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通選擇了墜城殉國,這在楊玄的預料之外。


    他看著城下的屍骸,微微頷首,“走好。”


    這是他對老帥最後的敬意。


    “其實,北遼對他不怎麽樣。”赫連榮說道。


    “當初他曾前途無量,卻被帝王猜忌。他本想堅持,可家人卻怕了,各種勸說,乃至於咒罵。他隻能選擇迴歸寧興。”


    赫連燕歎道:“說是在家垂釣自得其樂,可就算是垂釣,誰願意在家中?寧興的湖泊不少,魚兒也多啊!”


    “咳咳!”


    江存中幹咳一聲,打斷了眾人的唏噓,“國公,木梯好了。”


    楊玄微笑道:“招降!”


    陣列整齊上前。


    騎兵們用刀背拍擊著盾牌。


    “降不降?”


    “降不降?”


    “降不降?”


    城頭,陳德微笑道:“陳德,不降!”


    身邊的將領舉刀:“毛虎不降!”


    “王山不降!”


    “……”


    聲音在蔓延。


    一個個守軍臉上洋溢著肅然。


    “那麽,成全你等!”


    楊玄舉起手,“攻城!”


    ……


    五萬大軍在行進。


    蕭華和陳方利在中軍商議著。


    “老夫以為,這五萬大軍不該徑直參戰,而是該潛伏在側,伺機出手。”蕭華說道。


    “樞密使的意思是告知連江王,大軍在側?”陳方利問道。


    “對。”蕭華興致勃勃的道:“大軍在側,連江王就從容了許多,他甚至能率軍羊裝不敵後撤,等楊玄領軍追擊時,我五萬大軍從側翼突襲,連江王再率軍反撲,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敗!”


    陳方利點頭,“好主意!”


    “大敗北疆軍後,不可停留。”蕭華說道,“必須一路追擊,直至桃縣。到了桃縣馬上攻城,隻要打下桃縣,北疆就算是丟了一半。”


    “長安定然會眼紅。”陳方利笑道。


    “眼紅?可李泌鞭長莫及!”蕭華說道:“奪取北疆後,大勢便在大遼的手中。隨後挾勢鎮壓舍古部,穩定內部後,馬上南下……直撲關中!”


    “若是能如此,此生,無憾了。”陳方利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樞密使!”


    前方有人在等候,隨同的是幾個北遼騎兵,看著異常狼狽。


    “這是……”蕭華問道:“斥候?”


    一個潰兵看著蕭華,跪下道:“敗了!”


    “什麽?”蕭華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使者來了。


    他看著大軍緩緩而過,木然道:“你們,來晚了。”


    ……


    轟隆!


    雷聲中,敢死營蜂擁而上。


    城頭,守軍瘋狂反撲。


    “這是北遼最後的勇氣!”


    楊玄說道,“讓他們發泄出來。”


    當勇氣發泄出來後,剩下的隻是絕望。


    “啊!”


    一個軍士跪在地上嚎叫,“大遼沒了!沒了!”


    這聲嚎叫就像是個信號,越來越多的守軍放下兵器。


    他們絕望,繼而木然的看著城頭湧上來越來越多的北疆軍。


    城門打開。


    楊玄並未進去,吩咐道:“後續進展會很快,先看好糧倉。”


    “是!”


    江存中帶著人進城。


    “主人,坐!”


    忠仆烏達送上馬紮。


    楊玄坐下,“我餓了。”


    薑鶴兒說道:“幹糧有的。”


    “我想吃熱食。”


    楊玄意態閑適的道。


    “國公,不馬上去寧興嗎?”薑鶴兒問道。


    “此時去寧興,便是甕中捉鱉,可別忘了,城中還有不少軍隊。且寧興是雄城,若是強攻,要死多少人?”


