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庫房實際上就在趙進居住的宅院正下方,看著頗為寬敞,地麵上擺滿了木箱鐵箱,最高疊放三層,這也是昨夜如惠的提醒,說是這個重量如果層數太高,會把箱子壓壞,到時候搬運也很不方便,借著燈光映照還能看到木箱都是用鐵釘釘死,鐵箱上則是澆了錫封。


    “屬下沒什麽力氣,就幫著舉燈籠了。”如惠笑著說道。


    石滿強和吉香都把手裏的燈籠遞給他,趙進指著最靠前的一個箱子,劉勇上去用斧頭撬開。


    箱蓋打開的時候,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吸了口氣,箱子裏滿滿的都是銀錠,銀錠的表麵有些發黑,顯然是放置的時間久了。


    “這差不多得有三千兩!”周學智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這樣的箱子,每箱兩千兩上下。”如惠笑著說道。


    接下來開箱的時候,都是選差不多的箱子動手,一個個箱子打開,每打開一個,大家都倒吸一口氣,有的箱子裏麵銀子表麵更黑一點,有的則是很光亮,份量都是不少,一共二十七個箱子。


    “白銀六萬兩,隻會多不會少。”如惠笑著說道。


    趙進兄弟幾個都已經脫了上衣,每個箱子的份量都不輕,他們各個累的一身汗,趁著開箱,也直接整理了一番。


    差不多大的木箱開完,劉勇剛要衝著別的木箱動手,如惠卻指了那個鐵箱說道:“勞煩先開這個。”


    劉勇大概掃了一眼,發現這樣差不多大的鐵箱也有二十個左右,鐵箱不大,他自己就要去搬,這時候石滿強卻連忙喊道:“兩個人一起,不然會傷到腰,這鐵箱的份量很重。”


    搬下鐵箱,用斧頭砸開,眾人本來已經被震驚的有些麻木了,在還是吸了口氣,周學智更是“啊”了一聲,燈光映照下,箱內整齊排列的金錠發著金光。


    一個個鐵箱都是如此,每個裏麵的金錠都散發著光芒,等十九個箱子打開歸整,如惠又是笑著說道:“黃金兩千五百兩左右,各位知道為什麽看著嶄新嗎?那圓信每天晚上都會一個個打開擦拭。”


    “乖乖,寺裏和薛家加起來,差不多十幾萬兩銀..”吉香在那裏驚歎了一句。


    “運河不在徐州,黃河還在,官道還在,徐州依舊連著河南和山東,南貨北貨要走徐州,私鹽要走徐州,本寺下院分布各處,官麵上的關係足,人手也多,這些生意都避不開本寺,隻能讓本寺插手分錢,更不要說,魯豫淮上的好漢,銷贓也通過本寺,本寺還是江北最大的窩主之一..”如惠侃侃而談,眾人聽得很仔細,那邊周學智頗有些灰心的樣子。


    趙進連連點頭,如惠這番話與其是說這些金銀的來路,還不如是在介紹生財之道,徐州是陸上樞紐,運河衰敗,但還有黃河水運,相鄰的淮安府又是淮鹽產地,這裏麵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不過屬下做方丈這幾天,借著便利查了查賬,雲山寺這幾年最大的生意是販鐵,這個讓屬下有點糊塗,不知道是不是圓信他們在賬目上做的手腳,要是按照賬目來算,本寺在鐵上差不多賺了六萬多兩銀子..”如惠的語氣很遲疑,自己也不太相信。


    劉勇擦了把頭上的汗水,接口說道:“販鐵,在徐州販鐵,還不是在徐家買鐵然後再賣出去。”


    徐州徐家,這是徐州第一大豪強,手下壯丁超過幾千,按說這樣的豪強早就應該橫行徐州,和雲山寺,和趙進之間不是衝突就是聯合。但實際上彼此間卻沒什麽關係,趙進和徐家也沒有什麽衝突,唯一的交集就是趙進買了徐家不少鐵料,徐家買了趙進不少燒酒。


