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的次子孫耀犯事兒了。


    這個兒子聰明,但卻喜歡走捷徑,這一點從小就讓孫石頭痛不已,覺得次子不類己。


    當初孫耀就曾***被人抓到把柄,孫石無奈徇私。


    此次走私更是令人震驚。


    情人司的消息源源不斷的湧來。


    “孫耀走私的乃是兵器,販賣給了亂賊。”


    年胥麵色鐵青,“朕賞賜孫氏不少,孫耀朕也賞了官職,怎地還不夠?”


    對於重臣,年胥從來都很舍得,賞賜不絕,而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孫耀走私被誰抓住的?”年胥猛地想到了此事。


    那是孫石的兒子,就算是抓住了,也該悄然處置此事。


    孫耀的性子,記得是頗為圓滑,怎會自盡?


    孫石迴到家中,孫耀的屍骸就擺放在門板上,老妻坐在邊上哭。


    “二郎!”


    孫石踉踉蹌蹌的走過來,看到兒子脖頸上一道凝固的傷口,他嘶聲道:“二郎最怕疼,怎會自盡?是誰?”


    查!


    當朝秉政的宰相震怒,汴京各家衙門都不敢懈怠,紛紛出動去查此事。


    “胡塗!”


    樞密使韓壁聞訊苦笑,“那些人正等著你去查啊!”


    皇帝在宮中為之歎息。


    而彭靖和方崇卻在一起喝酒慶賀。


    “此事做得好!”彭靖舉杯笑道,“對了,孫耀如何勾搭上了那些反賊?”


    方崇淡淡的道:“老夫令人扮作是南疆那些叛賊,和孫耀搭上線,說買兵器。孫耀自然答應。”


    “前些年大周沒少送兵器給那些反賊,能換錢便是本事。”彭靖點頭。


    “隨後,老夫又令人去和大周的一股反賊聯絡上了,答應以便宜的價錢賣一批兵器給他們。”


    方崇微笑,“彭相可明白了?”


    彭靖身體一震,“隨後真正的反賊來交易,


    本以為來人是南疆異族的孫耀欣然前往”


    “老夫令人在附近蹲守,當即人贓俱獲。”


    “妙啊!”


    彭靖撫須讚道:“這便是兵法啊!妙不可言!”


    保守派想收拾孫石許久了,內部甚至在叫囂,要把孫氏一家子除掉。


    可孫石這人執拗,為人正直,不肯變通,尋不到把柄。


    最終方崇布下這個局,一舉坑了孫耀。


    彭靖問道:“既然拿到了把柄,為何孫耀死了?活著的孫耀更好!”


    活著的孫耀才能羞辱孫石。


    你不是叫嚷著大公無私嗎?


    你不是叫嚷著老夫為國為民,無愧於心嗎?


    來!


    大家來看看孫石的兒子幹的是什麽事!


    他竟然販賣兵器給反賊!


    你孫石說要中興大周,可你兒子卻在挖大周的牆角。


    你人格分裂嗎?


    這股巨大的輿論壓下去,孫石不自殺就算他彭靖輸。


    “哎!”


    方崇歎息“底下的人瞎胡鬧,老夫說擒獲就好,他們立功心切,逼迫孫耀”


    “他們逼迫二郎君舉報阿郎。”


    孫耀的隨從都活著,也沒人敢滅他們的口。


    他們全程見證了此事的經過。


    “二郎君不肯,他們就說此乃醜聞,能令阿郎羞愧自盡。”


    孫石麵色蒼白。


    “二郎君一把搶過一把刀,就這麽”


    隨從比劃了一下。


    用力一拉!


    那個怕疼的兒子啊!


    他再有諸多的不成器,可最終還是不肯坑害老父。


    孫石坐在那裏,木然不動。


    “那孫耀倒也果決,竟然搶了一把刀自盡了。”


    方崇有些遺憾的喝了一口酒。


    彭靖說道:“此事,要馬上捅出去。”


    “老夫知曉,陛下若是壓下,咱們還不好說話。故而老夫得知成功後,就令人在外麵傳話。


    當朝執政孫石孫相公販賣兵器給反賊!


    這個消息在汴京城中傳遍了。


    按理孫石該上疏自辯。


    可他卻沒有反應。


    “孫相公就坐在屍骸邊上,喃喃自語。”


    年胥問道:“說了什麽?”


    謝引弓親自去的孫家,“說,縱使千古流芳又能如何?可能換迴我兒!”


    年胥心中一震,“他灰心了?”


    “是!”謝引弓點頭。


    年胥說道:“你再去,代朕勸慰。”


    “陛下那邊派謝引弓二度去了孫家!”


