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大朝會的日子越發的近了,皇帝忙裏偷閑,來到了囚禁偽帝的偏殿中。


    “當初麗妃曾建言把偽帝囚禁在錦衣衛,可朕卻覺得不好。”


    皇帝站在偏殿大門外,兩個內侍正在開門。


    他的身邊是韓石頭。


    “畢竟,要看著才舒心。”韓石頭說道。


    “果然,隻有你才知曉朕的心思。”


    門打開了,光明一下湧了進去。


    偏殿內就一張床榻,一個馬子,別無他物。


    李泌坐在地上,舉手擋在眼前,眯眼看著站在光芒中的皇帝二人。


    “你知曉嗎?當初你讓朕去探望廢太子時,他便這般坐在床榻邊,雙目呆滯,看著和個傻子似的。你這一刻,像極了他。想來他在地底下有知,也會欣慰一笑。”


    皇帝走了進來。


    “你是來嘲笑朕的嗎?”李泌緩緩放開手,眯著眼。


    “朕更喜歡快意恩仇。”皇帝站在他的身前,遮住了不少光線,“朕來,是想問你,當年你是如何陷害先帝。”


    李泌笑了,“朕就知曉你留著朕一命是為了此事,可朕為何要說?”


    “說了,少受苦。”皇帝很直接的道:“說實話,朕很想親自上手對你用刑,石頭想來也有些迫不及待了吧?”


    “是,奴婢恨不能吃了這條老狗的血肉。”


    李泌嗬嗬笑道:“吃了朕的肉,讓朕那位伯父一輩子死的不明不白。拷打更妙,朕的身子朕有數,若非韓石頭這個逆賊出手,朕早就駕鶴西去了。可即便如此,朕的身體也經不得拷打。不信,你可試試。”


    皇帝看了韓石頭一眼,韓石頭說道:“一兩次想來無礙!”


    皇帝想了想,“先帝的遭遇起源於兩件事,其一德妃王氏誣告先帝調戲她,引得帝後震怒,隨後輿論嘩然,太子被廢。其二,便是當初帝後被下毒,激怒之下,令人賜了鴆酒。這兩件事查清了,先帝當年的死因,以及背後有哪些人在作祟,也就一清二楚了。”


    皇帝俯身,伸手拍拍偽帝的臉頰,“你如今不說,等朕查清了,朕自然會讓你知曉何為求生不得,何為欲死不能!”


    他走了出去,殿門關閉。


    黑暗降臨。


    “孽種,你永遠都查不清!哈哈哈哈!”


    皇帝站著,說道:“石頭,你知曉多少?”


    “偽帝對當年事極為忌諱,絕少提及。不過這些年奴婢還是有些收獲。當年德妃王氏誣告先帝之事,宮中有人接應……還有人說動了德妃……”


    “汙蔑太子之罪……可處死。能讓王氏出手,背後那人是抓住了她的把柄,還是給了令她無法拒絕的好處?查!”


    皇帝令下,錦衣衛出動了。


    “錦衣衛出動了。”


    淳於山來尋楊新相。


    “去了何處?”楊新相不動聲色的問道。


    “出了長安,看方向,是要出關中。”


    “興許,是去查誰。”楊新相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


    “那個方向,是德妃的娘家。”


    “天下就四個方向,你想多了。”


    “德妃那邊,當年可留下了線索?”


    “你慌了?”


    “你特麽的不慌嗎?”


    “嘖嘖!堂堂淳於氏的家主竟然慌的口不擇言。”


    “那個孽種下手之狠毒,誰願意成為杆子上的那個倒黴蛋?”


    “安心!”楊新相平靜的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那死去的阿翁早就把此事都洗幹淨了。迴去,喝酒,好好睡一覺。天可憐見,淳於氏的家主何時這般狼狽過。”


    淳於典鬆了一口氣,眸色幽幽,“楊兄。”


    “說。”楊新相抬眸。


    “我有兩個兒子不為人知……”


    “送來,老夫幫你養著!”


    “好!”


    淳於典起身,鄭重行禮。


    “放心!”


    淳於典走了。


    孫岩進來,“郎君,淳於典有些慌亂。”


    “淳於氏當初和王氏在礦山和冶煉上爭鬥了許久,幾乎是平分秋色,那個孽種進了長安後,王氏仗著有他撐腰,便打壓淳於氏的生意。這些時日下來,淳於氏的店鋪門可羅雀。”


    “生意人最擅長的便是看風向。”孫岩坐下,“當初阿郎覺著李泌大概難以成事了,便令老夫歸來輔左郎君。如今看來,阿郎神目如電,隻是可惜……”


    “沒法救。”楊新相暗然神傷,“在得知那個孽種滅了石忠唐後,阿耶曾對我說:老夫估摸著難逃一劫,不過,老夫不能逃,否則楊氏就完了。老夫可以死,但楊氏不能倒。”


    故而從北疆軍掌控長安後,楊氏無比配合。天冷了施粥舍藥,天熱了弄綠豆湯,而且做好事不留名,悄無聲息的就走了。


    要錢糧,好說,給你。夠不夠?不夠?好說!