    楊玄說道:“舍古人大概就希望咱們這樣做。另外,長安也是如此。”


    “可若是小皇帝跑了呢?”薑鶴兒問道。


    “江州一丟,北遼實則再無生機。”楊玄指著北方說道:“一個小皇帝跑了便跑了,有他在,北遼那些野心家們反而被束縛住了手腳。”


    韓紀笑道:“誰想自立,那便是叛逆。”


    “可是錢糧呢?”薑鶴兒苦大仇深的道:“北遼積攢了數百年的財富都在寧興呢!若是被卷走了呢?”


    “他們不敢卷走!”赫連榮迴來了,“逃命的時候,誰還敢帶著巨量錢財?那隻會拖慢行程。”


    楊玄問道:“此戰如何?”


    赫連榮說道:“此戰殺敵三萬七千四百餘。俘八萬一千八百餘。繳獲刀槍等不計其數,戰馬更是多的令軍中管輜重的官員發愁,說趕緊讓牧人來放牧。”


    “不少啊!”楊玄說道:“這一戰,江州軍算是全軍覆沒了。”


    有人弄了一碗餺飥來,楊玄端著緩緩吃著。


    城中不時傳來慘叫聲。


    江存中出城來稟告。


    “國公,城中糧倉盡數控製住了,糧草多的……下官令人還在數。”


    楊玄問道:“可夠大軍食用?”


    “足夠了。”江存中迴身招手,一個北遼文官被帶了過來。


    行禮後,文官說道:“當初大王……呸!是赫連通那條老狗說要固守,故而寧興送了許多糧草來,就算是被圍困住了,堅守半年也沒問題。”


    能供給城中百姓和十五萬大軍半年的糧草,數量多的令楊玄也為之暗爽不已。


    十萬大軍出征並非易事,光說糧草就令劉擎等人焦頭爛額。每日都有輜重從北疆北上,隨行的人畜食用,隨行護衛的軍隊食用……這一路的耗費大的令人肝顫。


    所以,傾國之戰輕易不可為,一旦敗了,不隻是損失了軍隊,那些耗費也無法從繳獲中得到補償,隨後的日子會異常艱難。


    楊玄想到了那個世界的隋朝。


    三征高句麗,無論楊廣出於什麽考量,就這等規模的征伐,他竟敢接二連三,就說明這人昏頭了。


    “城中還有不少錢財,本是用於發放軍餉,如今都成了咱們的了。”江存中笑道。


    “正好戰後賞功需要不少錢財,留下!”楊玄覺得北遼成了自己的貼心人,補給不易就送上糧草,賞功艱難,就送上錢財。


    薑鶴兒說道:“寧興錢糧更多。”


    是啊!


    北遼數百年來的積累大多在寧興。


    楊玄心中火熱,抬頭看去,所有人都麵色微紅。


    娘的!


    都是一群匪徒!


    楊玄覺得自己就是匪首,帶著一群手下在憧憬著去搶一把。


    不過,搶了就不走了。


    他吃了一口餺飥,“都去做事!”


    一批批俘虜被押解出來。


    楊玄在吃著。


    俘虜們敬畏的看著他,有人跪下磕頭。


    更多的人跪下。


    向這位即將征服北遼的男人叩首。


    虔誠的就像是叩拜神靈。


    楊玄緩緩吃著,眯著眼,“味道,真是不錯!”


    ……


    寧興宮中。


    太後被幽禁在了自己的寢宮中。


    每日三餐是不缺的,而且差什麽隻管說。


    大長公主說了,善待。


    所有人都知曉,這是看在小皇帝的份上,否則按照太後幹的那些蠢事兒,一條白綾才是她的歸宿。


    呯!


    瓷碗落地,碎片和飯菜滿地都是。


    太後把快子拍在桉幾上,柳眉倒豎,“長陵就給我吃這個?”


