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反應有些出乎楊玄的預料。


    他本以為長安會暫時隱忍,等待做好各種準備後,再大張旗鼓的造輿論,隨即北征。


    但顯然皇帝是不想忍了,借著北疆拿下三州之勢,統一了朝中臣子的立場,對他發難。


    臣子們的想法楊玄在楊玄的預料之中。


    在他們的眼中,長安便是正統。


    ‘不務正業,的北疆竟然兵臨江州,下一步這是要準備滅掉北遼了吧!


    地方軍閥竟然能如此,這讓長安君臣情何以堪呐!


    這是其一。


    其二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一旦北疆攻破寧興,哪怕北遼餘部還在苟延殘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南有北疆軍,北有舍古部,北遼再無迴天之力。


    膨脹起來的北疆軍下一步會如何?


    刀槍歸庫,馬放南山?


    不可能的!


    強大的軍隊會助長楊玄的野心,北疆軍會向南看。


    所以,先下手為強啊!


    “見過國公。”


    巷子口,丁氏的生意越發的好了。


    百忙中還不忘給楊玄行禮。


    吃水不忘挖井人,這是百姓的節操。


    “生意不錯。”楊玄微笑道。


    可長安君臣的節操卻不怎麽樣。


    楊玄止步,“令錦衣衛重點打探長安是否派出使者去了寧興,去談什麽!這是當下首要之事,不惜代價打探到這個消息。”


    “是!”


    在文人騷客的眼中,寧興的秋季很美。


    但在大唐中舍人楊元的眼中,寧興有些蕭條。


    身邊的內侍江搖頭道:“看著寧興城,就讓咱想到了江河日下這個詞。”


    身後,數百騎疲憊的下馬。


    從長安到寧興,中途為了避開北疆軍的斥候,他們選擇了最偏遠的道路,耗費了時日不說,人疲馬倦。


    “從此刻起,我們將有可能身敗名裂!”


    楊元迴身看著眾人,“進城!”


    城中來了個官員,拱手笑道:“老夫沈通,這位是.”


    “中舍人,楊元。”楊元拱手,拿出文。


    沈通身後有人上來查驗文和他們的身份。


    “咱在陛下身邊做事,江!”江拱手。


    “幸會!”


    驗證身份後,沈通帶著他們進城安頓。


    “看著蕭瑟了許多啊!”江搖頭歎息。


    沈通說道:“大遼在擴軍,男人不是做事,就是在軍中操練。大唐那邊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大唐那邊,帝王在玩女人,重臣在勾心鬥角,軍隊倒是在操練,可擴軍有些難。


    “自然也是。”江吃癟,看了楊元一眼,可楊元卻沒有為他找迴場子的意思,目光轉動,觀察著寧興的情況。


    住下後,楊元先去沐浴,出來後,尋了江商議。


    江正在吃燉羊肉,左手一張餅,右手一碗羊肉燉蘿卜。


    咬一口餅,吃一口羊肉,把麥香和肉香咀嚼在一起咽下。別急著心滿意足,再來一塊燉爛的蘿卜,入口即化,隨即肉香和蘿卜的清香布滿了口中。


    “哎!”


    這一路吃足苦頭的江滿意的歎息一聲,“美!”


    “老夫和沈通說了,求見大長公主,但沈通卻隻是一笑,這是在待價而沽。”


    “也有可能是欲拒還迎。”江咬了一口餅。


    “陛下的意思,此次務必要與北遼達成和解,聯手夾擊北疆。”楊元麵無表情的道:“北遼如今局勢不妙,按理”


    “按理什麽?”江斜睨著楊元問道。


    “按理,該是北遼焦急才是。”


    按理,該等北遼主


    動去長安求助,大唐才好出手。


    可皇帝卻急不可耐的令楊元等人出使寧興。


    “咱們出長安的時候,演州等地還在北遼的手中呢!”江反駁道。


    那時候的北遼還有底氣。


    而現在,底褲都沒了。


    “咱們來了,便是被動。老夫想,等!”楊元說道。


    “可北疆軍已經和江州在對峙,一旦江州破,寧興就完了。”江在出發之前惡補過局勢,“等?等北遼覆滅?楊舍人,咱看那位大長公主怕是想和她的情夫那個啥。”


    “你想多了。”楊元不喜歡這等猥瑣的語氣,“她能執掌北遼便不可能因情廢公。”


    “那她為何指派了個沒有官職在身的老頭來迎咱們?”江冷笑,“那女人是在賣乖。咱也和你一般,也想擱下此事,看他們急不急。可別忘了陛下的交待。”


    全力以赴,越快越好!


