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壁在城頭默然良久。


    隨即進宮求見皇帝。


    「葉州三日失陷!」


    韓壁低著頭,「臣,無能!」


    他的推算錯了。


    這讓後續的部署有些被動。


    「三日嗎?」


    年胥平靜的道:「其實,朕的使者半道被北疆軍驅逐後,朕便有了這個覺悟。」「陛下,文武之爭,該結束了。至少,該在此刻停下來。」


    韓壁誠懇的道:「值此關乎大周生死存亡之際,臣以為,當捐棄前嫌,聯手禦


    敵。」


    年胥看著他,微笑道:「韓卿能如此想,朕心甚慰。來人。」


    「陛下!」


    侍從上前。


    「召集宰輔們。」


    晚些,君臣齊集。


    「葉州三日失陷!」


    年胥平靜的道:「朕這陣子把輿圖幾乎看爛,此刻無需琢磨便知曉,北疆軍距離汴京越來越近了。唯一的屏障便是三州。葉州三日而破,那麽,金州等三州能


    堅持多久?」


    方崇已經迴來了,在進城前他便得知自己在清河的言行泄露了,故而當即進宮請罪,說了一番話……


    ——臣隻是想揚我大周威風,誰曾想秦王卻處心積慮要南征。


    言下之意,老夫隻是撞槍口上了,就算是老夫不吭聲,秦王依舊會尋找借口


    南下。


    這個道理誰都懂。


    但官場不是這麽算賬的。


    事兒發生時,隻要你在那裏,你便有責任。


    年胥是真的想把方崇趕到地方去,可他知曉在這個當口一旦驅逐方崇,必然會引發一係列變化。


    隨後,朝中將會波瀾再起。


    北疆軍大舉南下的當口,大周和他,都折騰不起。


    方崇被削爵,罰了十萬錢,一個官銜被剝,也算是戴罪立功。


    「陛下,臣以為,當出兵牽製。」


    保守派大佬們最近時常聚會,探討當下戰局。得出的結論是葉州不可守,最


    終還得要靠金州等三州來護衛汴京。


    所以,加強金州等三州的防禦力量刻不容緩。


    增援是必須的。


    還有一個,便是出兵牽製北疆軍。


    這個方案中規中矩,更難得的是,方崇並未趁機攻擊韓壁判斷失誤的過錯,令年胥心中微喜。


    但隨即又微愁。


    老年家的規矩,朝堂之上必須要有幾幫人,這幾幫人不管是做戲還是真的矛盾重重,必須要對立。


    如此,帝王的位置才穩固。


    若是方崇等人與韓壁等人合流……這個念頭在年胥的腦海中閃動了一下。彭靖說道:「隻是,此後當料敵以寬。」


    這是在譏諷韓壁,枉為宰輔中唯一知兵的人,卻錯估了戰局。


    年胥心中一鬆,隨即又有些煩惱,覺得這樣的對立讓大周無法合力應對外敵。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


    韓壁麵色微冷,這是發飆的前兆,但最終他卻忍住了。


    韓壁,有宰輔肚量!


    朕往日錯了。


    年胥此刻想著,若是讓韓壁為首輔,想來朝局會更好些。


    但此刻卻不能動。


    隻等此戰結束!


    年胥暗自下定決心。


    「三日下葉州,這是秦王給大周的迴應。葉州三日,金州等地能支撐多久?


    當北疆軍兵臨汴京城下時,誰能抵禦?」


    韓壁說道:「這是打擊士氣的一戰!」


    秦王稱之為心理戰。


    「大周必須做出迴應。」


    韓壁朗聲道:「一味固守隻會助長北疆軍威風,臣以為,當牽製!」


    「大軍出擊?」彭靖問道。


    「不,偏師!」


    眾人一陣默然。


    哪怕是不知曉武事的臣子都知道,用偏師去牽製,便是去自殺。


    眾人看著年胥。


    大周皇帝默然一會兒,點頭。


    五千騎兵出發了。


    城外,一壇壇酒水一字排開。


    大碗一碗碗裝滿美酒。


    「這是宮中的禦酒!」


    韓壁說道。


    這些騎兵在出發前便得知此行有去無迴,此刻下馬,一人一大碗美酒。


    幹掉美酒,劈手把大碗砸在腳邊。


    迴身,衝著汴京城叩首。


    「耶娘,孩兒永別了!」


    韓壁閉上眼睛,久違的感到了鼻子發酸。


    「不去不成嗎?」身後,一個文官顫聲道。


    捫心自問,若是得知自己將去赴死,誰能如此從容?


