣樣重要,先交代一個整理邸報的事情,難免會讓人多想。


    “..這奴兒哈赤應該是女真建州衛的,祖輩父輩應該都是建州衛的指揮一流,這些年時常上京朝貢,經常出現在禮部的名單裏,這幾年似乎人參的生意都在此人手中了..”如惠倒是整理出不少資料。


    讀書人聊天又是不同,如惠一說,王兆靖就明白過來,皺眉搖頭說道:“這種土官值不得什麽,再說這建州緊鄰遼鎮,遼鎮那十餘萬大軍可不是吃素的,他稍有翻騰就直接碾碎了,難道大哥想要做人參皮貨的生意?”


    人參和皮貨是遼鎮輸入內地的重要貨物,大家也都明白這些來自女真和朝鮮,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原因了。


    “東主做的事情自有道理,屬下不多問的。”如惠笑著說道,王兆靖和趙進的關係和他這邊又是不同,不過如惠也知道那一日早晨趙進突然咆哮著急喊人有些古怪,這些事能不說還是不說的好。


    對於趙進來講,這婚事的確不用操什麽心,他每日裏就是練武和訓練,徐家這邊大包大攬做了很多事情,比如說有管事領著裁縫過來,給趙進量了身體的尺寸,好量體裁衣,製作婚服。


    王兆靖的來到,讓何家莊這邊更加熱鬧了,徐州這等地方出了一位十七歲的年輕舉人,還是清貴門第王家的獨子,又和趙進是結義兄弟,這樣的人物,當真值得落力交好。


    各方人物都是上門道賀,和趙字營整編時候不同,這次上門的大都是有功名身份的角色,秀才最多,再就是幾位資格老的舉人,大家彼此照麵,打過招唿,日後少不得也要同氣連枝彼此照應了。


    王兆靖在招待這些來客的時候,有快馬來到了何家莊附近,哨兵們看到騎馬之人手中的三角旗幟,立刻就是放行入內,這是趙字營信使和探子們的標誌。


    有十幾個年紀大了,不願意再去操刀殺伐的江湖人,加上十幾個會騎馬的伶俐漢子,每日裏分布在徐州各處,和趙字營有關的各方有什麽要緊消息,就會通過他們抓緊傳遞。


    齊三已經到了馬隊效力,齊大齊二則是都在徐州城內,領著四五個人,每日裏打聽消息,保證最快傳遞到趙進手中。


    “老爺,昨天有十餘名官差來到了城外驛站,今早就去了雲山寺,已經派人去驛站那邊打聽過消息了,這夥官差是鳳陽府那邊過來的,驛站的人還說了什麽欠債之類的,說是出的是鳳陽府的公文,可看那個做派,不像是衙門裏出來的聽差。”消息打聽的很詳細。


    趙進吩咐探子休息後繼續迴城,有消息抓緊通報,然後直接問身邊的如惠說道:“你在雲山寺的眼線可靠嗎?”


    “東主放心,除了真智那邊,還有幾個師侄,徒孫是別人不知道的,不過,就算屬下的眼線不可靠,東主也肯定另有安排。”如惠調侃著說了句。


    趙進笑了笑,繼續看著賬簿,眼看這就要入冬,流民過冬的棉衣和食物要開始向外劃撥了,甚至連取暖的燃料都要考慮,不過徐家那邊產煤,這個倒是能方便些。


    “東主,雲山寺那邊不要安排什麽嗎?”如惠沒有繼續,周學智卻有點擔心。


    “翻不起什麽風浪,就算翻起來了,在徐州地麵上,我們也可以按下去。”趙進隨口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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