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崇的燒當夜就退了,第二日,楊玄召集麾下議事。


    “潭州謝暢頻頻出擊,老夫以為,這是挑釁,激將之法!”


    宋震一開口,就說出了和楊玄一樣的判斷。


    “林駿按理此刻不該招惹咱們啊!”


    論兵法,劉擎隻配給老宋牽馬,可論琢磨人心,劉擎覺得自己能碾壓宋震。


    “弄不好,便是想聲東擊西?”


    羅才的分析讓宋震忍不住好為人師的欲望,“若是大軍出擊潭州,留守的人馬依舊不是林駿能敵的。”


    聲東擊西,他得有這個能力不是。


    “那麽,他圖什麽?”羅才不死心。


    “上次老夫在想,他難道是想用潭州來換取苟延殘喘的時日?”劉擎撫須說道。


    “有這個可能,不過,這是飲鴆止渴,老夫以為,林駿不至於!”宋震說道。


    一番爭執,楊玄拍板,“管他作甚,既然作死,那便收了。”


    “在理!”劉擎點頭。


    “是該收了。”


    “老夫覺著妥當!”


    楊玄起身,“如此,準備吧!”


    他出去了,大堂內安靜了一會兒,羅才悠悠的道:“國公早就決斷了攻打潭州。”


    “可還是來問了咱們。”


    “禮賢下士!”劉擎挑眉。


    這個成語自然是用的不對的,但味道出來了。


    看,主公哪怕是決意要攻打潭州,依舊來先詢問咱們的意見。


    這分明就是明君啊!


    宋震心情極好,“下午一起喝酒?”


    “你的酒量……”羅才看著他,“上次喝多了抱著老夫說什麽……當率軍北上,把大長公主擒來給國公暖被子。”


    “嗬嗬!你老羅喝多了就抱著老夫哭,說什麽當初為何不把國公弄到桃縣來為官,想來會更快些!”


    劉擎含笑看著二人鬥嘴,想著隨後的局勢。


    無論如何,當楊玄率軍出擊後,三州,留不得了!


    林駿若是想憑著潭州拖延北疆的步伐,那是做夢!


    潭州一下,接著便是泰州!


    除掉這個釘子戶後,北疆將會直麵江州和寧興。


    下一戰!


    寧興!


    劉擎的唿吸不禁一緊。


    ……


    “要滅三州了。”


    江存中和張度在酒樓喝酒。


    張度放下酒碗,籲出一口氣,“林駿令潭州挑釁是自己尋死。三州一丟,我北疆大軍將能傾力直麵江州和寧興。老江,北遼的日子,要倒著數了。”


    “嗬嗬!”江存中撚起酒碗,小喝了一口,眉間多了凜然之意,“國公之意,便是要滅北遼。可滅了北遼之後呢?”


    滅了北遼之後,強大的北疆軍何去何從?


    張度吃了一片牛肉,大概是嚼到了牛筋,咀嚼的頗為猙獰。他幹脆直接咽下,喝一口酒順下去,說道:“老子什麽都不管,就聽國公的。老江,這些年下來,你難道還沒看清?長安那位對咱們北疆可是除之而後快啊!”


    “我不在乎這些,我隻在乎長安如何看我北疆!”


    江存中是個冷靜的人,晚些,喝的醺醺然歸家。


    這是難得的休息時光,大軍出動後,至少一個月見不到家人。


    妻子在等他。


    “迴來了。”


    “嗯!”


    江存中換了衣裳,細嗅了一番,沒有女人的味道,都是酒水刺鼻的味兒,這才把換下來的衣裳丟到木盆裏。


    躺在床上,江存中突然問道:“若是有一日,我北疆和長安兵戈相向,會如何?”


    妻子睡的迷迷湖湖的,聞言隨口道:“打他呀!”


    “可那是正朔呢!”


    名正言順,這個詞裏麵蘊含的東西,對於中原人而言,近乎於道。


    從廟堂到家,每個人都在名正言順中活著。


    名正言順,更像是一個框子,框住了所有人。


    一如另一個世界中的君臣父子。


    “正朔能當飯吃呢?”妻子清醒了些。


    “可正朔方能維係江山不亂!”