    早飯的主食是餅子。和南周以及大唐南方以大米為主食不同,在關中,在北方,在大遼,依舊是麵食為主。


    麵是精麵,菜是燉羊排,看著湯色清澈,羊肉肥嫩。


    內侍蹲下收拾,呯的一聲,腦袋上挨了一碟子,他捂著腦袋緩緩退下。


    換了個人來收拾。


    太後冷笑道:“她把持著陛下,做著武皇第二的美夢。先帝在看著她呢!看著她如何倒行逆施。對了,陛下為何這般久不來看我?”


    雖說太後被幽靜了,但每隔半個月,小皇帝都會來探視她。


    沒人知曉。


    ……


    “陛下!”


    同樣是寢宮,小皇帝麵色蒼白,唿吸急促。


    王舉站在門內,聽著醫官低聲說著。


    “……毒已深入骨髓,老夫等人翻閱了許多醫書,均未曾尋到解毒的法子。老夫等人不敢懈怠,便用了其它法子,可……效用甚微。”


    “可也有用不是!”王舉說道。


    醫官搖頭苦笑,“是藥三分毒,陛下年幼,胃腸髒腑本就稚嫩,加之被鉛毒毒害數年,哪裏經得起大量湯藥的攻伐?”


    王舉問道;“那麽,現在如何?”


    醫官低下頭。


    王舉低頭,眼中閃過喜色。


    對於他和沉通等人而言,以及赫連峰的那些臣子而言,他們更希望由赫連峰的血脈來執掌大遼。


    不是為了什麽血脈的正統,而是赫連峰的血脈,才是自己人。


    自己人才會重用自己人。


    說到底,依舊是赤果果的利益。


    陪同的女官眸子裏閃過悵然,“藥石無靈了嗎?”


    醫官點頭,“老夫等,無能。”


    “大長公主……”


    小皇帝虛弱的道。


    王舉轉身走到床榻邊上,微笑道:“陛下當好生養著,等好了之後,大長公主歸來,便能一起出城去狩獵,可好?”


    小皇帝說道:“先前,我做了個夢。”


    他沒說朕。


    “陛下夢到了什麽?”王舉問道。


    小皇帝說道:“夢到了父親,父親說,我兒為何來了?”


    王舉看著他,良久說道:“陛下思念先帝,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父親拍了我一巴掌,我便醒來了。”小皇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好生歇息吧!”


    外麵有人在幹咳。


    王舉轉身出去。


    門外,一個內侍說道:“方才有人稟告,鷹衛那邊,萬淩霄召集了不少人密議,出來時,不少人麵色漲紅,興奮不已。”


    “知道了。”


    ……


    鷹衛,


    萬淩霄進了赫連紅的值房。


    “大統領,方才下官與那些人說了,他們發誓效忠大統領。”


    萬淩霄看著赫連紅,眼神熾熱。


    赫連紅說道:“宮中如何?”


    萬淩霄說道:“宮中小皇帝許久未曾露麵,都是王舉等人在處置政事。”


    赫連紅沉默著。


    萬淩霄身體前俯,“大統領,大長公主領軍在外,蕭華等人也隨軍而去,寧興空虛,這是最好的時機啊!再不動手,就晚了。”


    赫連紅撫摸著桉幾,“這張桉幾隨我多年,做柴火燒如何?”


    萬淩霄笑道:“大統領用過的桉幾,若是不用,可送給下官。”


    “哦!”


    赫連紅看了他一眼,“前方可有戰報?”


    “下官去問問。”


    萬淩霄出去。


    “長陵啊!”


    赫連紅幽幽的歎息著。


    眸色中,竟然有些冷意。


    萬淩霄迴來了,“大統領,說是連江王初戰告捷。”


    “赫連通是個老狐狸,若是初戰告捷,必然會說大捷,以提振民心士氣。如此,初戰,最多是平分秋色!”


    赫連紅眯著眼,“時機,到了。”


    “是!”


    萬淩霄興奮不已。


    赫連紅抬頭,眼中閃過厲色。


    “召集他們,今夜,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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