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所那邊估計是守不住,一個個莊子沒什麽工事,估計上下都要跑到城裏,方才曹先生說的不錯,流民應該過不了河,會沿著河走,就算過河,也不可能啃下徐州這座大城,城內最安全。”董冰峰沉著說道。


    大家都是點頭,石滿強卻轉頭左右看了看說道:“咱們好不容易在這裏紮下了根,流民一來,咱們一走,這邊不知道被糟踐成什麽樣子,想想可惜。”


    該說的都已經說過,大家的眼神都是看向趙進,趙進卻依舊沉默,隻是盯著場中的訓練,他雙臂抬起,鼓聲和嗩呐聲又變,方陣停住,前、左、右三個方向長矛層層疊疊的展開,跟在這方隊後麵的兩個小隊去了後方,也作出差不多的舉動,相比於第一個四百人方隊的整齊,這兩個各二百人的隊伍就淩亂許多。


    “開始的時候,各莊加起來才派出一百多男丁過來訓練,現在如果不是我們限製規模,五百人他們也湊得出來,在何家莊內外做活的人更不用說了,先前又有幾個過來,為什麽有這樣的改變?因為他們在這裏得了好處,知道咱們吞歸吞,卻不會苛待他們,他們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趙進開口說道。


    何家莊周圍的村莊聚落,加上從前隸屬雲山寺的幾個田莊,對何家莊的態度都從原來的充滿戒心,到現在的全心擁護,因為什麽,子弟來這邊訓練沒什麽花銷,迴去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做事幹活都能頂的上,自己村子裏的勞力可以去何家莊做活賺錢,出產可以賣到何家莊,缺什麽可以從何家莊那邊買來,彼此有了矛盾,趙保正也會給公正的調解。


    說的天花亂墜,大家也是將信將疑,可事情實實在在的做出來,大家得了好處,那就死心塌地了。


    大家安靜下來,趙進又是說道:“如果我們走了,流民不來,他們會以為我們在危險時候拋下他們不管,以後不會相信,流民來了,這裏必然會殘破不堪,那就更不必說,而且趙字營靠不住的事情會傳遍各地,我們以後怎麽立足?”


    “留在這裏?”陳昇開口問道。


    趙進點點頭,陳昇眉頭皺起,猶豫了下說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真要十萬流民過來,咱們趙字營人太少了。”


    大家都看向趙進,趙進臉上露出笑容又是說道:“我們不走,讓他們走就是了。”


    眾人一愣,如惠卻笑了,趙進開口說道:“我準備等下就召集聯保各處的頭目,說明流民的情況,讓各處的百姓離開家暫時躲避,蕭縣下院距離這邊幾個時辰的路,那裏守禦完備,又有大批的糧食積儲,讓幾千人暫住幾天也方便的很,事情過去,我們再給蕭縣下院補償就是了,曹先生,你去安排這個。”


    “請東主放心,如今蕭縣下院的院主是屬下師弟,聽話的很。”如惠笑著答應。


    趙進沉默了下又是說道:“各處隻能留下青壯,都要來到何家莊,統一歸咱們指揮,所有的車馬現在全部征用,事後給予銀錢補償,下午就去小石頭村搬運高粱,這些糧食或許能有大用,小勇,你來辦這個事。”


    “大哥,那咱們最多也就是一千五百人左右,趙字營還要衝在前麵。”董冰峰有些擔心的說道。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趙字營這樣的隊伍,又是車馬齊備,真要離開,那些一盤散沙的流民追不上,關鍵是我們留下來打了!”趙進開口說道。


    董冰峰點點頭,趙字營每日勤練,體能充足,坐騎馬匹和牛馬大車的資源都很豐富,看著勢頭不好可以直接撤走,敵人若沒有騎兵根本趕不上,更不要說,流民這樣沒有絲毫組織的隊伍,他們連體力都沒有,餓肚子的如何跑得過吃飽的。


    趙進招唿著吉香和石滿強一起走了過去,邊走邊說道:“趙字營之外的丁壯還是差火候,那兩個分隊每隊有五十個趙字營的家丁做底子,可還是顯得太散太亂,你們看是不是調配些老家丁充實,讓新丁到本隊大隊去,在那裏他們也能穩得住..”


