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辜肅依門而站, 幾乎是悄無聲息, 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


    連煙見了他不急不紊地舉起兩隻手,指縫還夾著未掐滅的煙, “是陸三爺啊,什麽風把您刮來了?”


    陸辜肅不答,端著槍,緊步逼近。


    連煙一步一步往裏退, 道:“看來三爺是來找我的,有話屋裏說?”


    陸辜肅沒看她,垂眸看了眼屋外兩具的屍體。


    “三爺, 怪不得我, 是這兩人的人身手真不怎麽樣。”連煙花了淡妝的眉眼動人,煙嗓格外清淡, “我是女人, 要是沒兩下子,豈不是有天大的虧要吃?”


    她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眼前的男人冷如玄鐵,沒有半點要理睬的意思。


    “我們女人可不比你們大男人。”連煙慢慢把手放下,還在繼續,若有若無地往陸辜肅那張冷感的臉瞟,“要是三爺願意保護我……”


    話未完, 槍就抵上她的後肩。


    陸辜肅的薄唇輕啟:“這一槍會穿過肩胛骨, 再一槍, 穿透心髒。”


    “三爺您是什麽人?全晉州哪個姑娘不愛慕您哪, 我自然也不例外。”女人倒不慌亂,輕輕點了點煙灰。


    以陸家現在的實力,放到哪兒都是不得不忌憚三分的“常勝將軍”。


    陸家的根在江州古都,當年就是獨占鼇頭,一家獨大。後來陸辜肅這一輩分家,他離開老宅,到了晉州,憑著過人的手段和毒辣的眼光,短短幾年功夫創造出的輝煌比起在江州的日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因著這些年晉州的經濟快速發展,成了新重點的經濟區。


    正是因為這樣,不管怎麽細數,幾乎沒有比陸辜肅更好的理想對象。


    “三爺一個人來,就不怕我屋裏還藏了人,殺個措手不及嗎?”煙灰落在地上,連煙被挾/持著被迫往裏走。從某個角度來看,她剛好擋住了陸辜肅的左半邊。


    陸辜肅冷俊的臉龐多了一點弧度,揚起唇卻沒有笑。


    這個女人的容貌與江晚啼有幾分相像,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乍看嫵媚多情,成熟豐/腴,眉間有一縷淡淡的憂愁。屋裏的煙味很重,她每說一個字就多吐出一分煙味,心中有譜,方寸不亂。


    “你是梁自修的人?”他又跨了一步,順勢關門。


    連煙見狀猛地推了一把他的胸膛,眼看著就要逃脫,那隻手腕在瞬間被他禁錮住,動彈不得。


    “砰砰——”


    一連兩下槍聲,槍法精準,隱匿在暗處的人倒下。


    彼時,門被陸辜肅帶上。


    女人不自覺地出汗,勉強一笑:“三爺,我方才說的都是真的,沒騙你。那些人剛到,一聽到動靜就會來保護我。”


    在她說話的時候,陸辜肅取出一副手銬,一邊拷在門後的長杆上,一邊拷住女人的手,短短三四秒,手法利落嫻熟。


    連煙撇撇嘴:“三爺外表溫文爾雅,手段卻是一點不憐香惜玉。”


    懷中的帕子被陸辜肅拿來細細地擦槍身,一遍又一遍,緩慢得與剛才手銬拷人的動作形成鮮明對比。


    良久,他開口:“你很像我一個朋友。”


    “是嗎?有機會可以見見。”連煙正準備套近乎,陸辜肅一記眼刀掃來,她聳聳肩,“看來,我是沒這個福分認識了。”


    陸辜肅收了綢帕,槍身恢複了鋥亮,看向拉開的窗簾,“梁自修來過?”


    連煙笑笑:“原來三爺來是為了找人啊。那可真對不住了,我一個演員,下了戲經常會和很多身份不盡相同的男人吃飯,他們中有的是演員有的是大老板有的是公子爺,不知您說的梁什麽的是哪個?”


