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外,以柵欄為界限,兩側數十步內被火把照的纖毫畢現。


    雙方在柵欄中間瘋狂的衝殺,長槍刺入人體的聲音就像是大風吹過窗靈,但旋即就被各種慘叫聲給淹沒了。


    守軍不斷在往外衝,他們組成一股股突擊隊,順著偶爾出現的通道往外突擊。


    一隊守軍剛殺入敵軍的縫隙中,心中狂喜,為首的喊道:“跟我來!”


    但隨即後路就被斷掉了。


    一隊悍卒,掙紮了幾下,就像是落入水麵的細石子,激起一圈漣漪,隨即消散。


    “大將軍,敵軍兇狠,兄弟們屢次突擊皆無用!”


    一個滿身浴血的將領尋到了賀延光,悲憤的道:“下官的兄弟也沒入敵軍陣中。”


    “節哀!”


    賀延光冷冷的道:“這不是林雅的麾下,查明對手的身份。”


    “是!”


    黑暗中突然遇襲,對手一言不發就大打出手,令守軍至今都摸不著頭腦,不知對手是誰。


    “大將軍。”使者焦慮的道:“林雅在城中作亂,大長公主急需援軍呐!”


    “老夫知曉!”賀延光的心態並非是表麵上的這般平靜。


    雖說不知曉對手是誰,但能確定一點,是林雅一邊的人馬。


    他方才嚐試了各種法子,可一一被對方識破。那位敵將的目光之敏銳,令他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大長公主能看重他,不隻是他的忠心,還有他統軍的能力。


    可今日他賴以自傲的統軍能力,被對手輕鬆擊破。


    “對手多少人馬?”賀延光問道。


    因為是晚上,能見度不高,故而很難判定對手的人數。


    幾個瞭望手在高處不斷的估算著,但每次估算後都搖頭。他們表情痛苦,有人抱著腦袋喊道:“看不清,他們的人不停的移動,沒法看清。”


    後麵,大隊騎兵緩緩而動,就像是溜達般的輕鬆。


    賀延光得了稟告後,深吸一口氣,“不能再等了。傳令,往左邊突擊,不惜一切,給老夫打開一條口子!”


    “殺!”


    萬餘人從左邊衝了出去,剛衝出去,對方好像知曉他們要來,齊齊退後。


    咦!


    這是何意?


    帶隊的悍將剛愣了一下,後麵一波箭雨襲來,接著一波騎兵衝擊,就在悍將指揮麾下努力擋住後,騎兵散開,一隊隊重甲步卒來了。


    “這是林雅的人!”


    悍將喊道。


    中軍,一個將領在喋喋不休的說道:“林相說過,城外由老夫指揮。老夫不知你為何與林相又握手言和了,把軍隊交給老夫。”


    “大事當前,你等的眼中隻有權力,而無同舟共濟,上下一心的團結。他老了,才會倚重你這等蠢貨。”


    “小畜生,你……”


    將領嗬斥。


    林駿擺擺手。


    “殺了。”


    刀光閃過,將領重重倒下。


    林駿看著其他幾個將領,“聽從我的吩咐,活!否則,一旦事敗,族誅不遠!”


    “是!”


    幾個將領凜然聽令。


    此刻,他們也了些明悟,合著林雅和林駿之間的決裂是假的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夜的突襲。


    “使君帶來了多少人馬?”一個將領問道。


    “三萬!”


    三萬?


    三萬!


    !


    可大營中是六萬大軍,領軍的是大長公主倚重的名將賀延光啊!


    三萬人馬能牢牢的壓製住賀延光,並隱隱能看到勝機。


    難怪林相當初把這個侄子看作是左右手。


    “林相的兩個兒子沒了。”


    “偌大的基業得有人來繼承。”


    “這位……正合適啊!”


    “可不是,孝德皇帝把帝位傳給了自己的叔父,林相把基業傳給侄兒,這是異曲同工啊!”


    幾個將領一盤算,態度馬上就恭謹了許多。


    林駿平靜的看著前方,“你等帶著騎兵,在左翼外側潛伏,等待我的號令。號令至,立即突擊,切斷出營敵軍的歸路。”


    可敵軍沒出來啊!


    而且,壓根就看不到出來的跡象啊!


    幾個將領麵麵相覷,但此刻他們打定了抱大腿的想法,自然依令而行。


    大不了,白跑一趟唄!


    他們去了左翼之外。


    大營中,賀延光看到左路進攻犀利,但幾度消磨後,漸漸喪失了後勁。


    “大將軍!”


    使者說道:“看樣子出不去了。”


    “老夫的左路隻是羊攻,看似人多,可那隻是調動敵軍罷了。”


    “老夫的精銳在右路!”賀延光說道:“右路,突擊!”


    “聲東擊西!妙啊!”使者撫須讚道,“難怪大長公主看重大將軍,就這份穩健和機變,老夫看大遼無人能及。”


    大營右側,大門拉開。


    騎兵們蜂擁衝了出去。


    敵軍拚死抵抗,但因為兵力不足,在節節敗退。


    “左路!”


