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荒野上,青草鬱鬱蔥蔥。


    遠處的山脈上,依舊能看到去歲留下的枯黃痕跡。


    一條小河玉帶般的從遠方蜿蜒而來,水聲粽粽,恍若琴聲。


    一群鹿在河邊喝水,悠然自得。水鳥站在小河中凸起的石塊上輕聲鳴叫,梳理著羽毛。


    噠噠噠!


    密集的馬蹄聲傳來,水鳥驚飛,鹿群看看左側,轉身朝著遠方山林緩緩走去。


    隨即,撒丫子就跑。


    噠噠噠!


    數千騎從河邊疾馳而過。


    他們順著河流往前,繞過了前方的一座山,轉過去,就看到了鎮北城。


    進城後,為首的將領去了官廨。


    “大王可在?”將領問守門的軍士。


    “在!”


    軍士不自在的站直身體,將領笑道:“還不習慣?”


    軍士說道:“三太子要求這般做,不做的人責罰。”


    將領哈哈一笑,“咱們是舍古人,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可如今不同了,咱們進了城,就得學規矩。”


    他一路進去,在大堂外請見,隨即被帶進去。


    迭思坐在上麵,看著有些沒打采的。


    整個冬季,這位舍古部的可汗.現在的舍古王,就像是一隻辛勤的工蜂,在女人中間飛來飛去。


    到了此刻,他‘後宮,中的十餘女人都有了身孕。


    這效率,碾壓了無數男人。


    四位太子站在下首,長子古霸正在說話。


    “.寧興派來了十萬大軍,比上次的更為銳。我就說,寧興若是願意,隨時都能弄出百萬大軍來。這下可好。十萬大軍,如何能敵?”


    迭思看了將領一眼,“可有消息。”


    將領上前行禮,“大王,耶律賀來了。”


    “十萬大軍啊!”迭思看了下麵的三兒子阿息保一眼。


    古霸冷笑,“這不是上次那等地方戍守軍,而是寧興來的銳。阿息保,你可敢說必勝?”


    上次阿息保擊敗了北遼五萬大軍,被整個舍古部傳為神跡。但那隻是地方軍。


    地方軍和真正的銳差距不小。


    開春以後,迭思令人去山林中招募了不少人手,如今的舍古部有萬餘人馬。阿息保自家也有萬餘人馬,不過大部分都是北遼降卒。


    他每日帶著那些降卒操練,被古霸等人恥笑為撿破爛。


    阿息保走出來,目光炯炯的道:“北疆出兵了,寧興沒法全力對付我們,這是惟一的機會。否則北疆退軍之後,寧興將會傾力而來。


    這是舍古部的唯一機會。勝,我們將長驅直入。敗,大不了重歸山林!”


    按照他的性子,本該激勵眾人,用破釜沉舟的姿態去和敵軍決戰。


    可這裏的人中,大部分都是小富即安的心態。


    那麽,隻能引導。


    “可若是大敗,人馬損失過多,迴到山林中後,會有別的部族來吞並咱們!”


    古霸看著自己的兄弟,神色冷漠。


    “為何會敗呢?”阿息保微笑道:“我說過,舍古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上次一萬破五萬,大勝。”


    “那是糊弄人的說法!"四子別德嘉微笑說道,很是和氣。


    “可我們勝了!”阿息保說道。


    “那是運氣!”別德嘉笑道。


    “不!”阿息保搖頭,“在我看來,那不是運氣,而是天命!”


    大堂內安靜了一瞬。


    迭思的眼皮子蹦了幾下。


    “此次北疆出兵,若是順遂,演州和倉州就危險了。寧興之前還剩下什麽?就一個江州。還看不出來嗎?北遼已經衰弱了。”


    阿息保說道:“中原有句話叫做陳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鹿便


    是天下!如今北遼衰微,這頭鹿要跑了。誰眼疾手快,誰便能接手那個花花世界。父親,還等什麽?”


    迭思撫須。


    這是猶豫中。


    “和寧興比起來,鎮北城隻是個破爛地方。在寧興城中,無數高樓,無數錢糧,無數美人.隨著北遼衰微,這些東西將會成為無主之物。”


    “送給北疆楊玄嗎?”


    阿息保咆哮,“為何我們不去拿了來!”


    “你在蠱惑!”