    “阿耶說,最好的法子便是讓那個孽種尋不到下手的理由。”


    楊新相歎道:“為此,楊氏裝了許久孫子。”


    “還得裝下去!”孫岩沉聲道:“直至那個孽種死了!”


    “此次他們出手試探了太子,本以為太子會發怒,沒想到卻看似平庸的便把事給壓製住了。劉擎等人功不可沒。”


    “劉擎等人終究會老去。”孫岩雙眸中多了神彩,“那個孽種乃是殺出來的江山,說實話,鎮壓關中一役時,他的出現令那些大族豪強們聞風喪膽。由此,他在一日,關中大族豪強就不敢謀反。不過,他畢竟會去!”


    “那個孽種的威望太高了。”楊新相眯著眼,“滅北遼,滅石逆,滅南周……這是開國帝王的氣勢。不可匹敵。可等他去了,太子登基,麵對偌大的疆域,麵對複雜的局麵,他可能掌控?他必然不能。如此,便是我等再度崛起的機會。”


    “千年楊氏啊!蟄伏過多次。可每次重新崛起之後,必然會更為強大。”孫岩自信的道:“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不可能例外!”楊新相斬釘截鐵的道,“鐵打的楊氏,流水的帝王!千年來,誰能破了這個局?那個孽種也不能!”


    ……


    “駕!”


    數十騎在官道上疾馳著。


    當到了驛站時,為首的下馬,亮了牌子,“錦衣衛辦事,換馬,準備幹糧。”


    “是!”


    等這群人一走,驛卒都囔,“怎地是個女人打頭?”


    “別滴咕!”驛丞麵色凝重,“看樣子,是去做大事的。”


    “您如何知曉?”


    “不是大事,犯得著帶弩弓嗎?”


    ……


    早上醒來,手一動,身邊的人就輕聲哼哼。


    是吳珞的聲音,皇帝睜開眼睛,有些茫然的看著上方。


    “陛下醒了?”吳珞問道。


    “嗯!”皇帝漸漸迴神了,問道:“家中耶娘如今還在村裏?”


    “是。奴讓他們搬進城中,可阿耶說他原先身體多病,自從到了村裏後就漸漸好了許多。如今腰杆直了,走路帶著風了……他不樂意去城中。”


    “也好!”


    皇帝知曉這是因為多活動的緣故。


    “人,寡欲才好。”


    皇帝對此深有體會,晚些活動著腰,覺得男人真的是牛。


    耕地的牛!


    明日朝會,今日便是永德元年的最後一天。


    宮中很是熱鬧,掛起了許多紅燈籠,皇帝搖頭,秦澤問道:“陛下可是覺著不妥?”


    “妥!”


    得知是皇後的意思後,皇帝果斷讚美。


    但他不由的想到了晚上紅彤彤一片的場景。


    加上宮女內侍在緩緩而行……


    畫麵太美!


    他緩緩走在宮中,秦澤說道:“陛下,韓石頭在前麵。”


    韓石頭蹲在前方宮殿的台階下,不知在看些什麽。


    皇帝走了過去,韓石頭迴身,“陛下!”


    “找什麽呢?”皇帝問道。


    韓石頭指著台階下麵的縫隙說道:“當初奴婢曾在這裏藏過銅錢,今日見到此處,不禁唏噓。”


    宮中等級森嚴,有些心態扭曲的宦官會折騰下麵的人,各種手段……最愛用的便是克扣和勒索。


    二人一前一後往前走。


    “當初先帝便在此和帝後縱論政事。”


    韓石頭指著前方的宮殿說道,“那時奴婢在東宮還隻是個雜役,聽他們說,先帝直指大唐各等弊端,說若是不改,百年後恐有不忍言之事。”


    老爹的危機意識實在是太強了啊!


    “帝後皆說此乃我家麒麟兒。”


    “那時候先帝年歲不小了吧?”皇帝問道。


    “是!”


    想到老爹那等年紀被耶娘稱之為麒麟兒,皇帝不禁莞爾,並幻想了一下那等場景。


    “先帝的遭遇,奴婢以為並非偶然。裏麵究竟有什麽人……奴婢覺著,怕是……”


    韓石頭眸色複雜。


    “朕會查清此事,不隻是為了複仇,更是想知曉,是哪些勢力在鋌而走險。”


    ……


    大朝會上,當偽帝現身時,引發了轟動。


    皇帝說道:“當年偽帝父子陷害先帝,朕查到了許多,但依舊不夠。這背後還有誰,朕必然要查個水落石出。誰能提供線索證據,有罪,可減輕,乃至於減免。無罪則記功!”


    這是刺果果的懸賞啊!


    可偽帝眼中卻多了些譏誚之意。


    皇帝並未看到。


    他開始了對自己一年來執政的總結,以及對今年的展望。


    “……先帝當年苦心孤詣想為大唐續命,出師未捷身先死。他走了,可朕還在!”


    皇帝目光炯炯的道:“朕推行革新的意誌堅若磐石,誰想來碰碰,朕,拭目以待!”


    赫連榮看著群臣俯首,高唿陛下萬歲,不禁說道:“貧僧仿佛看到了一幅畫卷……宏大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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