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有些不悅。


    按照大長公主的吩咐,他白天學習理政,晚上可以歇息。但小皇帝卻不肯,晚飯後就拿出了功課,自學到臨睡前。


    但今日太後卻把他叫了去。


    “咱們母子多久沒在一起用膳了?”


    太後看著兒子,眼中多了些不滿,“看看你,跟著長陵別的沒學會,孤傲倒是有了,活脫脫一個她。”


    麵對一個不滿卻嘮叨的太後,皇帝隻能無奈道:“母親,用膳吧!”


    太後嘟囔,“我說過了,這世間對你最好的是父母。你父親和長陵的血脈早就疏遠了,你和她也就是一門遠親。這人哪有那麽好心來幫你?要小心她奪權.”


    “世間就一個武皇呢!”皇帝說道。


    “有一個就有第二個。你想想,當初都說宣德帝和武後夫妻情深,可宣德帝才將去了,武後就翻了臉,掌控朝政。這人啊!什麽情義,都不及權力!”


    太後拿著筷子,卻沒動手。


    皇帝緩緩吃著,然後抬頭道:“大長公主當著蕭他們說,大遼不能出現一個武皇!”


    太後:“.”


    皇帝吃的緩慢,這是大長公主教的,說是細嚼慢咽才能長大。


    但他的胃口不好,吃了些後,就擱下筷子。


    “為何不吃了?”太後問道。


    “飽了。”皇帝說著還揉揉小腹。


    “你太累。”太後歎息,“你還是個孩子呢!就這般勞累,以後可怎麽得了?你父親在時就說過,執政之道,在於一張一弛.”


    皇帝微微蹙眉,起身道:“母親,我該去讀了。”


    “急什麽?”


    太後不滿的道:“難得陪我用膳,就這麽急著迴去?讀讀,帝王讀什麽?帝王該學的是帝王心術。


    你父親說過,帝王心術曆來都是感悟,或是父傳子,不行於文字。他教導過你。長陵懂什麽帝王之術?胡亂糊弄你罷了。


    皇帝小臉兒漲紅,極力壓著脾氣,“大長公主博學,她說的有道理。還有,父親既然讓她輔佐,那必然是有道理的。


    “你你!”太後一拍案幾,“你父親那時候已經失去了神智。”


    “沒有!”皇帝用力搖頭,眼中多了水光。


    他仿佛看到了父親臨去前的眼神。


    帶著溫和笑意,以及無盡的擔憂。


    還有牽著他的那隻手,胖胖的,很是溫暖。


    “沒有!”皇帝用力說道。


    “你氣死我了!”


    太後把筷子拍在案幾上,這時一個內侍弓著腰進來,走到她的身側,一邊看著皇帝,一邊俯身下去,在太後的耳旁低聲說道:


    “妥了!”


    皇帝不喜歡這個內侍看自己的眼神,雖說眼中含笑,可那笑意卻帶著戲謔的味道,就如同是看著一件貨物。


    “好!”


    太後微笑道:“皇帝,先帝駕崩後,宮中不少人都有了貳心,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一網打盡。”


    “大長公主說此刻要緊的是穩定人心。”皇帝就這個事情和大長公主也討論過。


    ——先帝還沒下葬就動手,外麵輿論會說你迫不及待,薄恩寡義。


    皇帝深以為然。


    “你心軟,不願動手,我這個做母親的卻見不得那等亂臣賊子!”


    太後起身,“令他們動手!”


    “領命!”


    外麵不知何時多了數十護衛。


    皇帝大怒,迴身喝道:“朕在此!”


    “陛下!”


    皇帝的幾個護衛被製住了,悲憤的看著太後。


    “母親!”


    皇帝迴身,不敢置信的看著太後,“你要作甚?”


    太後淡淡的道:“


    我能作甚?先帝駕崩後,就把權力盡數交給了長陵那個***。為何?隻因你父親偏心!”


    “不!”皇帝怒道:“父親最是公允!”


    “公允?”太後冷笑,“按理,他去了,該垂簾的是我!可他說了什麽?”,太後想了想,怒火漸漸升起,“你出身平凡,不知曉朝堂之上的兇險.我出身平凡,可長陵何曾接觸過朝政?”


    長陵在寧興文人心目中的地位頗高,文青女嘛!總是能吸引來一群男人的關注。


    “她整日在府中吟詩作詞,或是作畫,或是傷春悲秋。她何曾學了朝政?她能的,我難道就不能?”