    古霸冷笑對迭思說道:“父親,我們該迴去了。,


    自從得知寧興派遣大軍來之後,這樣的議事已經進行了多次,每一次的結果都是迴去最好。


    但阿息保和背後的一些將領卻力主堅持下去。


    今日,到了最後關頭。


    眾人看著迭思,等著他的決斷。


    迭思好享受,虛榮心強,阿息保一番話便是從他的弱點入手。


    但最終如何,還得看天意。


    阿息保微微垂眸,想到了楊玄。


    那位兄長毫無掣肘的統禦著北疆,想征伐就征伐,想治理就治理,何等的快意。


    而在舍古部,拖他後腿的人太多了。


    阿息保看了三個兄弟一眼。


    得到了三個冷漠的迴應。


    兄弟情義,早已在驟然而來的富貴中消散一空。


    迭思幹咳一聲,“山林中苦寒,食物短缺,且沒有那些高明的醫者,更沒有那些美食,美人”


    他起身,“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


    迭思捂額,“昨夜本王做了個夢,夢到了先父,他指著南邊說,迭思,那裏才是你的歸宿。”


    “父親!”古霸失態的走出來。


    在山外,阿息保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再這般發展下去,這份家業輪不到他來繼承。


    唯有迴到山林中,大夥兒都過著以前的日子,他才能把局麵扳迴來。


    但迭思顯然被阿息保說動心了。


    以至於扯了個先祖托夢的把戲。


    “阿息保!”


    迭思沒搭理大兒子,親切的對阿息保說道:“我的雄鷹,去吧!帶著我們的大軍,準備出發!”


    “領命!”


    阿息保跪下,“一切功勳都是父親的威嚴所致。”


    迭思微笑,“先祖會賜福於你。”阿息保走出大堂,“集結大軍!”


    嗚嗚嗚!


    號角聲中,大軍開始集結。


    城中一戶人家中,臥室裏,當聽到號角聲時,一個舍古人衣衫不整的衝了出來,男主人等他走後,才進了臥室。


    臥室裏,他的妻子渾身刺果躺在床榻上,一臉木然。


    男主人跪下,“老天爺,讓這群畜生去死吧!”


    嗚嗚嗚!


    號角聲在中軍響起,大旗下,耶律賀撫須,看著前方逃竄的敵軍斥候,說道:“要抓緊,否則那些野人逃進了山林中,再想抓住他們就難了。”


    “大將軍,有寧興的信使。”


    耶律賀迴身,就見十餘騎飛也似的往中軍而來。


    他們竟然身著麻衣。


    耶律賀心中一凜,“這是.”


    使者沉聲道:“陛下駕崩了。”


    耶律賀是赫連春的心腹,這才能獨領大軍鎮壓舍古部。


    聞言他落淚,隨即下馬跪下。


    “陛下啊!”


    使者說道:“陛下臨去前交代,讓大長公主垂簾聽政。大長公主令大將軍謹慎行事,穩住就是功勞,千萬不能冒進。”


    耶律賀心情激蕩,“大長公主垂簾?”


    當初他可是率軍威逼過大長公主在城外的數萬人馬。


    “是


    ”使者說道:“這是遺詔,彼時群臣都在。”


    這等事兒必須要厘清,否則後患無窮。


    大長公主可會記恨老夫?


    耶律賀起身,“老夫領命!”


    使者最後交代道:“大長公主特別交代,在這等時候,無過便是功!”


    當下最重要的事兒便是穩住朝局,穩住一切。


    “老夫知曉了。”


    使者走了。


    大軍紮營。


    耶律賀叫了幾個心腹將領來議事。


    “陛下駕崩,太子登基,以大長公主垂簾輔政。”


    幾個心腹都麵色微變,但還好。


    “大長公主說了,無過便是功。可若是無功,寧興等待老夫的是什麽?”耶律賀冷笑道:“隻要理順了朝局,她定然會對老夫下手,換將,弄不好會尋個錯處處置了老夫。”


    心腹們知曉,處置不至於,畢竟林雅在側,大長公主再蠢也不會去激怒軍中。


    但換將的可能性很大,畢竟,讓一個曾發生過衝突的將領執掌大軍,生變的可能性太高了。


    一旦耶律賀轉投林雅,頃刻間大局就變了。


    “大將軍,可使者說了要穩。”


    耶律賀說道:“老夫是想穩住,可舍古部咄咄逼人,老夫避無可避啊!”


    眾人相對一笑。


    “這不是咱們想打而是不打,舍古人就要往寧興去了。”


    “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有人來稟告。


    “大將軍,舍古部出兵了!”


    耶律賀神一振,“老夫正想著如何逗弄他們出兵,沒想到竟然來了。可見老天對老夫不薄,出兵!”


    十萬大軍浩蕩出發。


    雙方相對開進。


    “大將軍,可用前鋒試探?”


