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度宮變到現在,李元已經被幽禁在宮中十餘年了。當時不少人猜測,年歲不小的太上皇最多能熬兩年。


    一個曾做過帝王的老人在冷宮中苦熬能熬多久?不說身體,就說這地位的巨大落差,就能讓人接受不了。


    當年做出這番猜測的人大多死了,可李元卻依舊活蹦亂跳的在冷宮中喝酒吃肉。


    有人一語道破天機,太上皇這一枝長壽。


    帝王能長壽的罕見,李元是一個,可李泌看樣子也不差。


    而相比之下,越王就顯得有些孱弱。


    從到了蜀地開始,李泌對他的態度就有些不冷不熱的。


    按理,衛王反水,那麽太子之位就該給他。可李泌卻絕口不提此事。


    但奇怪的是,越王也不提。


    越王的住所還算是寬敞,甚至有一個馬球場。沒事兒他就喜歡站在馬球場邊上,看著寬闊的球場,不知在想些什麽。


    趙東平來尋越王,見他又在看著球場,便說道:“大王,楊逆到了安州。”


    “知道了。”越王平靜的道,“你覺著,蜀地可能守住?”


    “自然是能的。”趙東平說道:“陽陵關乃是天險,加之蜀道難行,楊逆的大軍也隻能徒唿奈何。”


    “若是蜀地能守住,本王用十載……可能把蜀地變成反攻關中的基業?”


    “大王……”趙東平苦笑,“可蜀地之外何其大也!”


    以一隅製天下,難度太大。


    “可那個孽種便是以太平為根基,一步步掌控北疆。再以北疆為根基,滅北遼,南下擊敗石逆……最終一統。老趙,他能,本王為何不能?”


    “大王別忘了,北疆軍乃是天下強軍。”


    “是,可強軍也是磨礪出來的。本王最近喜歡讀史,看著那些帝王將相把一群農夫操練成為強軍的事跡,本王不禁心潮澎湃。老趙,當下的局勢,不能再等了。”


    “可宮中看守頗嚴啊!”趙東平苦笑道。


    “那個孽種大軍壓境,桐城人心浮動,宮中也是如此。本王讓你收買些人手,可有進展?”


    “收買了幾個,不過不夠。”趙東平說道:“宮中不隻是有那些侍衛,還有天馬營。咱們的人手沒法進宮。”


    “本王從未想過攻打宮中,明白嗎?”


    “那……”


    “三步之內,白刃相見!”


    ……


    越王隨即去求見楊鬆成。


    “局勢還算是平緩。”


    楊鬆成看著白頭發多了些,越王惡意的猜測他是在聽聞潁川楊氏的奴仆盡皆被出籍後氣急敗壞,導致白發。


    “是。”越王微笑道:“國丈辛苦,看著白發都多了些。”


    “那個孽種斷了楊氏的根,也斷了皇帝的根。”楊鬆成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皇帝與關中大族豪強本是一體,他是忌憚這個群體,可若是沒了這個群體,他拿什麽去製衡朝堂,製衡天下?”


    所以,他就製衡出了這個結果?


    越王覺得有些好笑。


    “而世家門閥的作用,便是協助帝王製衡天下。前陳覆滅後,若非我世家大族出手,天下何時才能平定?”


    “是!”


    楊鬆成看著恭謹的外孫,幽幽的道:“若是帝王昏聵,世家門閥便會協助太子……嗯!”


    越王麵露喜色,一閃即逝,“是。”


    稍後他告退。


    迴到王府,趙東平在等他。


    “國丈如何說?”


    越王走進書房,迴身坐下。


    “他的意思讓本王別著急,以後他會為本王做主。可他能做什麽主?”越王冷笑道:“除去身邊人和蜀地的一些人口之外,楊氏奴仆盡皆被遣散。就算是能重歸長安,楊氏得用多少年方能恢複?可阿耶豈會給他這個機會!”


    “那麽,還得走哪條路。”趙東平歎息。


    “走那條路沒什麽不好。若是按部就班,本王就算是登基了,也會成為楊鬆成等人的傀儡。與其做傀儡,不如拚死一擊。”


    ……


    等越王走後,楊鬆成打了個盹。


    “阿郎。”有仆役來稟告,“宮中來人了,說是想弄些錢。”


    弄字用的庸俗,可見仆役都不滿宮中的做法。


    楊鬆成沒睜眼,“給他!”


    仆役告退。


    幕僚進來,“皇帝這是第五次索要錢財了,國丈,此風不可長啊!”


    “那個孽種在關中清理大族豪強的仆役,楊氏首當其衝。沒了人口,楊氏就斷了一臂。你別看皇帝當時怒不可遏,可暗地裏定然歡喜。在他看來,缺了一條腿的楊氏,此後隻能成為他的附庸。”


    楊鬆成冷笑道:“以往他哪敢和老夫索要錢財?這個人,最擅長的便是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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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咱們帶來的錢財所剩的也不多了,若是任由皇帝勒索下去……”


    “他知曉分寸。”楊鬆成說道:“如今他所能依靠的也就是老夫等人,若是把老夫等人徹底激怒了,他便是孤家寡人。在長安時還好,在蜀地,他不敢!”