    “先帝說我什麽小家碧玉,格局不夠,他以為這話我聽不見?”


    “小家碧玉又怎麽了?小家碧玉就不是人?”


    “在潭州時我拚死護著你,隻想為他延續血脈。做了太子後,他對我也還好。可一朝登基,這人就本性畢露,薄情寡義”


    皇帝看著太後的嘴不斷張合,嘴角泛起白沫,他覺得這樣的母親格外陌生。


    “他漸漸就不來我這了,每日不是理事,便是去其他女人那。當初他如何說的”太後冷笑,“老夫此生本不想再尋女人,不過,你卻是例外。多好聽的甜言蜜語。可他登基後,就尋了好幾個美人,寵愛有加。”


    太後獰笑道:“他去了,那些美人兒為何留著?也該一並去地底下服侍他!”


    皇帝心中一震,“母親,你把她們如何了?”


    “今夜風大。”太後平靜的道:“要小心火燭!”


    “起火了!”


    皇宮後麵的一座道觀中,火光衝天。


    “救命!”


    女子們在尖叫,四處奔逃,可四處都是火焰。


    她們的身影在火光中閃動著,尖叫聲恍若厲鬼。


    火焰漸漸從四周包圍過來,那些身影變成了火人.在夜風中搖曳著。


    “朕要迴去!”


    皇帝轉身出去。


    那些男子目視太後。


    太後冷哼一聲,“站住!”


    皇帝被擋住了。


    他迴身,“母親,你究竟想作甚?”“不作甚。”太後詭異一笑,“來人。”


    “太後。”


    “去大長公主府,就說,陛下病倒了。”


    “是!”


    皇帝腦子裏嗡嗡作響,“母親,你想伏擊大長公主!”


    太後微笑道:“先帝一直暗恨赫連峰,如此,我便把赫連峰的女兒送到地底下,讓他也樂嗬一把,哈哈哈哈!”


    “殺啊!”


    喊殺聲突然傳來。


    幾個內侍連滾帶爬的衝進來,“太後,大長公主被圍殺。”


    “咦!怎地提早發動了?”太後納悶的道。


    “大長公主帶著數十護衛進宮”


    “那個***。”太後咬牙切齒的道:“難怪提前動手,令他們務必下狠手,不留活口!我要看到長陵的人頭!”


    “是!”


    “不!”


    皇帝衝著太後咆哮,“母親你想謀反嗎?”


    “殺!”


    宮門內,屍骸遍地。


    長陵退到了後麵,低頭看看懷中的繈褓。


    火光中,孩子衝著他笑。


    “阿光!”


    長陵柔聲叫著兒子。


    一滴鮮血飛濺過來,落在了她的臉上。她伸手抹去,抬頭,剩下幾個內侍打扮的男子被圍在中間。


    “誰指使的?”長陵問道。


    那幾個男子慘笑著。


    “既然事敗,還說這些作甚?”


    “殺了!”


    長


    陵背過身去,“開門!”


    宮門打開,蕭等人一擁而入。


    “好賊子!”


    陳方利麵色鐵青,“這是宮變!”


    所有人都想到了李元父子當年發動的宮變。


    當年和現在,大唐和大遼,相同的是女人掌權。


    不同的是,大長公主早有準備。


    “馬上令人去報信,向皇城集結!”


    長陵深吸一口氣,看了一下夜色,“今夜,會死許多人。”


    她轉身,“去太後那裏。”


    一群護衛緊緊跟著。


    “令鷹衛前來!”


    “是!”


    鷹衛,赫連紅還沒來。


    值夜的主事咆哮道:“速速去打探消息!”


    他迴首看了一眼宮中,“喊殺聲停了,多半是結束了。誰特娘的在謀反?”


    “沒聲音了。”


    太後笑道:“倒也快!”


    身邊的內侍說道:“有心算無心,大長公主難逃一劫!”


    “這是她咎由自取!”


    太後看了內侍一眼,內侍欠身,“是,奴婢愚鈍!”


    太後伸個懶腰,眯著眼,“這幾年我一直覺著憋屈,總覺著有東西壓在了我的頭上。如今這個東西掀開了,竟是從未有過的光明。”


    內侍笑道:“方外有雲,掙脫樊籠,方能得了大自在。太後如今便是得了大自在。”


    皇帝站在邊上,看著外麵。


    一言不發。


    腳步聲傳來。


    “誰?”