    賀延光從容吩咐道:“加大突擊力度。”


    左路瘋狂反撲,敵軍一時吃緊,竟然有風雨飄搖之勢。


    “左路強攻,右路突擊,若老夫是敵將,此刻定然措手不及,不知所措。”使者看看賀延光,覺著這位大將軍以後的地位怕是不得了。


    要不,先拉個關係,結個善緣?


    嗚嗚嗚!


    號角聲傳來。


    右路突擊的騎兵已經衝出了大營,號角聲,馬蹄聲從他們的側翼傳來。


    一個騎兵迴頭看了一眼。


    星光下,一隊騎兵從右側,閃電般的插到了他們的身後。


    “不好!”


    賀延光變色,“打穿他們!”


    此刻,右路突擊的騎兵遭遇了阻力,和先前的力度不同,此刻敵軍仿佛是礁石,任由他們如何拍打都無濟於事。


    這是個圈套!


    也是個陷阱!


    不,這是賀延光主動給自己挖的坑。


    對手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在自己的左翼布下了圈套,先令左翼示弱,節節敗退,卻早已在側翼布下伏兵,伺機切斷右路騎兵的歸路。


    完美的一次料敵先機!


    賀延光敗的無話可說。


    他麵色鐵青,“打穿他們!”


    必須要打穿他們,否則那數千精銳騎兵被全殲,對士氣的打擊太大了。


    “敵軍三萬人!”


    瞭望哨在這個時候送來了準確的消息,他雙目通紅,興奮的等待著誇讚。


    賀延光麵色難看。


    使者震驚不已。


    三萬人,竟然把六萬人按在大營中毒打!


    “對方領軍的將領是誰?”


    “使君!”


    “使君!”


    “使君!”


    那數千精銳騎兵被圈住了,隨即開始絞殺。


    萬眾歡唿中,一騎緩緩而來。


    火把熊熊,照亮了那張冷漠的臉。


    “是林駿!”


    瞬間,賀延光的腦海中炸了。


    “這一切都是假的!”


    使者同樣麵色大變。


    “林賊和林駿故作姿態,這是個圈套!”


    林駿和林雅故作決裂之態,隨後林駿拿下三州之地,窮兵黷武……彼時多少人奚落這位曾經的名將此刻成了喪家之犬。


    可轉瞬,局勢逆轉。


    原來,所謂的窮兵黷武,不過是掩人耳目,不過是挑選精銳,為的就是今夜!


    “林雅沒有這等恢弘的謀劃!”


    賀延光迴顧了一下林雅這數十年來的手段,看向林駿的目光中多了驚意。


    還有些,沮喪!


    “降了吧!”


    林駿說道:“降了,我給你體麵!”


    人的地位越高,就越想活的體麵。


    賀延光突然一笑,“老夫手中還有五萬餘大軍,你在癡人說夢!”


    林駿冷冷道:“我若是願意,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我就能擊敗你!


    你,信,還是不信?


    那強大的自信令人感到了窒息。


    “反擊!”


    賀延光咆孝,“跟著老夫,殺林賊!”


    林駿一騎上前,成功摧毀了他麾下的士氣。


    賀延光唯一的應對之法便是親自突擊。


    “大將軍!”使者麵色慘白,“穩住!穩住!”


    穩住還有希望,一旦你死了,大軍崩潰,大長公主怎麽辦?


    林駿策馬在那裏,說道:“此戰,必勝!”


    沉長河笑道:“使君先料敵先機,吞了他數千精銳騎兵,接著再單騎前去,一番話令賀延光的麾下士氣盡喪,更是令他方寸全無。大將失去了方寸,不敗何為?”


    林駿說道:“準備攻擊寧興!”


    終於到了這一刻嗎?


    沉長河熱血沸騰,“領命!”


    他剛策馬掉頭,突然愕然道:“使君,寧興那邊有動靜。”


    寧興城頭突然火光大作,整片天空仿佛都在燃燒。


    馬蹄聲隱隱傳來。


    不斷接近。


    “是誰?”


    林駿沒迴頭問道。


    沉長河笑道:“相公有心算無心,自然是他。”


    那些將領喜笑顏開,有人說道:“大事定矣!”


    曆來從龍之功最為豐厚,比如說建雲觀,當初隻是個二流門派,可從龍成功後,搖身一變,竟然變成了大唐頂級的方外領袖。


    大事一成,他們每個人都是從龍功臣。


    從此,他們的命運,他們家族的命運就會發生深刻的改變。


    至少,兩百年富貴有了。


    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噠噠噠!


    一隊斥候瘋狂打馬而來。


    “敵襲!”


    一聲大喊,令沉長河麵色劇變。


    林駿的身體微動,麵色卻依舊平靜,“集結,後退。”


    鐺鐺鐺!


    鳴金聲響起,三州軍隊緩緩後撤。


    賀延光愕然,瞭望手尖叫道:“城中來了大軍!”


    “天神!”有將領雙手合十,“千萬別是林賊!”


    若是林雅,就意味著皇帝和大長公主完了。


    如此,這裏就成了孤軍。


    一個林駿就能壓製住他們,加上林雅,有人已經在琢磨退路了。


    “萬歲!”