    陸辜肅不再問她,拿著槍一步一步往裏走,就在即將推開衛生間門的時候,連煙問:“三爺又是以什麽身份來的呢?亦或是,明處暗處,三爺屬於哪一邊?還是哪邊都不是?”


    她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他的每一點細微表情,可惜,沒有任何變化。


    陸辜肅不答反問:“你護著梁自修,對你有什麽好處?”他推開眼前的門,衛生間彌漫著未散的水汽,空無一人。


    連煙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往前一步,等陸辜肅走到麵前,另一隻手輕輕搭上他的肩,搖搖頭:“三爺真是一點都不懂女人。”


    她對眼前的這塊美玉,心存遺憾。


    陸辜肅用冰冷的槍挑開她的手,轉開房間門。


    看到門外已經守著的一群人,連煙眸中劃過詫異之色。


    陸辜肅手心的鑰匙一拋,道:“帶走。”


    外頭的人:“三爺咱這麽做,上頭的人會不會有意見?萬一……”


    陸辜肅目光冷然,一群心有忌憚的人立刻閉嘴。


    還未下樓就有人附在他耳邊稟報:“三爺,搜遍了,沒找到。”


    陸辜肅說:“去查查那個女人。”


    那人:“誰不知道她啊,連煙,大明星!”


    陸辜肅冷哼一聲,快步離開,頭也不迴。


    江晚啼的病房內外雖守著好幾個人,但依舊悄然無聲,沒有人上前叨擾她。


    她背身側躺著,麵朝陽光透亮的窗。


    周相臨死了……周家到底出了什麽事,她一個外人隻能知道大少爺娶了位貌美的姨太太。她不是江晚啼,對周相潯自然也沒什麽信任。可要說周相臨最信任的人誰,必然是最信任他這位好兄長。他死前是得知了一部分真相的,所以才會提到他爹,同時這也證明並非周相潯做了什麽讓他到死都還記得自己打個。


    她以前手染無數鮮血,毫不心慈手軟,此時卻在人間因為有個人死在自己眼前,被影響了情緒。


    明明周相臨和周相潯都是周父的親兒子,他們同父同母,硬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相潯年輕有謀,相臨年紀未到,還需曆練。


    門外的動靜打斷了她的思緒。


    裏外都是被派來保護她的人,添了動靜那便是有人過來了。


    腳步聲漸近,屋裏的人下意識地提高警覺。


    門一開,出現一抹嫩黃色的身影:“晚啼你怎麽樣了,真的沒受傷嗎?”


    “沒什麽事,也沒受傷。”江晚啼剛要坐起,陸韻莘就衝上來扶。


    陸韻莘想想就後怕““你都、你都失蹤不見了還說沒事!”


    “皮肉小傷,我好好的呢。”江晚啼張開雙臂,左右轉了轉給她示意。


    陸韻莘這才鬆了口氣,坐下來,道:“晚啼,我和你說啊,剛才在病房走廊,有個女人衝撞了我。換做以前,我肯定要她給我賠罪。”


    “現在呢?”江晚啼問。


    “現在我急著來看你,別的事都可以忽略。”陸韻莘說著說著左右張望了一下,聲音小了許多,“小叔不在,我才敢過來。”


    江晚啼聽了笑笑。


    這屋裏屋外的人陸韻莘哪個都不怕,就怕當麵碰上陸辜肅。至於被他知道了自己偷偷來了,以後再說。


    “你們都到門外守著。”陸韻莘扭頭吩咐道,“實在怕違令,去隔壁屋盯著窗戶,這樣總可以吧?”


    江晚啼也不攔她。


    “哎其實我也是我隨便說說的。”陸韻莘往窗邊走了兩步,把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又上鎖,“樓這麽高,總不可能真的有壞人走窗戶上來吧?”


    江晚啼十指交叉,抱著桌上放著的那杯熱牛奶,裏麵放了安神的藥,“也不是沒可能啊。”


    “啊?”陸韻莘是完全把她的話當真了,默默遠離窗戶,“世界太可怕了,我得趕緊問我爹要一把槍過來,不然遇到危險我就完蛋了。”


    江晚啼意外道:“你會用槍?”