    “上次國丈就已經捐了一半身家,還不夠?”幕僚冷笑。


    “皇帝這個人雖說狠毒,可有一點好。”楊鬆成微笑道:“他對依附自己的人,曆來不錯。”


    當年從龍的那群人大多榮華富貴,除去常聖那個蠢貨太過膨脹謀反被滅,其他人多還在。


    “這一次,難道又得從一次龍?”楊鬆成眯著眼,“他用那一套統禦天下出了大簍子,統治蜀地怕是會鬧得天怨人怒。”


    “不是還有越王嗎?”幕僚笑道,“越王對國丈可是恭謹的很呐!”


    “越王是屬猴的。別看著恭謹,老夫敢說,他在見到老夫時,定然在暗罵老狗。”楊鬆成一點兒都不生氣,“他畢竟是皇帝的種,翻臉無情。不過老夫何須在意這個。”


    雖說楊氏被斷了一條腿,可另一條還在。那便是複雜而龐大的人脈關係網。隻要手握這張大網,誰在那個位置上,他都能掌控局勢。


    ……


    沿著官道一路前行,兩側的山脈越發的高大了。


    官道在峽穀中蜿蜒,不時兩側能聽到鳥鳴或是獸類吼叫。


    陽陵關就在峽穀的前方。


    兩側山峰高聳,絕壁上找不到一點兒能攀爬的可能。


    兩道山峰的中間,一座關隘硬生生的卡在那裏,仿佛是老天爺憑空丟下來一座高大,但卻不寬闊的城池。


    關隘很高,比普通城池少說要高出五成以上。


    關鍵是正麵太窄了,你就算是來了百萬大軍,可也隻能數百人數百人的攀爬攻城。


    而守軍則能專注的麵對這個狹窄的防禦麵。


    防禦麵越窄,就有利於守軍。


    “好一座險隘!”


    韓紀仰頭看著陽陵關,倒吸一口涼氣。


    高大的關隘讓所有人都隻能仰望。


    而兩側的山峰則讓人有些不自在,仿佛下一刻山峰便會倒下來。


    關隘上的守軍在大笑,有人甚至衝著下麵撒尿。


    梁靖從那一日後便跟在了皇帝身邊,見狀就解釋道:“蜀人愛戲謔。”


    也就是愛開玩笑。


    皇帝澹澹的道:“迴吧!”


    皇帝曆來都重視戰前的考察,每次少說半個時辰,多則一兩天,甚至會多次去考察。


    這大概是他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


    迴到大營中,皇帝召集眾人議事。


    梁靖也在其中,他看著那些文官將領,不禁暗自興奮。


    “你等也看到了,陽陵關果然是險隘,若是按部就班的攻打,朕覺著,哪怕是一年兩年也無濟於事。”


    裴儉說道:“陛下,前陳時,便是陽陵關護住了蜀地。臣以為,不可硬攻。”


    “陛下,先前臣看過了兩側,猿猴難攀。”江存中的觀察力不錯。


    皇帝看向了林飛豹。


    “陛下,岩壁光滑,我等是能攀爬上去,可卻在守軍的眼中無所遁形。關上有床弩……”


    就算是修士,也不能飛天遁地。在那絕壁上攀爬時,便是床弩的上好靶子。


    “偽帝此刻大概正在桐城中嘲笑我等。”赫連榮說道:“可否用間?”


    用間必須用蜀人。


    眾人看向梁靖。


    梁靖低頭,“臣不認識守將。”


    韓紀說道:“偽帝必然會提防此事,守將不可能會獻關!”


    眾人想到了小小的南遵城都抵抗了一日半,都點點頭,認可這個判斷。


    可當下怎麽辦?


    大軍一旦出動,就不能停滯。一旦停滯,己方將士便會生出疑惑來:是不是遇到難事兒了?


    一旦生出這種念頭來,士氣就會不可避免的下滑。


    而對方卻會覺得己方勝券在握,士氣大漲。


    可若是攻城,那是白白送死啊!


    在多年的征伐生涯中,皇帝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等束手無策的情況。


    眾人隨即開始討論如何應對當下的局麵。


    有人說強行攻打,用屍山血海淹沒了關隘。有人說這是草管人命,若是有用也就罷了,可陽陵關如此高大,這等攻城屁用沒有。


    兩幫人噴的口沫橫飛,老賊甚至在擼袖子。


    對麵的江存中冷笑也跟著挽起袖子,大有今日便和你割袍斷義的架勢。


    “咳咳!”


    皇帝幹咳兩聲,剛才還有些混亂的帳內,馬上就秩序竟然。


    老賊站在自己的位置,一臉肅然,仿佛剛才那老流氓的嘴臉壓根就沒出現過。


    江存中板著臉,一絲不苟的看著地麵,仿佛那裏有美人兒,隻要蹲下就能觸摸。


    “鬧啊!”皇帝說道。


    沒人吭氣。


    “不鬧了?”


    還是沒人吭氣。


    “那麽,打造攻城器械,準備,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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