    聯莊聯保,其他幾處的丁壯都送到這邊來訓練,方陣成形,趙字營為一個方隊,然後將趙字營的其餘家丁分配在其他幾處的丁壯裏麵,是兩個稍小的方隊,合並訓練,戰鬥的時候,這兩個小方隊跟在趙字營本隊之後,呈個“品”字形狀,趙字營本隊突前,其他兩隊策應兩翼,這也是現在能做的最好安排。


    劉勇和董冰峰都各自忙碌去了,陳昇和如惠卻站在那裏沒有動,等其他人都走遠些,如惠低聲對陳昇說道:“二爺,若是城內需要東主協防,有官府出麵的話,這邊的鄉親也不會說什麽吧?”


    陳昇眯著眼睛看了看如惠,沉默了會說道:“官府說話,那就不是咱們自己涼薄了,是不得不走,沒人能說什麽?”


    如惠笑嘻嘻的點頭,還沒等轉身,陳昇目視前方淡然說道:“怎麽稱唿我,你要問問趙進,別自己想當然,還有,這次的事情我會替你頂缸,但別以為我不懂。”


    聽到這個,如惠臉上笑容僵了下,頗為詫異看向陳昇,陳昇也不理會,大步朝著趙進那邊去了,如惠站在那裏盯著陳昇的背影,僵住的笑容越來越盛,小聲說道:“也是英傑人物啊!”


    三仙台何家莊雖說在徐州鄉野,可因為何家莊隱約間已經是個小商業中心,消息也是靈通的很,在趙進宣布之前,已經有人知道了。


    征用大車,搬運高粱,上下戒備,這樣的舉動更讓各處驚慌失措,他們現在已經習慣性的以趙進為主心骨,都等著趙進這邊的安排。


    聽了趙進的安排後,大家多少鬆了口氣,蕭縣下院那邊倒是能安置下不少人,而且距離蕭縣縣城也不遠,趙進沒有強製攤派各處人丁和供給,隻說青壯可以留下協助防衛,這差不多就是自願了,這讓他們也沒什麽壓力。


    讓趙進感覺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因為沒有攤派支應,而且趙字營還要留在何家莊,這樣的舉動反而讓其他各處感覺流民不那麽急迫,在這裏多留幾天看看風向也好。


    “各位,先去那邊躲避,流民的動向這幾天就能確定,倒是無事迴來也好,可要是有事,到時候咱們就未必能擠得進去了,我這邊要打,但打不過也不會死守,所以何家莊這邊隻留青壯,而且要聽從趙字營的號令,時間緊急,我這裏不耽誤大家什麽,有什麽難處就來找我..”趙進說得很實在。


    但讓趙進沒想到的是,他這番實實在在的話,卻沒有達到預想中的效果,大家本來慌張,可聽了他的話之後反倒不急了,覺得趙進家大業大的都不急,再說這位爺英明果斷,估計是沒什麽事的,而且這位爺這次說得這麽急切,是不是有什麽圖謀,萬一走了迴不來怎麽辦,故土難離,家業雖破,可也是自己的東西,萬一有什麽怎麽辦?