    這是皇帝的交代。


    “別怪咱沒提醒你,隨行的人中,鏡台的密諜不會少,且宮中定然也有眼線。走錯一步,可就迴不了頭了。”


    楊元點頭,“老夫知曉了。”


    他起身,“老夫這便去求見大長公主。”


    江看著他出去,對身邊的內侍輕聲道:“盯著楊元。”


    “他是陛下的心腹”內侍覺得這事兒有些過了。


    江淡淡的道:“咱知曉。去做。”


    “是!”


    “大長公主,大唐使者求見。”


    長陵正在看奏疏,身邊是小皇帝。


    “楊元?”長陵問道。


    “是!”


    長陵想到先前沈通的稟告,“告訴他,我目前沒空。”


    “是!”


    “大長公主政務繁忙,沒空。”


    楊元得了這麽一個迴複,微笑道,“不著急!”


    迴過頭,他對隨從說道:“北遼此刻局勢危急,長安那邊決意要北征,楊玄不會坐以待斃,必然會選擇掃清北遼,全力應對長安大軍。在這等處境之下,大長公主依舊想贏取主動,想要攫取更多的好處,貪婪之極。”


    隨從說道:“楊舍人,如此,咱們擱著就是了。”


    “老夫也想擱著,可”


    楊元擺擺手,加快腳步。


    迴到駐地,他尋到江,“長陵不肯見老夫。


    “這還是在賣乖!”江冷笑,“要不,事不過三?”


    楊元點頭,“三次之後,若是長陵依舊如故,老夫就擱下了。”


    第二日,楊元再度求見,不出預料的被拒絕了。


    長陵和心腹們在商議。


    “使者有些急不可耐。”沈通說道:“當下大遼的局勢並不好,使者這般,臣以為是李泌的囑咐由此可見李泌對楊玄和北疆的痛恨。”


    王舉說道:“大長公主,既然如此,臣以為,可要挾長安多出兵,另外,要錢!”


    和大唐比起來,北遼真心窮。


    “要金銀!”


    “對,金銀少,卻值錢。”


    提到錢,人人兩眼放光。


    “如今擴軍花銷頗大,正需要些錢財補益。”


    長陵點頭。


    沈通說道:“可讓長安大張旗鼓的宣揚楊玄為叛逆,宣揚北疆軍為叛逆!”


    嘶!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若是如此,北疆內部就會生出亂子來!”王舉讚賞的對沈通點頭,“奉長安為正朔的軍民會漸漸敵視楊玄.就算是支持楊玄的軍民,也會心亂如麻。”


    長陵說道:“此事便由沈通去主持。”


    沈通行禮,“臣必不負大長公主的重托。”


    群臣告退。


    皇帝低頭看著奏疏,看似心無旁騖。


    長陵問道:“陛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點頭,“如今朕吃的都是小灶,好多了


    從上次發現皇帝中毒後,長陵就令人弄了個小廚房,專門為皇帝做飯食。


    “此事你可有不解之處?”長陵問道。


    皇帝說道:“李泌為何要這般急不可耐?”


    “隻因他擔心北疆滅了大遼,威望大增,顯得他這個帝王昏聵。”長陵說道。


    “帝王昏聵.”皇帝明顯有些不理解。


    “一個邊疆的節度使能滅了大遼,這個節度使還是李泌口中的逆賊,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李泌?”


    “廢物!”


    “對!”長陵很是欣慰,“故而他寧可吃大虧,也要與大遼聯手。”


    “朕明白了,唯有如此,大長公主晾著使者,使者依舊會低頭來求見。”


    “對,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便是拿捏住了這一點,逼迫他就範。”


    “錢糧要緊。”皇帝說道:“逼迫李泌把北疆軍也列為叛逆,這是要攪亂北疆之意。”


    “北疆內部混亂,大遼才有喘息之機。”長陵想到了那個男人,“舍古人在蠢蠢欲動,大遼腹背受敵,必須先穩住一處。楊元等人來了,便是天不滅大遼!”


    寧興城西北角的一個巷子外,張賢不露痕跡的觀察了一番裏麵,沒發現異常,這才進去。


    到了家門外,他輕輕叩門。


    連續三下,停頓兩息,再叩擊三下。


    門開,鄧起在門後,“百戶!”