    名正言順一旦被打破,整個社會框架就亂了,隨後,人心如獸。


    “我就知曉一件事。”妻子打個哈欠,“看人要看他做什麽。”


    “哦!”江存中側身看著妻子,“如何看?”


    妻子說道:“市井的婦人都知曉,看一個人別看他說什麽,要看他做什麽。一家之主舌綻蓮花,可還得看他對這個家做了什麽。若是一心為家,那便是頂梁柱。若是吃喝嫖賭,那便是禍害。禍害你還幫他?


    哎!帝王也是一樣啊!大唐是個家,他便是一家之主,說沒用,得看他做了什麽。若是對大唐好,那便是好家主。若是禍害,那你還幫他?”


    江存中呆住了。


    他自詡聰明,老早就看出楊玄對長安不懷好意。一邊是兄弟,一邊是正朔,他在中間很是糾結。


    幫兄弟,那就是背叛了名正言順。


    背叛了道。


    他糾結許久,可今日妻子一番話,卻讓他豁然開朗。


    “是啊!正朔之外,還得看他做了什麽。”


    “哎呀!那些潑婦都知曉的道理,你這等大將卻沒個數。睡覺!”


    “為夫睡不著。”


    老江的心結打開了許多,心情愉悅之極。


    “那就……操勞一番?”


    先前太過瀟灑,現在,好像沒了……江存中:“……”


    “還等什麽?”


    ……


    第二日,江存中頂著個黑眼圈到了節度使府。


    “老江,小心腰子!”張度曖昧一笑。


    “誰要小心腰子?”


    包冬從值房中衝出來,“最新的迴春丹,藥效犀利無比,無效退錢!”


    江存中冷著臉,“我修為精深,哪裏要那等東西!”


    包冬有些小遺憾,身後有人說道:“包主事,國公叫你!”


    包冬去了值房。


    楊玄正在和裴儉說話,見他進來就說道:“大軍剛打完倉州之戰,頗為疲憊。征發民夫也不少……此次攻打潭州,得好生宣揚一番。”


    “是!”


    包冬應了,裴儉說道:“打下三州之後,北疆再無破綻,用這個理由如何?”


    包冬笑道:“燕北城那邊可有損失?”


    薑鶴兒最清楚這個,“有呢!百姓被拖走了百餘,還戰歿了千餘將士。”


    “妥了。”包冬說道:“林駿令麾下虐殺我北疆軍民,以恐嚇國公不敢發兵攻打他。就這個。”


    “可他怎敢用這等手段來恐嚇國公?”薑鶴兒瞪眼,“他是傻子呀?此等道理我都想的到,你拿去哄那些將士和百姓,定然無用。”


    包冬笑道:“其實,鼓動將士和百姓無需多高明的理由和手段,就一個,切膚之痛。他們在乎什麽,就用什麽去鼓動他們。想想,百姓被虐殺,將士被虐殺,唇亡齒寒啊!”


    等包冬走後,裴儉說道:“此人倒是大才!”


    “是大才,就是心思有些散。”


    “看著還行啊!”裴儉說道。


    “他一邊做官,一邊做生意。”


    “做什麽生意?”


    “迴春丹!”


    ……


    “什麽,虐殺了咱們的人?”


    “沒錯,拖死了!”


    “還豎杆子!”


    “曆來不是隻有國公給別人豎杆子的嗎?”


    “林駿兇殘!”


    “任死他!”


    群情激昂啊!


    民間就更誇張……


    大清早,楊老板看看老二,見他退燒後顯得精神不錯,心滿意足的道:“娶個醫者做娘子,果真是值當。”


    迴身,見媳婦站在門外,楊老板馬上改口,“有個娘子是醫者,真是咱們父子的的運氣,阿梁你說可是?”


    阿梁猛點頭,“阿娘真厲害!”


    周寧進來,仔細看看老二,說道:“果真是底子好!”


    “是啊!”楊玄說道:“二郎力氣比當初阿梁還大。”


    “啊!”


    老二突然揮拳。


    正在俯身的楊玄挨了一拳。


    “哎喲!”


    晚些,楊玄去了節度使府。


    “哎!國公,你的眼睛怎地黑了一隻?”


    “是嗎?”


    楊玄捂著右眼。


    其實大夥兒早就看到了,隻是沒誰敢說出來。


    王老二混不吝,很是興奮的問道:“誰打的?可是夫人?”