    弱肉強食,豪強之間沒什麽仁義可言,這徐家之所以和雲山寺相安無事這麽多年,趙進崛起之後也沒有衝突,原因很簡單,徐家在黃河的北邊,趙進和雲山寺都在黃河的南邊,滾滾大河就是一條天然的分界線,將雙方隔開,在這個時代,橫渡黃河雖然不是難事,可也不怎麽輕鬆,有了這個分隔,大家想要衝突都要考慮是不是方便。


    徐家這幾千壯丁不是用作武備,而是他們家的產業需要,徐州的煤礦和鐵礦都在黃河北岸,茶城、境山和鎮口閘這個三角地帶,挖煤挖鐵,冶鐵鍛造,每一項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投入,這些人力還隻能是青壯,不過這些壯丁雖然隻做勞力,但拿著家夥出去火並也不是不行,自然而然就是力量。


    徐州的鐵器行銷天下,徐家自然也就財雄勢大,但這鐵器畢竟不是太稀罕的東西,再怎麽販運,又怎麽能有這樣的暴利?


    連如惠都糊塗成這個樣子,其他人更不知道,不過大家也沒有在這個念頭上糾纏太久,庫房裏差不多十萬兩白銀的財貨,這個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了。


    趙進幾兄弟都是精赤著上身忙碌,雖說他們整日裏鍛煉打熬身體,各個健壯,可這些箱子的確沉重,一個個搬運下來,都是渾身大汗。


    累歸累,每個人都很興奮,而且都用很熾熱的眼神看著其他的箱子,前麵真金白銀,那這些又是什麽,周學智臉上的灰心已經變成了苦笑,他本來以為師爺的位置是自己的,沒曾想被這個如惠後來居上,周學智心裏當然不會好受,可看到這麽多財貨,再看看還有這麽多箱子沒有打開,他也隻能心服口服,對方可是下了重注的,得這個位置也理所應當。


    接下來的箱子比先前打開的那些要大要長,不過挪動的過程中卻感覺不那麽重。


    “屬下也沒想到雲山寺的武備居然這麽齊整,這東西應該是叫棉甲,有四十套。”如惠邊上說道。


    一個個箱子打開,裏麵的甲胄露出,看到這個棉甲,大家都驚歎了聲,這個東西雖然沉重,卻真正能防住箭射刀劈,穿上棉甲衝鋒當真是所向披靡,是戰陣上的重器。


    趙進倒是神色淡然,改進自板甲的鎧甲已經開始打造,那種盔甲相對棉甲更輕便,但防護能力並不弱,棉甲的重要性已經不那麽大了。


    “好東西,好東西!”石滿強一邊讚歎,一邊伸手去摸。


    這時候燈籠中的火光有些黯淡,在這裏時間久了,燭火也快燒盡,趙進眼神一眯,走到那打開的箱子跟前,伸手把整掛棉甲拿了起來,開口說道:“多拿幾個燈籠過來,要亮一些。”


    那邊周學智連忙快步出了倉庫,趙進讓燈籠湊過來之後,又是仔細看了幾眼說道:“你們有沒有看出來什麽?是不是和咱們的棉甲很像?”


    “棉甲就是棉甲,當然很像..”如惠笑著說道,隨即覺得不對勁,連忙停住。


    “應該是一家做出來的。”陳昇過去說道。


    董冰峰也湊過去看了幾眼,點點頭說道:“很像。”


    石滿強把燈籠交到吉香手裏,過去仔細看了半天,然後說道:“銅泡釘和幾個鐵件的確和咱們那個像,最起碼這鐵工是一家出來的。”


    “聽那些騎兵師傅說,棉甲這個東西做起來費工費料,穿著又熱又重,所以穿的人少,打造起來偷工減料的也多,這等用心做出來的本就不多,一有相似,很容易被發現。”趙進解釋了幾句,如惠點點頭。


    周學智已經拿著燈籠跑了迴來,地庫裏也變得明亮了不少,趙進開口問道:“學智,何偉遠這些甲胄兵器入庫的時候你知道嗎?”