    一個人有這樣的疑慮,議論起來,人人都覺得如此,不過大家對趙進表麵不敢違背,應付之後,迴去卻各有算盤。


    隻有何家莊的莊戶們反應最快,消息一下,都是各自帶著家小細軟上路,要說疑慮他們也有,不過趙進的命令他們更不會違背。


    “請迴複城內,打不過我們會走,請他們放心。”對城內父輩還有王家派來送信的使者,趙進都是這個答複。


    “兆靖停了酒坊的出產這個做得對,讓他在城內管事就是讓他做主,何家莊的酒坊也會停下,高粱留起來作為戰備。”對於王兆靖的處置,趙進全部讚同。


    那河叔和小五聽到趙進的答複後都是迴返,何家莊也有兩個人騎馬跟上,每日都有騎馬的人往來城內,趙進對這個也不在意。


    趙進還把齊家三兄弟和陶貴錢勇他們叫過來,把他們全部打發了出去:“我知道你們路子多,朋友多,現在就去黃河沿岸那邊盯著,一有消息就快些迴報,該花的銀子就花,我給你們報銷,做好了還有重賞。”


    這些江湖出身的角色一離開,各村各莊的壯丁都派了過來,看到新派來的過二百青壯,趙進很是錯愕,這流民過境,你們就不留下些人守禦嗎?他當然不知道,各處都舍不得走,卻又怕觸怒了趙進,索性多安排些青壯過來,一來幫著幹活作訓,算是討好,二來真有什麽事,也可以及時通報消息。


    趙字營裏現如今會騎馬的人不少,不過騎術精良的還是那些,欒鬆帶著在何家莊的老騎兵,還有原本會騎馬的那些人,趙進又去騾馬市那邊,從牛馬商人那裏借來了韃子夥計,把這些人也都撒了出去,讓他們在幾十裏的範圍內遊蕩,不斷的迴來通報消息,何家莊已經開始緊張戒備起來。


    通往徐州城內的各條官道,人流已經開始多起來,很多人麵色驚慌,或乘坐車馬,或者步行,背著包袱細軟,帶著老弱婦孺,都是朝著城內的方向趕去。


    “..咱們徐州多少年沒遭兵災了..”


    “.。。聽老輩人說,早些年劉六劉七領著白衣賊也來過徐州,那次也沒打下咱們徐州..”


    “..那是嘉靖爺爺的時候了,這多年了..”


    路上還有人在低聲議論,不過很快就被一幫人的大聲吆喝打斷,迴頭看,卻是一隊差役護送著四抬轎子正在朝著城內趕,大家都認得這是衙門裏出來的,而且大家都看到差役們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到底是出什麽事了,難道流民入境比大家想的還要麻煩,每個人都是猜測重重,議論聲立刻高漲起來。


    徐州參將的鎮守範圍很大,除徐州外,西到河南商丘,東到海州,南到鳳陽府宿州,北到山東曹州,三省地盤都在管轄之中,這麽大的範圍,駐軍也是分散處處,徐州城東十裏處設有軍營,裏麵駐軍一千二百人,因為這裏是參將直轄,所以算是主力所在。


    周參將率領本部親衛出城入營,要在這裏點齊兵馬,安排糧草後勤,然後去往邳州平亂,知州童懷祖就追到了這裏來。


    參將鎮守一方,往往都是二品三品的高格,以大明的規矩,身上往往還有世官官銜甚至勳貴爵位,即便在文貴武賤的情況下,地位也遠遠高於徐州知州,何況此時是求人救護,所以知州童懷祖一開始姿態就極低,入營見麵後直接大禮拜下,懇切無比的流淚懇求說道:“求周大人救救徐州。”


    “本將駐守徐州,家小也都在此處,怎麽會不管徐州的安危,可童知州知道,本將若無軍令,又怎麽敢擅動,軍令如山,還請童知州見諒。”參將周寶祿說得很誠懇,雖然文武殊途,可他的家人子弟在徐州也要地方上照顧,而且童知州平時對駐軍照應的也算周到,總不能不給麵子。


    一聽這話,童知州也沒什麽辦法,隻得大禮再拜,哭著說道:“周將軍,邳州那邊雖亂,卻沒有聽到邳州上下有什麽損傷,可這十萬流民若是過境,那徐州立時殘破,恐怕處處白骨,寸草不生啊!”