    外麵有人喝問。


    “太後可在此地?”有人遠遠問道。


    “太後在此。”


    “那就好!”


    腳步聲漸漸近了。


    太後笑道:“這是來請功?人頭可拿來的?不過我可不願看,你等去看看,驗證了迴來給我說說。”


    “是!”幾個內侍爭先恐後的出去。


    太後愜意的歎息,看著虛空說道:“你莫要怪我,要怪,就該怪你的偏心。”


    “啊!”


    外麵一聲慘嚎。


    “動手!”


    有女人吩咐,聲音輕微,卻恍若驚雷,炸的太後霍然站起來。


    嗆啷!


    外麵密集的拔刀聲,接著有人喝道:“棄刀跪地者活!”


    鐺鐺鐺!


    長刀落地的聲音不斷傳來。


    一個孤獨的腳步聲緩緩接近。


    太後雙手握拳,額頭上青筋直冒。


    長陵走到了門外,看了皇帝一眼,“還沒吃好?”


    皇帝眼中的水光雲集成了淚水,滾落下來,“大長公主!”


    太後喝道:“拿住皇帝!”


    兩個內侍撲了過去。


    “何苦!”


    長陵歎息,隨即拔刀。


    長刀舞動,兩個內侍翻滾在地上,掙紮一番,就此寂然。


    長陵收刀,低頭看看孩子。


    孩子已經睡了,還吧嗒一下嘴。


    太後麵色慘白,“你你是人是鬼?”


    “先帝說,你是小家碧玉,可共患難,卻難以共富貴。欲望迷人眼,我想,太後的尊榮應當足以讓你滿足了。”


    太後便是後宮的主人,哪怕皇帝成人娶妻,嬪妃成群,依舊是太後為大。


    人活著如何能愉悅?


    大多人追逐的是名利享受。


    而最令人迷戀的是人上人,是能決定他人榮辱、生死。


    太後,便是後宮中的人上人。


    “我是他的母親,而你,卻隻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太後尖叫道:“看看那個野種,便是楊玄的吧?好一個大長公主,和一心想覆滅大遼的賊


    子苟合,生下來這個野種。赫連春那個蠢貨還令你垂簾,他不是昏了頭是什麽?”


    “誰在鼓動你發動宮變?”


    換了別人,定然會勃然大怒,或是和太後辯駁,或是令人拿下太後。


    但長陵隻是冷靜的問話。


    太後冷笑,“有本事,你便殺了我!”


    “我不殺你!”長陵平靜的道:“你是皇帝的生母,無論如何我都會給你留一條活路。我會為你建造一座道觀,就你一人修煉.”


    到了那時,長陵想讓她活的煎熬,她就得煎熬。


    太後麵色劇變,“皇帝!皇帝!你就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女人羞辱你的母親嗎?”


    皇帝默然。


    “你這個不孝子!”


    太後尖叫道:“先帝啊!你睜開眼看看吧!長陵這個***要篡位了,你的兒子是個蠢貨,竟然看不透這個***的狼子野心.”


    “我最不喜歡的便是女人撒潑,丟人!”


    “大長公主。”沈通進來,“外麵來了數千賊人,帶頭的便是林雅,正準備攻打皇城。”


    長陵看著太後,冷冷道:“我想,這個問題不用你來迴答了。”


    “宮中有逆賊作亂,陛下危機之下,令人傳信老夫”


    皇城和宮城實際上便是小型城池,而且修建的更為堅固。


    此刻的皇城外,數千人馬聚集,火把照亮了前方的林雅。


    “打開城門,老夫保證既往不咎。”


    “負隅頑抗,甘願從賊者,誅滅全族!”


    城頭不過千餘人,林雅麾下大將雲集,勇士眾多,雙方實力相差甚遠。


    城頭,王舉冷笑,“林賊!發動宮變的便是你吧!你這個逆賊,多年狼子野心,終究露出了真麵目。”


    林雅微笑,“陛下何在?大長公主何在?王舉,你便是同謀。”


    大長公主遇襲,生死不知,被他的人圍困在醫者家中。


    宮中,太後發動宮變,控製皇帝。


    時機,恰恰好!


    林雅深吸一口氣,剛想令人攻城。


    “見過陛下,見過大長公主!”


    城頭的人迴身行禮。


    林雅心中一個咯噔。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女人走到城頭,手中,還抱著個繈褓。


    她低頭看著繈褓中的孩子。


    微微一笑。


    “阿光,你看看,月色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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