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擁著媽媽的肩膀,讓她依靠著自己宣泄,“你還有我。”在把父親的骨灰壇重新抱在手裏之後,他心裏長舒了口氣。


    婺源這個地方林靜其實早已去過,在中學時代他曾經跟同學一起在陽春三月去看過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美則美矣,當時卻並沒有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真正把這個地方記在心裏,是鄭微說起要和他一起去看老槐樹之後,他沒有告訴她自己去過婺源,不想破壞她最初的驚喜,隻是沒想到當他再一次站在老槐樹下,身邊已經沒有了她。


    “你喜歡這棵樹?它算得上我們村的守護神,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講個它的故事。”


    林靜聞聲迴頭,看著從進村開始一直跟在他身後,問他需不需要導遊的年輕女孩,她也算是個執著的人,即使他一再強調自己認得路,她也沒有放棄遊說。


    “抱歉,我不喜歡聽故事。”林靜朝她笑笑。她也不惱,笑嘻嘻地站在不遠處,不再出聲。


    林靜打開手裏的瓷壇,將壇身傾斜,風很快卷走了塵埃。前塵舊事,灰飛煙滅,也莫過如此。


    他在樹下站到日落西山,那個做導遊的女孩去而複返,手上拿著一大串旅遊紀念品。


    “這個地方對你這麽有意義,真的不需要帶點什麽迴去嗎?”


    林靜搖頭,“有些東西不需要記住。”他在這個女孩略顯失望的神情裏繼續說道,“雖然我不要紀念品,但我需要一個幹淨的地方住上幾天。”


    那女孩果然驚喜地笑,“那你就太走運了,方圓幾裏再也沒有比我家更幹淨舒適的家庭旅館了。”


    林靜在婺源陪伴了父親七天,向遠的家距離舒適還有很遠的距離,可到底還算幹淨,她這個房東也稱得上熱情周到。第七天的時候趕上了五一黃金周,那時到婺源旅遊的人還不算太多,但足夠向遠忙得不亦樂乎,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林靜離開的時候,將幾天的房款交到向遠妹妹的手中,那個叫向遙的小姑娘卻怎麽也不肯收,“誰敢拿向遠的錢,你還是親手交到她手裏吧,她中午一定會迴來的。”


    林靜告訴向遙,如果她姐姐迴來了,可以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找他,然後他帶著行李迴到樹下,麵對著虛空向父親道別,卻遠遠地聽到了山的那邊傳來迴聲。


    “……還給我……還給我……”


    “……發財……發財……”


    其中的一個聲音他分辨得出屬於向遠,然而另一個聲音呢?林靜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這迴聲,在山穀間無止境地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了找到樹下的向遠,不知道是不是剛從山上下來的緣故,她年輕的臉龐上有細密的汗珠。


    “要走了嗎?不多留幾天?”


    林靜把房款遞到向遠麵前,“今天的遊客很多吧?”


    向遠把錢仔細地點了兩遍,小心塞到口袋裏,這才笑著說:“看來這棵樹對你們城裏人來說特別有意義,今天又來了一個女孩,你灑骨灰,她埋東西。”


    林靜看著樹下新翻動的泥土痕跡良久不語,心思靈敏的向遠很快覺察到了一些東西,她背著手走到林靜身邊,惋惜地說:“那麽大老遠跑過來埋在樹下的,應該也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收了她五十塊,答應了她要替她好好守著這些寶貝。”


    林靜不動聲色地將一整張紅色的鈔票塞到向遠手裏,她默默將錢收下,然後速度驚人地給他弄來了一把小鐵鏟。他輕易地翻開了那些仍然鬆動的泥土,用手拂去玻璃密封罐上的浮塵,打開了用防水塑料紙包裹著的東西,那本熟悉的、夢裏無數次遺失又找迴的書掉落了出來。他翻到《安徒生童話》的第三十二頁,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歪歪斜斜的幾個鋼筆字——“玉麵小飛龍藏書”。


    這是天下無敵的玉麵小飛龍在他十八歲那年生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她最愛的書成了他最珍貴的收藏。二十四歲那年他弄丟了它,他想過也姓有一天他可以把它重新找迴來,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在塵封的泥土裏。


    “喂,喂,你還好嗎?”向遠見他一直低著頭,忍不住問了一句。


    “她在哪裏?”


    “剛住進我家裏,好像打算後天才走。你們認識,用不用……”


    林靜將塑料紙包裹的東西重新放迴密封罐,再一次將它埋在地裏。末了。向遠拿著他連同鏟子一同遞過來的錢,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些錢就當買你什麽都沒看見。”


    “我的‘什麽都沒看見’不值這麽多,可是我也沒有零錢找給你。”


    林靜說:“多出來的,算作她的房費和食宿,就當她是你的一個朋友,在這兩天裏好好陪著她。”


    當天林靜迴到家,接到了g市檢察院的錄用通知,晚上,他在橘紅色的燈下一頁頁翻看久別重逢的《安徒生童話》,合上書頁的時候,他對它說:“不如我們做個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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