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兒子,良久問道:“不後悔?”


    太子搖頭,“阿耶,我知曉自己是許多人眼中的搖錢樹,聚寶盆。那些人看著我……哪怕是再正直的臣子,也會不由自主的想利用我。興許他們會用為國為民這個由頭來驅動自己,但利用就是利用。”


    皇帝有些無奈的搖頭,“這都是命。”


    “是。我知曉這是避不開的宿命。從我成為太子的那一日開始,我就再難尋到一個能用平常心來相處的人。”


    “可那個女娃知曉你是太子後,平常心自然就沒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麵對大唐太子,她會如何?興奮,期待……”


    皇帝毫不留情的揭開了人性的幽暗處。


    “可是阿耶,每個人都會這樣啊!”


    皇帝一怔,“是,每個人都是這樣。”


    人是利己的,這一點皇帝也不能免俗。


    “可我和她終究都有過那麽一段彼此毫無心機的相處,在我的心中,這數年便是心中的一片淨土。就算是以後會變成什麽,至少,還有那片淨土在……淨土在,心中就會殘留著一份天真……至少,不會讓我沉淪在人性的黑暗中。”


    皇帝默然良久,最後拍拍太子的肩膀,歎道:“你阿娘定然是不滿意的,這事兒,還得朕去背鍋。不過,老子為兒子背鍋,天經地義。”


    皇帝去了皇後那裏。


    “什麽?”


    皇後愕然,“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


    “對。”


    皇帝坐下,“阿梁喜歡那個女子。”


    “可……”皇後抓住手中的書卷,“那個女子定然沒讀過書吧!”


    “對,沒讀過,不過,還來得及。”


    “沒讀過書,沒見識,她如何能輔左阿梁?”


    “你覺著,阿梁需要一個武後般的皇後嗎?”


    “可是……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如何統禦後宮?”


    後宮很麻煩……各形各色的女人,為了爭奪皇帝那點可憐巴巴的雨露,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皇後若是無能平庸,樂子可就大了。


    “後宮是很麻煩,可你該知曉,所有麻煩的根源就在於帝王。”皇帝精辟的總結道:“帝王是禍根。”


    皇後板著臉,皇帝歎息,走過去,並肩坐下,“阿梁是個好孩子,從小到大就沒給咱們找過什麽麻煩。他和那個女子在一起數年了,彼時二者都還算是天真。


    他身處權力的漩渦中,那個漩渦肮髒不堪,故而那個女子便是他的清泉。


    明白嗎?


    阿梁是一艘船,而這艘船需要一個停泊的港灣。這個港灣不必奢華,但,要能讓這艘船能安穩停泊。”


    皇帝握著皇後的手,“你便是朕的港灣。”


    而王琴顯然就是阿梁為自己尋找的港灣。


    皇後無力的靠在他的肩頭,“我總是各種擔心……”


    “你的擔心無濟於事。與其擔心這個,你不如琢磨琢磨如何能教授那個女子學會管理後宮。”


    “她若是不能呢?”


    “那麽,我們的責任已盡,剩下便是阿梁自己的事。他的女人,他來管。後宮出了事,他自己來管!就這樣!”


    “可我隻是想了想,就想到了阿梁還在繈褓中衝著我笑的模樣。”


    “你我當年……楊略當時帶著我南下,估摸著我就是那等傻乎乎的模樣。”


    皇後噗嗤笑了。


    “別擔憂了,朕知曉你的顧慮,可這世間最難得的不就是有錢難買我願意嗎?”


    “那家人如何?”


    “男主人有些小貪婪,小市民的那等貪婪,常見。男人沒出息的家庭,女人便會潑辣。王琴從小跟著母親幹活,也學了些。所以,朕不擔心她以後沒法管住後宮,朕隻擔心她管的太嚴。不過,那是阿梁的事,不是嗎?”


    想到兩口子吃酸撚醋的日子,皇帝就不厚道的笑了笑。


    “朕其實不喜什麽祖宗規矩,但卻理解祖宗留下這些規矩時的良苦用心。朕說過,外戚的好日子該結束了。那個女子的娘家不會成為禍患。”


    皇後的眼眶紅了,皇帝歎息攬住她不再纖細的腰肢,說道:“你疼愛阿梁,那便該放手。阿寧,孩子是我們的,可終究是他們自己的。你能管住一時,卻無法管住一世。他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們能做的便是在他們年輕時扶一把,送一程。等他們強壯了,有主見了,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祝福。”


    ……


    王家的日子依舊如故。


    早上起來,郭秀扯著嗓門咆孝,催促霸占著茅坑的王福趕緊出來。又催促兒子趕緊起床。


    兩個兒子不省心,大清早就鬧別扭,被郭秀一人一掃帚趕去洗漱。


    “琴兒,琴兒起了。”


    “阿娘,我起了。”


    王琴拉開房門走出來。


    借著晨曦看了神色平靜的女兒一眼,郭秀把兇巴巴的嘴臉收了,擠出一個燦爛的笑,“我閨女連皇後都做得,不過咱們不稀罕。迴頭阿娘給你尋個踏實的女婿。”


    王琴不語,低頭去廚房幫忙。


    吃完早飯,郭秀要帶著王琴去點心鋪做事,交代王福在家和兩個兒子專心幹活。


    叩叩叩!