    “小的隻看到箱籠,卻不知道裏麵放著什麽東西,但這些棉甲入庫的時候不太久。”周學智苦笑著迴答。


    “那麽這些箱籠是不是經常進出何家?”趙進追問道。


    “應當是,地庫地窖裏的東西除了教裏那些東西之外,其餘的都是存貨,進進出出的很平常。”周學智連忙迴答。


    趙進瞥了一眼周學智,自家不可能問的麵麵俱到,不知道這周學智還有多少東西沒說,有的他自己可能覺得無關緊要,實際上卻能說明很多東西。


    但眼下這件事可以放放,趙進將那棉甲放下,開口說道:“繼續開其他的箱子。”


    “鎖子甲一百二十套。”如惠也感覺到氣氛不對,不再用獻寶的語氣說話。


    一個箱子打開,一掛掛鎖子甲被拿出,董冰峰對這個最懂,用手指戳了戳讚歎說道:“這個真是精工打造,指頭肚都穿不進扣環,我爹說如今官家武庫裏的鎖子甲的鎖扣都和手鐲一樣大,掛在身上跟賣把式的差不多。”


    鎖扣越小,甲胄就越細密,防禦能力就越強,那和手鐲一樣大的鎖扣鎖子甲,刀槍弓箭直接就從那鎖扣裏刺殺進去了,根本沒辦法防護。


    這邊的地庫隻放著十套鎖子甲,其他的東西在另外一個地庫,這邊上了鎖,大家又去了另一個,這個地庫卻有兩道門,一道門從趙進的住處可以下來。


    “雁翎刀二百口,矛尖六百,斧頭五十,戟頭五十,匕首一百..”如惠說著數目,這些東西都已經牢記,隨口報出。


    趙進和夥伴們臉上沒了發財的欣喜,反倒有些沉重,這些武器打造的都很用心,絕不是官家武庫那些爛貨能比的。


    清點完畢,趙進坐在箱子上,擦擦汗調勻唿吸,然後開口說道:“曹先生,這幾萬兩的金銀來路我大概能猜到了,你別以為這些兵器不值錢,這麽多東西下來,幾萬兩也是有的,你們販鐵給誰家,我大概清楚了。”


    如惠臉上的笑容早已不見,他一拳打在木箱箱蓋上,恨恨說道:“這夥禿驢的膽子還真是大,這樣的銀子也敢賺!”


    在場眾人,有的臉上露出了恍然震驚的神情,有的則是懵懂不解,趙進又是開口說道:“鐵器不是暴利,兵器也不是暴利,什麽樣的人必須要花大價錢買兵器?”


    “不能光明正大的買?”吉香接了一句。


    “對,買家不去說,賣家的風險都是要掉腦袋的,所以雲山寺低價買來兵器,然後高價賣出去,他雲山寺在徐州境內囂張,誰敢去查,誰敢去管?”趙進繼續說道。


    “雲山寺賣給聞香教?”石滿強悶聲說了出來,雲山寺、何偉遠、聞香教、兵器、暴利,趙進已經把這些事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楚。


    “聞香教屯這麽多兵器幹什麽?”誰也沒想到,說出這話的居然是周學智,他有些失魂落魄。


    “想幹什麽,想做大事,從唐賽兒到現在,想著造反的教門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惠沒好氣的說道。


    自大明立國,白蓮教和相關的衍生教門就發動了無數次的反亂,大的禍亂一省幾省,小的為害鄉野,盡管最後的結果都是被官軍鎮壓下去,可卻前仆後繼,聞香教和白蓮教沒什麽本質上的差別,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並不奇怪。


    大家搬運了很久,都有些疲憊,就這麽直接坐在木箱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猜出真相之後,心情都是沉重不少,安靜了會,董冰峰才開口說道:“這麽說咱們豈不是惹禍了?”


    一向話不多的陳昇卻嗤笑了聲說道:“怕什麽,在徐州地麵上,咱們還用害怕嗎?”


