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朝中決議,把子泰定為逆賊。”


    周遵第一次不告假就迴到家中。


    周勤拎著鳥籠子,吹個口哨,“子泰拿下三州,基業就有了。從古至今,但凡有這等基業的,要麽謀反,要麽,就隻能等死。”


    帝王的猜忌會無孔不入,哪怕你舍棄自己的基業,丟下兵權,最後依舊逃不過一死。


    “朝中決議,討伐北疆!”


    “別聽他叫囂,真要討伐,還得聯絡北遼那邊,南疆那邊也得許多布置.”


    父子二人沉默著。


    老狗在鳥籠中清脆鳴叫著。


    “再叫,弄死你!”


    周勤打破了寂靜,“你是如何想的?”


    “我在想,子泰無法迴頭了。”周遵想到了女兒和外孫,心中悵然。


    這裏是周家後院,幾株大樹都有個共同點:下麵特地用繩子捆了個枝丫。長期捆著,枝丫變型,就在人肩的高度。


    老狗噤聲,周勤把鳥籠掛在樹枝上,歎息,“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周遵點頭,“大勢所趨,不走不行了。”


    周勤挑眉,“這個世道,就容不得老實人活著!既然如此,那便鬧騰一場!”


    周遵說道:“今日我一言不發,可也沒人和我說話。”


    “避嫌呢!”周勤冷笑,“周氏的女婿被朝中君臣定為逆賊,身敗名裂不遠了。可那些人也不想想,若是成了呢?”


    “若是成了.”


    周遵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像,我要變成楊鬆成第二?”


    “呸!”


    周勤拍了他一巴掌,“你就不能別提那人?”


    秋風吹過,父子二人卻覺得熱血沸騰。


    蟄伏多年,久違的感覺啊!


    “令人悄然去各處田莊,把丁壯都操練起來。”周勤說道:“另外,囤積錢糧,暗中囤積兵器。”


    “都瞞不過人!”周遵說道。


    “老夫就沒準備瞞著誰!”


    周氏在籌謀做帶路黨,而黃春輝卻有些悵然。


    “果真走到了這一步嗎?”


    黃露點頭,“以往隻是陛下和楊鬆成一夥說秦國公乃逆賊,今日滿朝文武,除去周遵之外,盡皆站隊。”


    “哎!”黃春輝看看樹上的樹葉,“北疆,樹葉開始枯黃了吧!”


    “是。”黃露擔心的看了一眼老父,“阿耶,朝中說了,要討伐北疆。”


    “那些蠢貨!”黃春輝搖頭,“北疆如今就差最後一步,就能滅了北遼。他們這是想做什麽?”


    黃露冷笑,“這是不想讓滅北遼之功歸於秦國公罷了。齷齪!”


    “帝王無能,臣子蠅營狗苟!”黃春輝歎息:“張煥也站隊了?”


    “是!”黃露說道:“張煥如今就想養老。”


    “準備馬車!”黃春輝起身。


    “阿耶,你這是要去何處?”黃露訝然。“老夫許久未曾出門了,去兵部!”


    “外麵有人看著!”


    “老夫要出門,誰敢阻攔!”


    黃家的馬車出來了。


    門外少說十餘眼線愕然。


    黃春輝多久沒出門了?


    這是要作甚?


    這些人竟然愣住了,不知所措。


    隨後,一群人也不遮掩,就跟在後麵。


    有人飛也似的去報信。


    “黃春輝出家門了?”


    “那條老狗出洞了?”


    當馬車到了皇城外時,守門的軍士也愣住了。


    黃春輝下了馬車,抬頭看看皇城,“又荒涼了些!”


    您這話犯忌諱啊.黃露苦笑,上去扶住他,“阿耶,進去吧!”


    “黃相!”


    守門的軍士行禮。


    “老夫求見兵部張煥,通稟吧!”


    黃春輝並未進去。


    “您直接去就是了。”


    黃春輝身上依舊背著宰相的虛銜,進皇城不是事。


    “去吧!”


    黃春輝不肯。


    隨即有人去兵部報信。


    “黃春輝?”


    張煥一邊點頭“令人去迎接,老夫馬上出來。”


    等人去後,張煥在值房內踱步。


    “黃春輝數年出門一次,便是來尋老夫。這是想為北疆楊玄說話?”


    “老夫站隊迫不得已,黃春輝難道不知?”


    “老夫知曉此事重大,弄不好便會引發內亂,可”


    一個小吏進來,“相公,黃相公來了。”


    張煥微笑著迎了出去,“黃相,久違了。”


    二人寒暄幾句,隨即進去。


    黃春輝坐下,見案幾上不是地圖,而是文,就輕聲歎息。


    你說吧!


