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的名聲不大好,在宮中時不尊重先生,課業一塌湖塗,堪稱是不學無術。


    出宮後,他喜歡和惡少們廝混,按照某位貴人的說法,這便是天生的下流人。


    但為了那個位置,他依舊敢去拚一拚。


    鄭遠東頷首,“大王豪邁,不過,越王的阿娘乃是皇後。”


    “本王不挑食。”敬王又是笑嘻嘻的模樣。


    這態度和混不吝和惡少並無區別。


    鄭遠東起身,突然問道:“前日聯絡,老夫本以為大王要麽第二日便來,要麽便不會來……”


    敬王雙手撐在身後,身體後仰,懶洋洋的道:“本王也想做個富貴閑人,可越王登基,楊鬆成定然會想法子除掉本王,解除後患。為了保命,本王也得搏一搏。”


    “大王睿智。”鄭遠東讚道。


    “可你呢?”敬王盯著鄭遠東,“鄭侍郎為何襄助本王?”


    “老夫在兵部多年,一直不得寸進。偶有機會,總是會被世家門閥,或是權貴子弟搶先。若是越王繼位,老夫此生再無機會。”


    晚些,敬王背著手,在小巷子裏溜達著。


    走過早些時候他看的枯黃藤蔓那裏時,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幹枯的藤蔓,很是好奇,“此刻看似死寂沉沉,為何到了春季便綠意盎然呢?”


    微冷的春風吹過,藤蔓上的枯葉簌簌作響。


    “老狗將我當做是狗養著,我若是死了,他定然不會落一滴淚。他落不落淚我不在乎,可我在乎阿娘會傷心。”


    “他現在就想讓老三接班,我偏生不如他的意。弄死了老三,我倒要看看他會如何。”


    “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把我看做是一條狗。”


    “等我進了那個地方,倒要看看那些往日嘲笑我的人,看不起我的人會如何。等我坐上了那個位置,倒要看看,那些人該如何!”


    敬王拍拍藤蔓,看看了巷子盡頭一眼,“鄭遠東的話,老子一個字都不信!”


    ……


    “敬王的話,老夫一句都不信。”


    小酒肆裏,鄭遠東愜意的品著酒。


    呯!


    趙三福手中的瓷杯崩碎,他沉著臉,“老鄭,你這是什麽意思?”


    嗯?


    鄭遠東抬眸。


    “你把大王置於何地?”


    二人有過約定,支持孝敬皇帝的子嗣登基。


    “其一,老夫沒興趣輔左這麽一個看似無賴,實則心思多的比九竅還多一竅的家夥。其二……”


    鄭遠東輕啜一口酒水,苦澀的道:“秦王統領北地,攻伐犀利。你覺著,二位大王還有機會?”


    趙三福漲紅著臉,“總得要傾力試試!”


    “三福,你這是執拗。”鄭遠東搖頭,“若是天下大局變動不大,那麽咱們發動宮變還有一線可能。當下,長安大軍迴師,宮中半月前就開始戒備森嚴了。咱們如何突襲?”


    “我有路子進宮!”趙三福的眼中多了血絲。


    一個人傾力了許久的事業突然被告知沒戲了,那種感覺很難言喻。


    “老夫最近發現,宮中有些修為了得的內侍進出頻繁。你,不是對手!”鄭遠東壓壓手,示意他坐下。


    “若是不成,我便刺殺偽帝!”趙三福拿起酒壺就喝。


    鄭遠東微不可查的搖搖頭,“他若是輕易就被人刺殺了,楊鬆成何須如此忌憚這個女婿?”


    “那你說我等當如何?”趙三福放下酒壺,喘息著問道。


    “弄死越王!”


    ……


    越王的名聲越發的好了。


    避開了第一批蹭熱度從龍的蠢貨,他這才漸漸恢複了正常的出行。


    進宮探望一下皇帝,皇帝看著這個正當年的兒子,再看看自己勒緊玉帶也壓不住的肚腩,心中的嫉妒油然而生。


    當年,朕也曾如此生氣勃勃啊!


    “……那些學生頗有些潛心學問的,做出來的文章孩兒看了,有些可取之處。”


    越王介紹著自己明日要去的書院的情況。


    韓石頭知曉,這是越王在隱晦報備:阿耶,我隻是去探討學問,並無拉攏誰的心思。


    皇帝漫不經心的問道:“可去看過你二兄?”


    呃!


    衛王不是被楊鬆成列為必殺對象了嗎?


    越王笑容不變,“孩兒準備晚些便去。”


    “去吧!”