    還沒出門,外麵就有人敲門。


    “這大清早的,誰啊?”


    王福不滿的道:“老大去開門。”


    “阿耶,我肚子疼。”王老大往茅廁跑。


    “懶牛懶馬屎尿多!”王福都囔著,卻不忍使喚老幺兒,自家去開門。


    大門打開,外麵站著一個微笑的男子,“可是王家?”


    “正是,你是……”王福覺得男子身上有一種令自己想低頭的氣息,甚至連話都說不利索。


    男子拱手,“李玄,見過王郎君。”


    “李郎君啊!”王福笑道:“不知何事?”


    “為了小兒而來。”


    男子目光越過王福,看著院子裏的郭秀和王琴,微微頷首。


    “李玄……”點心鋪裏的八卦多不勝數,其中皇帝的最多。


    皇帝的經曆被那些小說家們寫成了無數故事,其中身世基本相同。


    ——孝敬皇帝被鴆殺之前令人送走了還在繈褓中的皇帝,改姓楊,叫做楊玄。後來皇帝在北疆生發了,討逆前恢複本姓李,叫做李玄。


    這個事兒長安幾乎是家喻戶曉。


    郭秀在哆嗦,“夫君……”


    大清早還有些迷湖的王福身體一震,“你是……”


    “小兒給你家添麻煩了。”皇帝微笑道。


    “陛下?!”


    “別,今日來的就是個老父親。”


    皇帝笑眯眯的道:“可否進去討杯茶喝?”


    王福僵硬的側身,“請。”


    皇帝進來,先走到王琴身前,說道,“那小子並非有意隱瞞……說實話,這些年他每次出宮多半都是去了點心鋪,可我卻從未吃過一塊點心。”


    王琴福身,“我和阿娘學過……迴頭做給您吃。”


    我的閨女,你咋那麽聰明呢?


    郭秀此刻隻想吹爆自家女兒神來之筆的應對。


    兒媳婦做點心孝敬公公天經地義啊!


    但郭秀心中卻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皇帝親至,多半是想了結此事吧!


    兩口子把皇帝迎進去,王老二出去看了一眼,迴頭嚷道:“阿娘,外麵有幾個大漢。”


    “閉嘴,迴屋去!”郭秀罵道。


    皇帝莞爾,坐下後,看了一下屋裏的布置,說道:“當年在元州鄉下時,比這還差。”


    而皇帝在那樣的環境中度過了十餘年。


    “陛下喝茶。”王琴去泡茶來了,不過茶葉看著有些不大好。


    皇帝點頭,喝了一口,對王福說道:“茶葉不大好,不過,用心了。”


    王福賠笑道:“琴兒打小就聰明。”


    “是孝順!”郭秀給了王福一記眼鏢,接管了‘談判’


    “我那個兒子從小也很是乖巧,從未讓耶娘操心。隻因家業大,從小我和他阿娘對他頗為嚴苛。不過阿梁這孩子卻識大體,每日忙的不可開交也不肯叫苦。前陣子我去了蜀地,把家當丟給他看管,迴來一看,管的井井有條……”


    這是在介紹自家兒子的基本情況。


    “琴兒的針線是奴一手教的,比奴的還好。”


    “阿梁身邊人不少,不過他潔身自好。”


    皇帝隱晦的陳述了自家兒子不好色的優點。


    “琴兒做飯做點心都好。”和阿梁管著天下相比,王琴的那點特長被碾壓了。但郭秀依舊以老母親的倔強在堅持著。


    “那就好。”


    皇帝的那就好讓王福心頭狂跳。


    不會是……


    皇帝招手把王琴叫過來,問道:“你可喜歡我家那小子?”


    趕緊說啊!


    王福恨不能代替女兒大聲喊出來:喜歡!


    王琴低頭,微微點頭。


    雙手還捏著袖口。


    皇帝微笑道:“我一直不肯把孩子管的太細,故而這些年他在林氏點心鋪裏忙活,我也視而不見。不過,你給他做的那些針線倒是不錯……”


    王琴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皇帝問道:“那麽,你可願意和他……一直在一起?”


    王琴低頭不語。


    閨女!


    祖宗!


    王福雙拳緊握,麵色漲紅。


    皇帝微笑著。


    郭秀低著頭,腦海中一片空白。


    皇帝竟然是來……說親的?


    不是嬪妃?


    我家琴兒竟然能成為……太子妃?


    王琴抬頭,認真點頭。


    “我願意。”


    皇帝拿出一塊玉佩遞給王琴,起身道:“我過陣子要去西邊轉轉,後續拙荊會接管此事,告辭了。”


    皇帝走出王家,身後傳來郭秀的低唿。


    “夫君,夫君你怎麽了?”


    呯!


    王福幸福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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