    老夫含胡以對就是了。


    張煥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黃春輝看著他,“陛下決心已下,老夫知曉無法挽迴。此來,就想說一句話。


    “黃相請說。”論長安值得張煥尊重的人,黃春輝能排前三。


    但黃春輝想說什麽?


    大局為重?


    相煎太急?


    還是為北疆抱屈,或是求情


    黃春輝說道:“老夫擔心長安大敗!”


    他起身,微微頷首,轉身出了值房。


    良久,一個官員來求見張煥,不小心看了一眼。


    張煥呆呆站在值房內。


    一臉驚愕。


    “張相,陛下召見。”


    張煥一拍額頭,長出一口氣,“老夫艸!”


    張煥進宮。


    皇帝一身道袍,清瘦的臉頰上洋溢著愜意的笑容。


    他一直想把北疆列為叛逆,但朝中群臣的意見卻無法統一。今日接著北疆軍兵臨江州的消息,終於達成了目標。


    他順勢決定征伐北疆,群臣大半同意。


    如今,就等著各種準備工作就緒。


    南疆那邊得擴軍,長安諸衛也是如此。


    還得籌備糧草。


    事兒很多啊!


    皇帝久違的亢奮了起來。


    他看了張煥一眼。


    “黃春輝去了兵部?”


    “是!”準備養老的張煥低下頭,“他說,擔心長安不敵北疆。”


    哈!


    皇帝想怒斥,但轉瞬又笑了起來。


    “長安諸衛十餘萬大軍,且隨時都能征募勇士,三十萬大軍也輕而易舉。加上南疆二十萬大軍,他北疆十二萬人馬能做什麽?”


    張煥默然。


    “張卿難道也是這般認為的?”皇帝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老夫隻想告老迴鄉去釣魚張煥後悔沒上致仕奏疏,此刻卻不好提及此事,否則便有避禍撂挑子之嫌。


    他可以不在乎,可兒孫呢?


    “臣以為,陛下必勝!”


    “哈哈哈哈!”


    皇帝心情大好,鏡台按理也該如此。


    可鏡台的氣氛卻有些凝滯。


    宮中派了個宦官來監察鏡台,大夥兒第一個念頭便是王守要完。


    王守遣散了心腹,此刻正在和荒荒說話。


    “多年前,咱便在城外準備了一家酒肆,胡人開的,最能遮人耳目。你拿著這塊木牌子先去.”


    荒荒並未接過木牌子,“你還等什麽?擔心趙三福的那幾個樁子?我能輕鬆弄死他們。


    “咱們一起出去目標太大且陳琨今


    日在找咱的茬,你先走,那些人隻知曉咱身邊有個好手,等咱一人出門,必然放心。


    咱扮作是商人,和人說好了,明早和商隊一起出城。


    娘的!咱一走,趙三福少不得會被牽累,那就有趣了。


    還有皇帝那個蠢貨,定然會惱羞成怒,擔心咱說出他那些醜事,嘴嘀嘴!”


    “那個商人可穩靠?”荒荒問道。


    “咱的手段你還不知道?”王守蹙眉。


    王守這陣子暗中做了些準備,令麾下幾個心腹走人,實則是在暗中準備動手。


    不是宮變,而是刺殺越王。


    借著這個機會走人,再恰當不過了。


    “我等著你!”


    荒荒把木牌收好晚些,悄然從後麵走了。


    王守笑著,一個小吏進來,“王監門,陳內侍叫你!”


    “那條狗,也配對咱唿來喚去?”王守冷笑。


    小吏迴稟,陳琨笑道:“這條老狗主動送了機會。咱這便進宮。”


    陳琨進宮請見皇帝。


    “王守跋扈,奴婢發現了問題,請他去詢問,卻被羞辱!”


    皇帝冷冷的道:“讓那老狗來。”


    韓石頭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冷意,知曉王守今日過不去了。


    皇帝把趙三福抬起來,隻是想讓他和王守打擂台,一步步從王守的手中把權力搶過來。


    皇帝這般謹慎,不外乎便是擔心逼狗跳牆。他一步步把王守變成了孤家寡人,這時候,才是動手的好機會。


    狗咬狗!


    韓石頭出去吩咐人去鏡台。


    孫老二正在外麵和一個宮女逗趣,見他出來了,趕緊站好。


    不知他先前說了些什麽,宮女紅著臉走了。


    韓石頭吩咐人去召喚王守,然後走到孫老二身前,“要守規矩!”