    皇帝毫不掩飾自己沒興趣和他繼續談話的意思。


    越王恍若未覺,笑吟吟的多坐了一會兒,這才告退。


    但凡換個母親和外祖,皇帝能令人把他丟出去,下次別想再進梨園。


    離開了這裏,越王去了鏡台。


    “趙三福呢?”


    迎接他的辛全恭謹的道:“趙禦史出去辦事了。”


    “真是勤勞王事。”


    越王微笑問道:“本王記得你,辛全。”


    辛全微微露出了些受寵若驚的神色,“正是臣。”


    “聽聞你的身子不好?”


    “是。”


    “好好休養。”


    到了鏡台的大牢,辛全令人開門。


    “大王慢些!”


    辛全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越王卻輕輕蹙眉。


    他本想悄然看看衛王的狀態,可這一下全廢了。


    到了衛王的牢房前,越王發現自己多慮了。


    他的二兄正在打鐵。


    模擬打鐵。


    打的如癡如醉。


    越王看了辛全一眼,辛全點頭,表示衛王一直如此,把鏡台的牢房當做是了自家的黃家鐵匠鋪。


    “臣,告退。”辛全行禮,“周圍不會有一人。”


    越王頷首,他的隨從神色矜持,“老夫在,但凡誰想在周圍窺探,難逃老夫五感。”


    “二兄!”越王走過去。


    衛王沒抬頭,“滾!”


    越王笑吟吟的道:“阿耶令我來看看你。”


    “可是外麵局勢不妙了?”衛王右手舞動,仿佛真握著一隻鐵錘。


    他的左手作勢,像是夾著坯子。隨著右手的舞動,左手仿佛跟著受力震動,跟著微微變動。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隨從看的歎為觀止。


    這內息用太精妙了。


    “二哥依舊這般敏銳。”越王說道:“石逆依舊勢如破竹,估摸著不久就要兵臨建州了。”


    “北麵呢?”


    “二哥是擔心淑妃和妻兒吧!”越王突然生出了些幸災樂禍的心思來,“據聞到了桃縣後,淑妃每日還得自己挎著竹籃出門買菜。”


    衛王抬頭看了他一眼,“阿娘在娘家時,最喜清晨挎著竹籃去買菜。她說,清晨的菜蔬透著靈氣。”


    那時候淑妃會給還是孩子的衛王說外祖家的情況,以及江南的風土人情。


    一碟豆子,一碗黃酒,外祖便能在小酒肆裏蹲半日,圖的便是那種氣氛。


    石板街,下雨要小心濕滑。


    細雨中,炊煙便和雨霧交融在一起。


    而這個時候,他的阿娘便挎著竹籃,跑到小酒肆找到外祖要錢買菜。


    外祖會額外多給一文錢,讓她去買好吃的。然後抓一把煮豆子給她,讓她趕緊去。


    這些都是父女之間的小秘密。


    呃!


    越王幹笑道:“你那婆娘倒是厲害,竟然又開了家鐵匠鋪。”


    “她這是在等著本王!”


    衛王終於停止了動手,右手和左手各自操作,像是把器物擱下。


    “可還有話?”


    越王點頭,“天下亂了,南北都有逆賊,二兄覺著,這個天下會走向何方?”


    衛王盤膝坐下,雄壯的身軀給越王帶來的壓迫感這才消散了些。


    “阿耶昏聵,但畢竟老了。你繼位之後,楊鬆成身後無數勢力跟著吃飯,你準備給什麽報酬?錢財?他們不喜歡,田地,早已沒了。那麽還有什麽?”


    衛王冷冷的道:“唯有權力。別說什麽世家門閥不謀反,當初咱們家便是謀反。”


    “陳國彼時已經覆滅了。”越王為祖宗辯解。


    “當時江南還有帝王後裔稱帝,若是忠心,盡可接了來。”


    衛王譏誚的道:“陳國時的史家尚有頭可斷,筆不能亂的膽略。到了大唐,為了粉飾自家的大義名分,硬生生把那位皇室後裔說成是假的。史家的骨頭,在大唐便斷了。”


    越王歎息,“二兄,麵對當下這個局麵,說實話,我無法想象阿耶為何能坐得住。”


    “江山隻是他的玩器罷了,在死之前,隻要自己還是帝王至尊,他就心滿意足了。至於身後,他死之後,哪管天下板蕩。”


    “我也不虛言,以前太子之位令我頗為動心,可此刻,我卻覺著那是個火坑,太子便蹲在上麵,被炙烤著。”


    “什麽時候阿耶駕崩,太子便會掉進坑底。”


    “被活活燒死!”