    “嗯!”


    張賢進家,鄧起探頭出去看看左右,隨後才關門。


    二人進了屋子,張賢說道:“大唐那邊來了使者,為首的是中舍人楊元。”


    “桃縣令咱們全力打探長安使者之事,這便來了。”


    鄧起有些興奮。


    “今日楊元去求見,可訕訕而歸,看來,那位大長公主不是善茬!”張賢說道。


    “能令國公動心的女人,自然不簡單。”鄧起笑道。


    “他們的來意多半是想聯手北遼,咱們要打聽到他們商議的結果。”張賢說道:“晚些我去尋楊元等人的住所,看看能否潛入。你去跟著他們。”


    “有數!”


    第三日,楊元再度求見大長公主。


    這次很順利。


    見到長陵時,她隔著簾子問道:“大唐皇帝身子可好?”


    “陛下身體康健。”


    雙方寒暄幾句,長陵默然。


    楊元也是如此。


    氣氛有些尷尬。


    皇帝在一邊觀摩,突然覺得楊元有些可憐。


    哪怕他還小,可依舊知曉大遼局勢危急。


    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的竟然是死對頭大唐,真是令人唏噓,更令人不齒。


    但,終歸是對大遼有好處的事兒。


    他仔細揣摩著二人之間的無聲交鋒。


    時光流逝長陵無動於衷。


    可楊元卻越發的撐不住了。


    隔著簾子,他看不清,也不好去看長陵。


    而他自己卻處在大殿內眾人的注視之下。


    “大長公主!”


    皇帝鬆了一口氣。


    微笑了起來。


    “大唐皇帝陛下令你來,是何事?”長陵問道。


    “陛下本想與大遼世代友好,可如今大唐出了個逆賊,北疆楊玄。此賊野心勃勃,屢屢攻伐大遼,據聞,如今他兵臨江州了?”


    這是敲打。


    長陵淡淡的道:“對。”


    我承認了,你能如何?


    楊元麵色微冷


    知曉自己的底牌被長陵摸的清清楚楚的。


    兩國談判,最忌諱的便是這個。


    “大唐準備起兵。”


    “嗯!”長陵點頭。


    “大遼.”楊元抬頭,若是長陵還是以嗯來迴複,他便會迴去。


    “大遼也會出兵,不過”


    此行的關鍵來了.楊元心中歎息,“大長公主請說。”


    簾子後的長陵說道:“其一,大遼如今差些錢財,好招募勇士。”


    皇帝在臨行前交代過,些許錢財,許了。


    “此事.”


    楊元猶豫著,隨即和沈通辯駁,最終削減了對方五成要求。


    “其二!”


    長陵說道:“長安當宣告天下,北疆軍乃是逆賊!”


    “這不可能!”


    楊元瞬間就想到了後果。


    但,臨行前皇帝說過“北疆,都是一群叛賊!”


    皇帝的目標是擊敗北疆軍後,大肆清洗。


    這和長陵的要求並不矛盾。


    可若是如此,北疆內部將會混亂。


    北疆內部一亂,北遼就會趁勢出擊


    大好局麵將會盡喪!


    楊元麵色鐵青。


    “老夫要迴去商議!”


    “請!”


    楊元和江迴到了住所。


    “咱知曉你在想什麽,可咱告訴你,陛下就想清洗北疆軍。”江說道:“在陛下的眼中,寧可把北疆打爛了,丟棄了,也不會讓給逆賊!”


    “可大好局麵啊!”楊元說道:“若是如此,北遼會順勢反撲,死中求活!重新成為大唐的大敵。”


    “你還不知曉嗎?陛下的意思,寧可多一個大敵,也不肯讓逆賊得意!”江死死地盯著楊元,“雖說你是使者,陛下交代了,必要時,咱也是使者。”


    楊元麵色慘白,“此事.此事”


    “逆賊得意,會鼓舞國中那些野心家。而外敵,卻能激發大唐軍民同仇敵愾,明白了嗎?”江說道:“當下大唐的局勢,咱也知曉些,逆賊,必須死!”


    楊元默然。


    宮中,長陵說道:“北疆軍今年,或是明春定然會出兵,此戰,將會決定大遼國祚。所以,錢可不要,但必須要李泌宣告天下,北疆軍是叛逆!”


    群臣行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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