    這一刻,幾位文官動容了。


    「這是迴應,告知大周軍民,告知天下人,我大周,有悍不畏死的勇士,有願為帝王效死的臣子……」


    將士們上馬。


    「有,不屈的魂魄!」


    韓壁的膝蓋一軟。


    跪下了。


    「一路,走好!」


    那些文官驚愕不已。


    可那些即將去赴死的將士卻在馬背上拱手。


    「韓相,切記把我等的魂魄領迴來!」


    「好!」韓壁顫聲道。


    「出發!」


    韓壁跪送五千騎兵的消息傳到了年胥的耳中。


    他默然良久,看著太廟的方向,捫心問道:「列祖列宗,年氏壓製武人數百年,對嗎?」


    五千騎兵度過汴京最後的屏障穎水。


    第二日,他們就遇到了王老二的遊騎。


    「生意來了,二哥!」


    胖長老歡喜的道。


    「殺!」


    王老二最近準備買禮物送給阿梁,正在攢錢。


    按理,南周騎兵哪怕人馬更多也該撤離。


    這是慣例。


    可這五千騎卻排著整齊的陣列衝了過來。


    「好生意!」


    王老二這兩日遭遇了南周十餘股斥候遊騎,都是見到他就跑。此次竟然有人主動發起進攻,讓他歡喜不已。


    可甫一接觸,他就差點吃了大虧。


    他一刀準備梟首對手,可對手竟然不躲不避,奮力一刀。


    你砍死我沒問題,我就隻求砍你一刀!


    王老二的刀更快,搶先斬殺了對手。


    接著第二個對手依舊如此。


    不管不顧就是一刀。


    來啊!


    殺了我!


    這種氣勢一下就壓住了北疆軍。


    大軍正在葉州休整,等待出擊。


    秦王忙裏偷閑,帶著兒子便裝在城中轉悠。


    「殿下!」


    韓紀急匆匆趕來。


    正在看傀儡戲的秦王父子遺憾的迴頭。


    「老二敗了!」


    「啥?」


    王老二敗了。


    他帶著兩千餘遊騎出擊,被五千南周禁軍趕鴨子般的趕著跑。


    「那些禁軍悍不畏死,老二扛不住。」


    「有舍古人那等悍不畏死嗎?」秦王問道。


    「有!」


    韓紀麵色肅然。


    「他們可是跑了?」秦王有些遺憾。


    「沒有,一路追來了。」


    秦王率軍出擊。


    按理,這等數千人規模的廝殺無需他出馬,可他有些好奇,想看看這股敵軍是如何瘋狂。


    不到十裏地就看到了狼狽的王老二和他的麾下。


    「殿下,那是一群瘋子!」


    除去早年和秦王、老賊三人被好手截殺之外,這是王老二最狼狽的一次。「是嗎?孤見識見識!」


    秦王舉起手。


    身後,步卒整列整列上前列陣。


    遠方,敵軍騎兵出現。


    他們勒住戰馬。


    「這是想撒了吧!」有人說道。


    秦王不動。


    這是在歇息!


    一刻鍾後,敵軍動了。


    四千餘騎兵依舊排著整齊的陣列,在高歌。


    歌聲雄渾。


    「殿下,這是南周的軍歌。」屠裳有些唏噓的道:「臣的先祖當年便是高唱著這支歌衝向敵陣。那時的南周軍……便是這般悍不畏死。」


    「準備迎敵!」


    韓紀說道:「莫非有什麽手段?」


    兩側的北疆軍已經包抄過去了。


    秦王搖頭,「這是尋死來了。」


    「三日下葉州,南周軍民震怖。這是……臣以為,這是想用五千騎兵的慨然赴死來震懾我軍,激發南周軍民士氣。」裴儉蹙眉,「不知是誰的手法。」


    「唯有韓壁!」秦王在戰前就深入了解了南周君臣,對韓壁印象頗深。


    「弩箭……放!」


    密集的弩箭飛過去,正在加速的南周騎兵中,不斷有人落馬。


    人馬在慘叫,但剩下的騎兵卻依舊昂首唱著軍歌,衝向北疆軍陣列。


    他們又挨了一輪弩箭後,終於逼近自己的對手。


    此刻,戰馬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


    長槍平放!


    眼神中都是驕傲。


    「我等是大周捧日軍!」


    噗!


    這些騎兵撞在了長槍陣之前,人馬飛出去,而北疆軍也好不到哪去,連續兩排陣列被衝垮。


    "殺!」


    後續的長槍手們奮力出槍。


    兩翼包抄到位,開始合圍了。


    可那些禁軍騎兵卻依舊不管不顧的衝殺。


    唿喊聲響徹荒野,一個個禁軍騎兵前赴後繼的衝向林立的長槍,哪怕是被掛在長槍上,依舊張牙舞爪的抓撓:哪怕是倒在地上,依舊爬向對手……


    那眼神啊!


    都是瘋狂!


    「殿下,可要出擊?」裴儉問道。


    萬餘騎兵從四麵已經圍住了這股禁軍,隻需秦王一聲令下,便能絞殺他們。秦王平靜的看著那些在衝殺的禁軍。


    「不了。」


    剩下的兩千餘禁軍就在北疆軍的眾人的注視下,一一倒在陣前。


    致死,沒有一人哀求,沒有一人請降。


    當最後一個禁軍倒下時,四周寂靜。


    「孤希望你等能從這一戰中領悟些什麽。」秦王說道:「莫要輕敵!」


    這便是他沒有下令合擊的緣故。


    他需要讓麾下能因此提高警惕。


    「殿下,是捧日軍!」有將領過來稟告。


    「這是禁軍中


    的精銳。」薑鶴兒說道:「專職拱衛皇城,人數不過一萬。這一下丟了一半。」


    「老夫感受到了一股子驕傲之意!」韓紀難得讚道:「果然是南周勁旅。」「這等勇士在南周地位如何?」赫連榮問道。


    薑鶴兒低下頭,默然不語。


    秦王歎息:


    「年氏在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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