    有將領請戰。


    耶律賀點頭,“以五千騎出擊,不可衝擊敵軍本陣。”


    這便是試探,遊擊之意。


    “領命!”


    五千騎撒著歡出擊了。


    前次敗的五萬人馬是地方軍,對於他們而言,那便是垃圾。


    垃圾敗了,我們來收拾殘局。


    一路撒歡遇到了舍古部的斥候百餘騎。


    “跑!”


    舍古人是猛,但能做斥候的,不隻是要猛,還得狡猾。


    百餘騎遇上五千騎,你若是來個主動出擊,那是犯蠢。


    撒丫子就跑啊!


    “追!”


    這邊狂追不舍。


    當前方出現千餘舍古部遊騎時,前鋒將領喊道:“首功是咱們的!”


    五打一啊!


    咱們不是地方軍那等蠢貨,能輸去?


    “殺啊!”


    那千餘遊騎見了他們竟然不是說跑路,而是兩眼放光。


    “殺啊!”


    五百舍古人加上六百前北遼俘虜組成的前鋒,一頭就撞了進去。


    “前鋒怎地還不迴來?”


    耶律賀有些不滿的道。


    “興許,是追的心野了。”有人笑道。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


    有人指著前方,“他們迴來了。”


    數十騎飛也似的打馬而來。


    “這是發現了什麽?”


    “興許,是舍古人跑了?”


    說話的文官看了耶律賀一眼,見大將軍麵色不悅,就訕訕的笑了笑。


    耶律賀想用戰功和大長公主較勁的心思,從他決定繼續出兵開始,大夥兒都猜到了。


    若是舍古人跑了,耶律賀擅自出擊的罪名就被坐實了。


    那數十騎一路疾馳,進了中軍後,為首的將領頭盔都不見了,那些騎兵竟然麵無人色,大多帶傷


    “這是遭遇了舍古部的主力?”耶律賀問道。


    “是他們的前鋒!”將領大口喘息,那種死裏逃生的歡喜,誰都看出來了。


    “多少人馬?”


    將領:“."


    “多少人馬?”


    “千千餘。”


    五千敗給了千餘!


    舍古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敵軍來襲!”


    前方,八百餘舍古前鋒出現了。


    那些前北遼俘虜此刻看著格外兇狠,就如同獸類一般。


    “喲嗬!”


    舍古人開始挑釁。


    “大將軍!是戰,還是退?”那個文官問道。


    “列陣!”


    耶律賀沉聲道:“前鋒輕敵大意。”


    那個逃迴來的將領心中一凜,“大將軍,舍古人兇.”


    嗆啷!


    刀光閃過,將領腦袋落地。


    耶律賀說道:“誰若是懈怠,斬!”


    眾人心中不禁凜然。


    此刻的耶律賀早已沒了退路。


    若是撤離,按照長陵說的以穩為主,迴過頭他執意進軍的事兒被人報上去,他依舊逃不過被閑賦的命運。


    唯有逆襲!


    十萬大軍,十打一!


    老夫怕什麽?


    前方,舍古人大軍來了。


    “兩萬餘!”


    這個聲音有些顫栗。


    “舍古部沒有那麽多人,多半是俘虜!”


    耶律賀說道。


    隨軍的鷹衛說道:“舍古部三太子阿息保弄了萬餘俘虜操練,多半是他的人馬。”


    眾人心中一鬆。


    舍古人看著有些亂糟糟的在整隊。


    “莫要等敵軍列陣,出擊!”


    耶律賀決定來個突襲。


    “出擊!”


    十萬大軍自然不可能一股腦兒的衝上去,而是分為三股,中路,左右,還有後麵的預備隊。


    “要猛,一次就把舍古人碾壓了!”


    耶律賀研究過前麵那一戰,那一戰的將領打的有板有眼,雙方拉開陣勢後開片,可舍古人不和你玩這個,而是玩鑽心戰術。


    我就往你中軍大旗下打!


    故而耶律賀趁著舍古人立足未穩的時候就發動總攻。


    你還想鑽心?


    我先一巴掌拍死你!


    對麵,迭思見敵軍勢大,不禁喊道:“阿息保!


    古霸渾身顫栗,“父親。”


    阿息保在前方喊道:“我的人何在?”


    “三太子!”


    那萬餘俘虜和數百舍古人喊道:“在!”


    其他舍古人還在亂糟糟的整隊.這個冬天他們跟隨著自己的大王在享受,而阿息保卻帶著那些俘虜在苦練。


    阿息保在馬背上站起來,舉著長刀:“跟著我,殺敵!”


    那萬餘人高唿,“殺敵!”


    萬餘騎義無反顧的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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