    “會啊,有機會教你。”陸韻莘又走迴床邊,蹲下身來,“差點忘了,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她打開提進來的小箱子,小狐狸從裏麵跳了出來。一見到江晚啼就十分利落地跳上了床。


    “我給小狐狸洗得幹幹淨淨的。”陸韻莘兩手一拍,“一開始它還不配合,後來我說洗完就帶它過來看你,立馬乖乖的了。”


    江晚啼舉起靈氣十足的狐狸的白爪子,像兩個柔軟的小墊子。


    陸韻莘:“晚啼,你這狐狸哪裏買的呀?我也想養一隻。”


    江晚啼摸摸狐狸的腦袋,笑眯眯道:“撿的。”


    陸韻莘愣了一下:“我差點就信了!”


    小狐狸討好地朝她“嗷嗚”叫了兩聲,陸韻莘又軟下心來,歎了口氣:“我都和門口的人說好了,小叔一來就通知我,我立馬溜號。”


    陸韻莘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一直到夜晚,陸辜肅才迴來。


    守在門外的人是張池南,壓低聲音道:“三爺,江小姐已經睡下了。”


    陸辜肅的腳步變得更輕。


    張池南問:“堂小姐來過,要不要……”


    “不必,”陸辜肅搖頭,“那把槍,送到韻莘那,讓她防身。還有,再打個電話到江州給陸明葉。”陸明葉是陸韻莘的父親,也是他的親兄長。


    張池南:“是。”


    陸辜肅擺擺手:“都下去吧。”


    一眾人退得悄無聲息。想必,今晚三爺想親自守著。


    病房內的小姑娘平躺著,睡顏恬靜。


    陸辜肅隻站在邊上,月光和路燈透進窗,屋內又有小夜燈,不算暗。


    阿硯是誰,是你遇到梁自修時候碰見的人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過身,病房外的走廊早已寂靜一片。


    “裝睡睡不著。”小姑娘突然說了話,側過身看著他的背影。


    陸辜肅又轉了迴來,聲音很輕:“一直沒睡?”


    江晚啼乖乖地承認:“嗯。”


    暖橘色的小夜燈為她清瘦的小臉鍍上淡淡的金色光暈。


    “今晚你會陪在這裏嘛?”她又問。


    陸辜肅答:“會。”


    “好嘛,我會乖乖養傷的,以後一定早點睡。”小姑娘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問,“三爺別派那麽多人看著我,也別親自看我啦,可不可以?”


    一時間,陸辜肅沒有找到她誤會自己的原因。


    江晚啼目光真摯:“人多了會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陸辜肅說:“可以。”


    得到應允,她看上去輕鬆很多,露出笑容,支著雙臂往後靠了靠,手捧著臉頰,眼眸裏像是藏了星星,“還好我沒有刮花臉,不然以後都嫁不出去了。”


    他聽了蹙眉:“你還小,還有很多時間,無需多慮。”


    沒想到小姑娘輕輕地哼了一聲,略表不滿:“才不是,陸韻莘之所以來晉州找你,還不是因為他爹讓她參加各種舞會啊什麽的,恨不能把她趕緊嫁出去。”


    陸辜肅想了想,說:“她比你年長許多。”


    江晚啼又緊緊蹙眉:“我才十七,可她也才二十一啊,四年功夫而已。”


    陸辜肅一時無言。


    小姑娘兀自坐起來,眨了眨眼睛,一直看著他,說:“我想爸媽了……”


    陸辜肅上前,拿起桌案的書交給她。


    一本法語故事書。


    江晚啼不肯接,撇撇嘴,嫌他不解風情,“誰睡前還看法語啊?我才不要,除非……”她的雙眸一下子亮起來。


    男人的唇角彎起一點弧度,一身冷意化成溫和:“好,讀給你聽。”


    “是你說的啊,不是我說的!”她這就興高采烈,好好地蓋好被子,注視著他打開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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