    這是所有人都想知曉的問題!


    但沒人作死去問。


    節度使府中的官吏們放緩腳步,盡量讓自己看著漠不關心。


    但耳朵都豎了起來。


    “撞到的!”


    嗬嗬!


    那絕對就是夫人打的!


    至於夫人為何暴打國公,這裏麵定然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難道是國公出牆了?


    還是偷吃了。


    或是什麽……


    一時間,官吏們的各種腦洞打開。


    到了大堂,劉擎等人愕然。


    “說事!”


    楊玄坐下,“我此次就帶著陳州軍和鎮南部出發,桃縣這邊……出五千騎吧!”


    這是最低限度的調動,損耗最小。


    “大戰一起,錢糧如流水啊!”劉擎點頭。


    有個能體貼大夥兒的老板,真是一種幸福。


    “林駿可會在潭州等著國公?”羅才不懂軍事,卻問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若是舍棄泰州和辰州,悄然把大軍集結在潭州一線伏擊國公……”宋震想著這種可能性,覺得太瘋狂了些。


    “我等著他!”


    楊玄說道:“我本想等大軍歇息一陣子,再出兵三州。林駿此刻令潭州主動出擊,便是看出了我的打算。反攻桃縣,他沒這個膽略,也沒這個能力!”


    楊玄目光炯炯,從容自信,“如此,他能做的不多,集結大軍在潭州伏擊我是一個選擇,另外,他還有一個選擇,便是與林雅言和。”


    “他當初與林雅翻臉,令林雅損失不小。林雅乃是梟雄的性子,能饒了他?”宋震說道。


    “人心難測!”楊玄說道“無論他準備了多少手段,我隻是一路去!殺過去!”


    霸氣!


    羅才目露異彩,“好!”


    楊玄起身,“糧草準備好,再有,我出發後,看好桃縣,畢竟,局勢越來越明朗,得提防有人鋌而走險。”


    “那就是一鍋端了節度使府,順帶連著後麵。”劉擎笑道:“玄學在。”


    老帥鍋在,少數好手想來討野火,也隻能突襲,隨即遁走。


    節度使府中有弩箭,來了,那就別走了。


    “我去軍中看看。”


    出發前,他得去安撫一番。


    等他出去後,羅才歎道:“國公這陣子看著不顯山露水,老夫還以為他有些懈怠了。方才一句我隻是一路去,讓老夫知曉,那個銳氣十足的國公,還在!”


    宋震喝了一口茶水,“上次與赫連督的大戰,國公也差點吃了大虧。歸來後就有些沉寂。老夫覺著,這不是懈怠,而是……”


    “反思,收獲!”劉擎說道。


    “對!”宋震說道:“多少人主在順遂時洋洋得意,不思進取,國公卻不同,從未停步。”


    “故而老夫先前想到了長安那位,和國公一比!”


    羅才搖頭,“那活生生就是個猴兒!”


    沐猴而冠!


    ……


    和赫連督的大戰後,楊玄看著很低調,平和。他不是蟄伏,也不是懈怠。


    而是,沉澱。


    他從赫連督的謀劃中學到了不少東西,也從自己的自大中反思到了不少東西。


    這些需要沉澱,慢慢吸收。


    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一個殼中蛻了出來,整個人想迫不及待的出去溜達一圈。


    潭州,正當其時!


    “見過國公!”


    校場上,數萬將士單膝跪下行禮。


    楊玄點頭。


    “老二帶著斥候下午出發!”


    “領命!”王老二喜上眉梢。


    “大軍後日出發!”


    “是!”


    南賀說道:“桃縣這邊,從昨日開始,往泰州一線的斥候多了三成。”


    “很好!”楊玄很滿意麾下的主動性,“他若是敢從泰州冒頭,打!”


    南賀點頭,“國公放心!”


    以前他還跟著楊玄出陣,現在更多是在楊玄出門時,為他看守老巢。


    裴儉看了南賀一眼,知曉這等人雖說不冒頭,但卻是國公心中最為倚重的大將。


    “後日,出征潭州!”


    楊玄大聲的道。


    將士們歡唿:


    “萬勝!”


    “萬勝!”


    “萬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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