    歡唿聲傳來,賀延光不敢置信的道:“是大長公主嗎?”


    唯有帝王方能令軍隊山唿萬歲。


    林雅若是事成,登基後也能如此,但現在還早。


    大軍來了。


    從左側逼近林雅的大軍。


    長陵看著對方的中軍,說道:“令賀延光來。”


    一騎到了大營前,“大長公主令大將軍前去。”


    “是!”


    賀延光渾身一鬆,跟著來人去了。


    皇帝就在後麵些,看著有些冷。


    林雅被反綁雙手,神色木然。


    大長公主端坐馬背上,眉間疏澹,令賀延光想到了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疏澹,仿佛世間再無可留戀之處。


    他百感交集,“見過陛下,見過大長公主。”


    “戰況如何?”長陵問道。


    賀延光低頭。“臣無能,若非大長公主前來,必敗!”


    長陵頷首,“林駿果然了得,可惜了。”


    可惜此人是林雅之子,否則必然大用。


    長陵看了一眼林雅,出城前,此人一直在笑。出城後,看到雙方還在廝殺,他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長陵策馬上前。


    賀延光跟隨。


    王舉跟隨。


    一個個官員和將領跟隨。


    兩萬餘三州軍隊,加上林雅在城外的軍隊,一共四萬餘人,此刻默然看著策馬而來的長陵。


    白馬從容而行。


    直至五十餘步開外,長陵勒住戰馬,開口。


    “林雅謀逆,林駿乃是同謀。放下兵器,免死!”


    她的聲音在夜空中送出很遠。


    隨後,死一般的寂靜。


    噗!


    一把長刀落地。


    呯!


    一杆長槍跌落。


    噗噗噗!


    刀槍不斷落在地麵上。


    皇帝就在那裏,大長公主就在那裏。


    清君側,隻是個笑話。


    大義,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


    林駿麵色如故,沉長河低聲道:“使君,可速去!”


    林駿搖頭,“老沉。”


    “在!”


    “這些年,苦了你了。”


    沉長河低頭,忍住心中酸痛。“老夫心甘情願。”


    “去吧!”


    林駿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沒舍下你,但以後的路,老沉,走好!”


    噠噠噠!


    他策馬緩緩出了陣列。


    抬頭看著對麵。


    林雅猛的喊道:“二郎,走!走的遠遠的!”


    林駿看著他,微笑道:“父親,我並未怪你。”


    林雅無能,導致謀反失敗。


    若是林駿在城中,定然不會如此。


    但他在城中,城外賀延光誰來壓製?


    所以,這是一個死結。


    林雅哽咽,“二郎,為父對不住你。”


    “這都是命!”


    林駿看著長陵。


    “赫連峰嫉賢妒能,年少時驕狂,繼位後不思進取,以至於北疆苟延殘喘多年。若是那時便滅了北疆,何來今日的大患?”


    他的聲音在夜空中迴蕩著,鏗鏘有力。


    “舍古部蠻狠,乃是我大遼的大敵,我想傾力滅了這個隱患,可赫連峰卻擔心我成為大患。大患……我若是想圖謀大遼,便該縱容舍古部!”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舍古部的潛力,我盡力了。可是父親,你不該!”林駿搖搖頭,“我隻想要半年,半年內,我有把握滅掉舍古部,為大遼除掉這個大患。可你卻等不及了。”


    林雅老淚縱橫,“為父錯了!”


    林駿的聲音清越,“赫連峰隻想滅掉自己的政敵,父親隻想謀朝篡位,二者都沒想過大局,殊途同歸。可我呢?”


    林駿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可那些軍民呢?我當初說過,當舍古人發現外麵的世間有多美時,他們會迸發出令人震驚的實力。誰聽了?”


    “我說過,北疆不可能一直蟄伏,楊玄年輕,從他的過往能看出,他一旦執掌北疆,將會成為大患。誰聽了?”


    “你們都急著爭權奪利,誰把這個天下放在了心中?誰?”


    夜色下,所有人默然。


    “我不服!”


    林駿嘶吼道:“憑何這等心無天下的人能做帝王?憑何?誰能告知,憑何?”


    無人做聲。


    唯有火把獵獵作響。


    嗆啷!


    林駿拔刀,刀指皇帝。


    “今日,我便代這個天下問問帝王,天下,是誰的天下?”


    他策馬上前,開始加速。


    夜風凜冽,林雅唿喊,“我兒,我兒……走啊!”


    噠噠噠!


    林駿高舉長刀,一騎獨往。


    沉通舉手,“弓箭手!”


    長陵微不可查的搖搖頭。


    那一騎在疾馳。


    “放箭!”


    箭雨覆蓋過去。


    一人一馬,仿佛成了刺蝟。


    戰馬緩緩倒下。


    馬背上的林駿落地,身體踉蹌著,努力站穩,帶著一身箭失,緩緩走來。


    他抬頭看著小皇帝。


    那眼神輕蔑,仿佛帝王就是個螻蟻。


    沉通隻覺得心季,下意識的喊道:“放箭!”


    一蓬箭雨升空。


    林駿張開雙臂。


    仰天咆孝。


    “我林駿,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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