    孫老二嬉皮笑臉的點頭,低聲道:“郎君那邊,可是妥當了嗎?”


    “隻剩下了寧興!”韓石頭淡淡道:“正好,長安也要準備許多東西。興許,郎君下寧興後,這邊也正好”


    “決戰!”


    “這是宿命!”


    “咱有些熱血沸騰了,恨不能去郎君麾下為一小卒。”


    “你去,幫不了郎君,隻會成為累贅。”


    “那你呢?”


    韓石頭眸色深邃,“咱要陪著老狗呢!”


    “累嗎?”孫老二問道。


    “不累!”


    “咱聽聞這個消息,突然就覺得累了。”


    “還早。”


    “咱就擔心老狗父子早去了。”


    “放心,他們父子的身子骨啊!有咱照看著,比誰都好!”


    “那就好。”孫老二放心了,“記著,誰都能死,他們父子不能死。要留給郎君來處置。”


    “放心,就算是閻王爺想要他們父子的命,咱也能把他們拉迴來!”


    韓石頭輕聲道:“咱想看到他們父子,生不如死!”


    孫老二心情喜悅的準備出去辦事。


    他不懂軍事,又不好尋人打聽,擔心引發猜疑。韓石頭在偽帝身邊多年,這方麵的素養不低。


    韓石頭說離小主人起兵那一日不遠了,那定然便是不遠了。


    他覺得心跳的不快,但渾身發熱。


    還沒出宮,他就看到了王守。


    “王監門!”


    孫老二客氣拱手。


    王守拱手,“出門?”


    “是啊!”孫老二覺得今日的王守多了些煙火氣。


    直至出宮後,他依舊記得王守當時看自己的眼神。


    好像有些羨慕。


    羨慕咱作甚?


    孫老二想想局勢,不禁樂了。


    是啊!


    美好日


    子就在前方,若是知曉了,誰不羨慕咱呢!


    王守到了梨園外,看著有些緊張。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陳琨也來了。


    王守冷笑,“野狗!”


    “老狗!”


    二人互相低聲叫罵。


    “進來!”


    一個內侍出來,帶著二人進去。


    王守低著頭,一路到了裏麵。


    幾個宮人正在舞蹈。


    夏季初秋都是看舞蹈的好季節,哪怕是失去功能的內侍們,看到那些半遮半掩的宮人時,依舊覺得賞心悅目。


    “陛下,喝藥茶!”


    韓石頭送上藥茶。


    皇帝接過,指指韓石頭,“你就擔心朕駕崩了是吧?”


    韓石頭正色道:“是!”


    皇帝喝了一口藥茶,“這個藥茶的方子,聽聞是你去和醫官求來的?”


    “是!”


    這等方子自然是不傳之秘,醫官不說,誰也不知道。


    韓石頭也不說自己付出了什麽代價換來了這個方子,一臉平靜。


    “你啊!”


    皇帝再指指他,隨即看向王守,臉上多了冷意。


    “陳琨乃是朕派去檢查鏡台之人,為何輕慢他?”


    王守跪下,“陛下,奴婢冤枉啊!”


    “嗯!”皇帝眯著眼,眼中閃過利芒。


    “奴婢對陛下忠心耿耿.”


    王守抬頭,“當初陛下第一次發動宮變時,是奴婢帶著人衝殺在前。武皇身邊的好手眾多,奴婢修為普通,卻奮不顧身,身被七創。這才換來了武皇被幽禁.”


    “大膽!”韓石頭喝道,“來人!”


    “等他說!”皇帝擺擺手,眼神讓韓石頭想到了神靈俯瞰人間的冷漠。


    “那一年,陛下再度發動宮變,依舊是奴婢衝殺在前。是奴婢第一個拿住了準備遁逃的太上皇。”


    “陛下登基,要清洗武皇和太上皇的人馬,是奴婢不顧聲譽,帶著鏡台的人出手”


    王守問道:“奴婢可是不忠嗎?陛下卻令陳琨來監察鏡台。”


    他指著陳琨,“這是讓陳琨找到奴婢的把柄,隨後拿下奴婢吧?”


    皇帝看死人般的看著他,“老狗!來人!”


    “奴婢是老狗,拿陛下是什麽呢?”王守笑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奴婢知曉陛下太多隱私,自然該死。可奴婢臨死前有個念想.”


    皇帝淡淡的道:“是何念想?”


    王守看著他,“奴婢想弑君!”


    話音未落,跪在地上的王守雙手用力一抓,人就向著飛掠而去。


    “老狗,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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