    消息傳到了彭靖二人這裏。


    “陛下這是擔心孫石心灰意冷,新政就斷了。”


    彭靖笑道:“換個人,沒有孫石這等膽略,新政自然名存實亡。”


    方崇說道:“再無打探消息!”


    二人舉杯,言笑晏晏。


    謝引弓再度前來。


    “孫相,陛下說了節哀!”


    孫石一動不動。


    謝引弓俯身,就聽到.


    “千秋功過,誰人評說?***!”


    謝引弓駭然。


    “孫相?!”


    “孫相!!!”


    孫石沒動。


    “家國天下,都是空!”


    謝引弓心中駭然,再三勸慰後,這才告辭。


    他走到大門外,迴身看了一眼。


    風吹動他的衣袂,接著輕輕進去,卷起了孫石頭上的斑白長發。


    令謝引弓想到了雪。


    以及。


    血!


    彭靖和方崇徹夜飲酒慶賀,不斷有人來恭賀他們,言語諂媚,甚至有人提前祝賀他們執掌朝政。


    黎明方休。


    “不睡了。”彭靖伸個懶腰,“晚些就去朝中。”


    “也好!”方崇看看外麵的魚肚白笑道:“老夫從未如此神抖擻過。”


    孫石出門了。


    一人一騎,孤單到了皇城外。


    此刻時辰未到,皇城大門緊閉。


    城頭軍士見是孫石,就說道:“是孫相公,開門,請他進來。”


    這是皇帝昨日的交代。


    ——哪怕是半夜,隻要孫石來,開門!叫醒朕!


    至於什麽夜裏不得開門的規矩,滾一邊去!


    謝引弓還記得皇帝當時的麵色。


    鐵青!


    謝引弓小跑著來到了皇城前。


    腳步聲敲動著這無人的淩晨。


    他看到了大門外孤獨的孫石。


    也看到了那一頭白發。


    孫石跪下。


    “臣無能,請乞骸骨!”


    一般臣子辭官多用年邁為由,在這個平均壽命很低的時代,你四十歲說年邁也沒人說你。


    但孫石用了無能這個詞。


    這是要把新政失敗的責任盡數攬到自己的身上。


    謝引弓呆若木雞。


    消息飛也似的送進宮中。


    剛吃完早飯的年胥眸色深沉。


    臉頰微微顫栗。


    他走出去看著朝陽升起,輕聲道:


    “夕陽,要落山了嗎?”


    延綿的群山,以及山下的草原是異族的天堂。


    沒事兒的時候,他們在


    草原上放牧,秋高馬肥時,便四處劫掠。遇到強敵的時候,他們就遁入山中,風頭一過,又是一條好漢。


    你要想徹底清剿異族,沒有十萬大軍是不可能的。可十萬大軍進山不用打,糧道你都維係不了。


    小股人馬進山,隻會被異族圍殲。


    故而進退兩難。


    這樣的南疆異族令人頭痛。


    張煥在時,采取的是露頭就打的策略,異族紮刺就出手,老實就不幹涉。


    直至南疆異族高舉叛旗,張煥無奈,隻能全力清剿。


    南周孱弱,故而原先的南疆軍無所事事,隻是耀武揚威罷了。


    阿史那石明——石忠唐這等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以後也就是南疆軍的一個低階將領。


    但南疆軍反叛讓他迅速脫穎而出。


    有人說這就是命。


    也有人從大局出發,分析了一番。


    “南疆異族以前哪敢謀反?就是南周在後麵攛掇,幫助他們操練大軍,提供兵器糧草,還特娘的給錢”


    城門外,一群排隊等候進城的商旅在說著那位異族節度使。


    “說起來,南周如此做的目的倒也有些無奈,彼時南疆軍咄咄逼人,南周年胥卻尋了孫石來行新政。若是南疆軍攻打進來,還弄什麽新政?故而年胥便暗中支持異族反叛,牽製南疆軍。”


    “這便是大勢啊!”


    “沒錯,大勢之下,石忠唐便脫穎而出。”


    “這不是命是什麽?”


    “是命,不過,不知好壞。”


    “為何這般說?”


    “他是當今陛下和貴妃的義子,位高權重,也就是一人之下.”


    “且住,你說他一人之下,可我卻知曉有一人比他更為了得。”


    “誰?”


    “北疆秦國公!”


    “嗨!那位是叛逆啊!”


    “叛個屁,也沒見秦國公南下。”


    “陛下說他是叛逆,他就得是叛逆!”


    “陛下說他拉的屎是香的,你也要去吃一口?”


    “草泥馬,會不會說話!”


    “怎麽滴!”