    越王幽幽的道:“想來,這不是阿耶的本意。”


    “他的本意是製衡,為了製衡楊鬆成,他抬舉了異族人石忠唐。為了製衡,他和北疆軍民勢若水火……”衛王冷笑道。


    “結果,石忠唐謀反。楊逆起兵南下,北疆軍民幾乎無人反對。他這製衡手段玩的……”


    “玩火自焚!”


    ……


    “……那賈老六偷了東西,從後門逃出來,本是放在門邊,準備用來攔截主人的木板突然倒下來,當場把他砸暈,被主人擒獲,毒打一頓後送官。”


    一個惡少在說著最新的消息,“這叫做什麽?那話怎麽說來著?”


    酒肆裏坐了六個惡少,其中一人說道:“點火燒**,自家害自家。”


    眾人不禁狂笑。


    “哎!”


    眾人聞聲迴頭,見是敬王,都起身行禮。


    敬王斯斯文文的拱手,眾人詫異,有人問道:“大王怎地這般斯文?”


    “明日本王要跟著三兄去書院讀書。”


    ……


    敬王苦於被人說不學無術,便去求越王。越王隨口說明日去書院,敬王歎息,說那些學問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他們。


    越王正想著營造一個友愛兄弟的人設,就讓他跟著自己去書院熏陶一番。


    ……


    “明日。”


    小酒肆裏,鄭遠東第一次露出了猙獰之色,“弄死越王,楊鬆成與偽帝之間的矛盾便再無遮掩。殺起來,兩翁婿殺個血流成河,讓所謂的千年潁川楊氏淪為史冊中的幾行字,且遺臭萬年!”


    ……


    書院是私人開的。


    這裏不但教書育人,也時常舉辦一些活動,交流學問。


    越王今日早早就來了。


    “見過大王。”


    書院院長帶著人來迎接。


    越王帶著那等‘禮賢下士’的微笑被簇擁著進去。


    敬王被忽略了,卻滿不在乎,好奇的打量著一路上的建築。


    今日的辯難場所設在大堂,越王一到,眾人都跟了進去。


    果然,右邊有個大花瓶。


    這得什麽花才能裝進去?


    食人花?


    敬王笑嘻嘻的從邊上走過,手一閃,短刀滑入了花瓶中。


    悄無聲息。


    毫無煙火氣。


    就算是教授他偷盜之術的老牌惡少見了也得讚一句:大王好天分!


    敬王隨即進去。


    越王被簇擁在中間,微笑著說些什麽。


    “多說些。”敬王笑嘻嘻的道。與此同時,他也在想,那人會怎麽取刀呢?伸手進去太顯眼。可還能有什麽辦法?


    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子從遠處走來。


    他微微低著頭,像是焦急的模樣。


    路過大花瓶時,他擺手一拍,大花瓶飛上了半空,緩緩反轉。


    短刀從倒懸的瓶口中落了出來。


    男子接住短刀,反手握著,就衝了進去。


    就像是一個迫切想見到越王的學生。


    “……孤以為,學問學問,不但學,還得要學以致用。”


    這話是含蓄暗示:該出仕了,別擔心,本王會罩著你等。


    書院師生聽的如癡如醉。


    趙東平暗歎,心想果然是名利動人心,先前這些看似高潔的名士,此刻都麵目可憎。


    隨行的兩個老人突然挑眉。


    刀光在人群中閃動。


    “保護大王!”


    一個老人迎了上去。


    雙方隻是一個照麵,刺客小腹挨了一腿,張嘴噴出了一口血。


    而沒預料到對方會不閃躲的老人被一刀割斷了半片脖頸,接著被一腳踹飛,直衝越王。


    呯!


    第二個老人一掌拍開同伴還在噴血的屍骸,隨即短刀來襲。


    老人咆孝著揮拳。


    刀光崩裂,血光也跟著閃爍。


    老人的拳頭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呯!


    直至此刻,外麵的大花瓶才落地。


    刺客直奔越王。


    一拳。


    老人身形閃動,擋在前方。


    雙方交換了一拳。


    老人心煩欲嘔,刺客再度吐了一口血,這時外麵有人在長嘯,聲若奔雷,越來越快。


    這是好手在瘋狂趕來。


    刺客毫不猶豫的扔出了手中僅存的刀柄,隨即身形直衝而起。


    轟!


    屋頂被他撞開了一個洞,隨即刺客消失。


    刀柄撞在了越王的鼻子上。


    卡察!


    原先高挺的鼻梁,此刻卻歪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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