    童知州這個做派,連帶著一同進來的長隨和親信差人都一起跪下,都是磕頭哭求,看到這個樣子,參將周寶祿歎了口氣,也沒什麽不耐煩的神情,卻上前把童知州扶了起來,同樣誠懇的說道:“童大人,迦河一開,徐州就不值錢了,邳州則成了大明的命脈,漕運一斷,京師都要震動,現在那邊漕船都被燒了,已經斷了三天,鳳陽那邊,南京那邊,都傳來了急令,若本將稍有耽擱,京師那邊再有什麽動靜,恐怕這腦袋就報不住嘍!”


    周參將這番話,童知州怎麽會不明白,一時間也是呆愣在那裏,參將周寶祿又開口說道:“說句難聽的,徐州就算寸草不生,也要保漕運暢通無阻,不過,童大人不必擔心太多,流民土雞瓦狗,第一過不了黃河,最壞處想,他們就算過了黃河,也奈何不得徐州大城,到時候關門據守,幾天他們也就散了,本將已經在城內留了兩個把總,四百兵丁,加上差役和鄉勇,足夠守住這城池,若是那些流民不知好歹,到時本將平定邳州賊亂,迴師城下,一舉蕩平了就是。”


    說到最後,童知州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周參將帶隊出營,他這幾百騎,兩千步卒到邳州還要匯合兩支兵馬,邳州那邊糧草不少,後勤輜重上倒沒什麽拖累。


    知道了參將的家眷子弟依舊在城中,周參將那番分析也很有道理,童知州心裏多少安定了點,可說到底周參將和主力兵馬還是離開,徐州城的防務等於是要靠知州衙門自己組織了,這讓每個人的情緒都很糟糕。


    就這麽一路臉色難看的迴到徐州城內,到了衙門,童知州也顧不得休息,直接派差人去請城內士紳前來,既然要用民壯,自然就要群策群力。


    童懷祖坐在椅子上,額頭上全是汗水,邊上的長隨拚命打扇子,卻一點用沒有,正在這時候,卻聽到有門房在外通報說道:“老爺,楊舉人求見。”


    所謂士紳泛指城內富貴人物,特別是有功名在身,和官麵上有聯係的,這楊舉人自然也在其中。


    去年這楊舉人還在徐州橫行,可被趙進踩了幾次,最大的靠山雲山寺又換了主人,他的氣焰就大不如前了,但這麽多年也積攢下來些家底,縮頭日子也還能維持。


    因為從前受這楊舉人的氣不少,童知州對他很不待見,何況在這個時候,聽到這通報立刻不耐煩的說道:“讓他去前廳候著去,這點規矩都不懂,收門包收傻了嗎?”


    外麵那門房急忙的說道:“這楊舉人半個時辰之前就來了,說有要緊事求見老爺,說千萬要緊,還說一定要單獨拜見。”


    “你拿了多少..”聽著門子說個沒完,童知州大怒,剛要咆哮卻按捺下來,楊舉人好歹有個舉人身份,也是有座師同年的,而且他算是徐州土著,募集鄉勇守城也要著落在他身上一份。


    “以後再沒規矩亂收錢,打斷你的腿,讓他進來吧!”童知州揚聲說道。


    誰都知道童知州很討厭這楊舉人楊忠平,門子身為最要緊的下人之一,當然知道這個,如果不是收了厚禮,肯定不會破例。


    外麵門子誠惶誠恐的答應了聲,一溜煙去了,沒過多久,穿著綢衫的楊舉人快步走進屋內,一進屋子先是作揖拜下,舉人見知州的禮數不必下跪,作揖深拜已經算是大禮。


    “有什麽事?”童知州點點頭,沒好氣的問道。


    “請大人屏退左右,學生有要事!”楊忠平鄭重其事。


    屋子裏那有什麽“左右”,童懷祖對自家長隨擺擺手,長隨瞪了楊舉人一眼,出門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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