    兩個旅人挽著袖子開幹,邊上的人一邊看熱鬧,一邊嘀咕。


    “如今朝中對石忠唐可沒多少好感,特別是那位新上台的右相,提及石忠唐,說什麽.


    就是個野心勃勃的小弟。”


    “這不是惡少的話嗎?”


    “那位右相便是惡少出身。”


    “嘖嘖!那位是貴妃的親兄長,這位是貴妃的義子,這是.叔侄啊!”


    眾人哄然大笑。


    是啊!


    論起關係來,梁靖便是石忠唐的叔父。


    但這位叔父對石忠唐橫豎看不慣。


    邊上有幾個閑漢,等這些人進城後,他們去了節度使府。


    一路進去,到了一間值房外。


    “賀先生。”


    帶路的小吏叩門。


    “進來!”


    小吏推開門,頓時一股清雅的香氣迎麵撲來。


    屋裏並無熏香,但案幾上卻有幾個香囊。


    賀尊正在看文,抬頭道:“何事?”


    一個男子進來,行禮,“賀先生,今日小人們打聽到了不少商旅的話。”


    “說!”


    賀尊頷首。


    “.南邊來的商旅在議論南周那邊的什麽保甲法,說害民。還有人說孫石那邊怕是頂不住了。”


    “北邊來的商旅提及了國公,說梁右相對國公頗為不滿。另外,還提及了北疆軍楊玄,說我南疆軍不是對手。”


    賀尊眯著眼。“繼續打探。”


    “是!”


    幾個男子告退。


    賀尊把文收攏,對小吏說道:“都發下去。


    “是!”


    賀尊起身,“國公可在?”


    小吏說道:“先前出去了,一刻鍾前迴來,正在大堂議事。”


    “操練要抓緊。”


    石忠唐召集眾將議事,他看著阿史那哲明,問道:“虎豹騎如何?”


    阿史那哲明起身,雄壯的身軀令人感受到了壓迫。


    “下官每日操練麾下,上月損耗上等戰馬百餘匹。”


    上等戰馬隻用於悍卒,頗為金貴。


    石忠唐欣慰的道:“好!”


    唯有操練狠了,才會如此。


    “南疆軍是一支箭矢,而虎豹騎乃是我倚重的箭頭,哲明,你當知曉虎豹騎對準的是誰。”石忠唐說道。


    阿史那哲明雙目敏銳,“北疆軍,玄甲騎!”


    “玄甲騎乃是北疆軍中的銳,關鍵時刻一錘定音的虎賁。我希望虎豹騎能更勝一籌。”


    阿史那哲明說道:“必不負國公所望!”


    “好!”


    石忠唐很是滿意。


    “國公。”


    一個小吏進來,“長安來了使者。”


    “可是阿耶和阿娘嗎?”


    石忠唐臉上的威嚴消散無蹤,笑的格外的溫和,“請進來,不,我親自去迎。”


    “是梁右相的使者。”


    草泥馬!


    石忠唐止步,冷著臉,“讓他來。”


    一個官員進了大堂,昂首看著石忠唐,說道:“見過商國公。”


    石忠唐點頭,“梁相可是有交代?”


    賀尊到了門外,卻不進來,隻是看著使者。


    使者說道:“梁相說了,上半年南疆頻繁伸手要錢要糧,可南周孱弱,國中因新政之爭把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哪敢覬覦南疆?你說什麽南疆叛軍,南疆叛軍上次被雷霆一擊,早已膽戰心驚,哪敢出山?”


    賀尊心中一凜。


    那位梁右相是惡少出身,當初為官就惹來許多嘲笑,一朝被提拔為右相後,石忠唐還額手相慶,說機會來了。


    朝中混亂,便是石忠唐的機會。


    可沒想到


    “梁相說了,做臣子就得有做臣子的規矩,臣子比主人還了得,這是想作甚?一邊裝作恭謹的模樣,一邊暗自磨刀,這等小弟.這等臣子必然野心勃勃”


    賀尊麵色微變。


    石忠唐籌謀造反的事兒也就是核心圈子的那些人知曉,外界,包括長安都被蒙在鼓裏。


    上次皇帝遣人來賞賜了石忠唐的兩個兒子,很是親切。


    由此可見,長安君臣對南疆軍和石忠唐很是放心。


    但現在卻出了個梁靖,開口就說石忠唐野心勃勃。


    迴頭得想法子讓梁靖改變看法啊!石忠唐脊背已經汗濕了,渾身燥熱。


    使者厲喝道:“梁相說,你石忠唐是想謀反!”


    轟隆!


    節度使府大堂內外,仿佛電閃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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