    這話放在別處會被認為張狂,但在這裏說出來,卻透出一股強大的自信,董冰峰也是一笑,趙進在那裏把外衣穿上,笑著說道:“大夥都穿上衣服,免得著涼,剛才說這些東西是雲山寺做二道販子賣給聞香教的,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些東西也有可能是雲山寺自己用的?”


    趙進一說這個可能,大家都是愣住,倒是如惠搖頭笑了,不過笑聲裏帶著些許無奈,坐在那裏搖頭說道:“吃飽喝足,嬌妻美妾,金銀滿屋,手裏有這麽多人,又有這麽多產業,自然會動歪心思,在徐州做土皇帝久了,當然想要做真皇帝。”


    聽到如惠這麽輕佻的說出“皇帝”二字,這地庫裏除了趙進之外,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這些話可是犯大忌諱的,哪怕被人聽到都是殺頭滅族的罪過。


    如惠說出這句話之後掃視一圈,看了看每個人的表情,就在這時候,燈籠裏的燭火燃盡,地庫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


    “盔甲和兵器都拿到上麵去,該裝上柄的都裝上,咱們兄弟幾個定下班次,那金庫每天都要裏外看一圈,裏麵東西太多,太過要緊,咱們要謹慎些,都上去吧!”趙進轉開了話題。


    大家借著通道投進的光芒摸索著走出去,隻當剛才那些話沒說過。


    一幹人迴到上麵,沒急著出去,卻都是進了屋子,大家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要換上一身。


    在堂屋坐下,大家都很沉默,一時無言,如惠坐在那裏有些詫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石滿強突然開口說道:“其實我家日子在城內算不錯的了,我爹是個鐵匠,好歹有份自己的產業,隻不過家裏人口多,想吃口好的不容易,也就中秋和過年能見到油腥,當時就想,要有錢了一定要天天吃肉,白麵烙餅還要放糖。”


    陳昇笑了笑,其他人都臉色專注,聽得很仔細,石滿強自己咧嘴笑了:“當時貨場比武得了第一,拿著一大包點心迴家,弟弟妹妹吃的高興,我也高興,還想著給爺爺奶奶晚上吃,當時就想,要有了錢,一定天天吃這些。”


    說到這裏,石滿強自己撓撓頭說道:“剛才突然想到,現在我有錢了,想吃什麽都行,那次聽我爹說,我弟弟吃肉多了嫌膩,要我娘做菜湯喝。”


    眾人都是哄笑,石滿強自顧自的又說道:“都已經這麽有錢了,我突然不知道要幹什麽,這些銀子咱們大夥花一輩子也夠了吧?”


    “夠了,這錢足夠我們富貴一輩子,經營的好,子孫也都不愁。”趙進笑著說道。


    他這話出口,陳昇、如惠都看了過來,而董冰峰、吉香、石滿強和劉勇臉上都有些迷茫,周學智則是低著頭。


    趙進看看每個人,笑著又說道:“隻不過到了現在,你們不覺得這些太少了嗎?”


    眾人都是一震,這麽巨量的金銀,居然被說成太少?那些迷惘之色都是消失,變成了迷惑和神往。


    “我們現在說話管用的地方有多少,州城內和這何家莊周圍方圓十五裏,我們要在整個徐州都說話管用,我們要賺到讓我們子子孫孫都享用不盡的錢財,相比於這個,現在這些不是太少了嗎?”趙進悠然說道。


    石滿強重重一拍手,嘿嘿笑著說道:“大哥這麽一說,俺一下子就想通了,俺的眼睛還是小了,隻能看到丁點的東西,剛才看了那麽多金銀,腦子糊裏糊塗的,現在清醒了。”


    趙進看了看屋中諸人,發現每個人的神色都已經變得正常,坐在一邊的如惠臉上則有微笑,這邊剛要出門忙碌,如惠笑著站起說道:“東主,諸位,屬下還有一樁大禮沒有拿出來,現在則要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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