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柳鬆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疾步上前。


    “止步!”


    兩個護衛攔住了他,柳鬆眼珠子通紅,“滾!”


    “柳先生,得罪了。"一個護衛控製住他,另一個飛快搜身。


    “得罪了。”


    護衛鬆開手,柳鬆腳下踉路,跌跌撞撞的上了台階,走到寢宮門外。


    寢宮內燈火通明,兩個醫官坐在床榻邊上,一人按著皇帝的脈搏,一人在用針。


    皇帝麵白如紙,突然艱難的幹咳一聲,睜開眼睛,看著門外,露出了微笑,“柳先生。”


    在潭州時,皇帝就是這麽稱唿柳鬆。


    柳鬆眼中的淚水滑落,“陛下如何了?”


    一個醫官搖搖頭,柳鬆心直往下沉。


    皇帝的臉頰微微顫抖了一下,“朕赫連督兵敗。”


    “臣知曉了。”柳鬆哽咽,“陛下保重身子才是。”


    “朕怕是不成了。”皇帝指指小腹,“疼痛難忍,胸口也是如此,喘不過氣.柳先生,看好看好太子!”


    “臣知曉。”


    太子小時候還以為柳鬆就是自己的生父,


    關係極為親切。


    “林雅。”皇帝喘息著,“林雅要要靠長陵。”


    “是。”柳鬆應了。


    “嗯!”皇帝看著他。


    柳鬆說道:“太子年幼,威望不足。大長公主身後有先帝的人手在。她輔佐太子最為合適。她唯一的孩子乃是那人的血脈,故而無法篡位。”


    皇帝微笑著,“嗯!”


    柳鬆抹一把淚,“潭州數年,臣與陛下亦師亦友,臣還說自己先走了,陛下會.陛下會.”


    皇帝微笑,“朕朕會傷心。”


    可皇帝要先走了啊!


    柳鬆抓住醫官,“為何如此?”


    醫官搖頭,麵色凝重,“陛下本該靜養,可今夜卻喝了不少酒,等壞消息傳來,急怒攻心,一下.心脈衰微,再無重振的機會。”


    “陛下!”


    柳鬆落淚。


    許複進來了,“陛下,大長公主來了。”


    皇帝點頭。


    長陵進來,見到皇帝這個模樣,不禁一怔,接著歎息,“你”


    “朕怕是不成了。”皇帝喘息著,“這幾年,朕猜忌過你,可終究不肯對你下狠手。”


    “我知曉。”


    長陵低下頭,有一瞬傷感。


    這幾年,皇帝和她之間爭鬥不少,皇帝的人滲透到了她的府中,被查出來後自盡。皇帝對她的人下狠手,弄掉了她的幾個心腹。


    但皇帝就是沒對她下毒手。


    “太子!”


    皇帝麵色開始發青,“長陵,太子”


    長陵歎息,“何至於此。”


    皇帝定定的看著她,“太子!”


    長陵別過臉去,“好!”


    皇帝鬆了一口氣。


    許複說道:“臣子們來了。”


    皇帝點頭。


    “太子呢?”


    柳鬆問道。


    “在外!”


    “先令太子進來。”


    許複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點頭。


    太子在外等候,群臣肅然,他有些怯。


    許複出來,“殿下,請跟奴婢來。”


    太子跟著進了寢宮。


    “父親。”


    皇帝躺在床榻上,努力維係著微笑,“太子。”


    “父親。”


    皇帝勉強招手,“你過來。”


    太子緩緩走過去。


    皇帝努力抬起手,太子乖巧低頭,讓他摸摸頭頂。


    “記住為父的話。”皇帝聲音細微,“任何人”


    太子就像是說悄悄話般的,“都不可信。”


    他笑著看向皇帝。


    他還不知自己父親的人生道路走到了盡頭。


    太子等著要誇讚。


    “我兒,聰慧!”


    皇帝麵色微變,渾身在顫抖,他看了醫官一眼。


    醫官看著長陵。


    長陵點頭。


    此刻,皇帝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他想怎麽死,還得長陵來參詳。


    “皇後呢?”長陵問道。


    皇帝的身體在顫抖,醫官拿出銀針,連下三針。


    皇帝長出一口氣。


    “許複!”


    “是!”


    許複出去,對群臣說道:“陛下召見。”


    群臣進去,看到皇帝麵色紅瀾,都心中一怔。


    皇帝微笑,“林卿。”


    林雅上前,眼中閃過異彩。


    “大遼危急。”皇帝拉著他的手,“同舟共濟!”


    “是!”林雅低頭,見皇帝的手蒼白。


    皇帝看向蕭和陳方利等人,“蕭卿,陳卿”


    醫官起身,走到了邊上,束手而立。


    長陵也是如此。


    蕭不敢置信的看著皇帝。


    噗通!


    他跪下,低頭,淚水迅速滴落。


    “陛下!”陳方利跪下,身後烏壓壓十餘臣子跟著下跪。


    皇帝看著群臣,微笑道:“赫連督兵敗,倉州,丟了。”


    群臣哽咽。


    “朕這個帝王前半生在先帝的猜忌中活的不如一條狗。”


    那個時候的赫連春,還得要靠著裝貪腐,裝喜好女色來讓先帝放心。


    “朕不好女色。”


    “是!”


    有人在記錄皇帝的話。


    皇帝確實是不好女色,登基至今,後宮臨幸過的嬪妃不過是五人。


    其他女人,據聞碰都沒碰過。


    “朕登基以來,不說英明神武,可也算是兢兢業業,夙夜在公。”


    這是遺詔!


    邊上皇帝禦用的詞臣在奮筆疾。


    “是。”


    群臣應了。


    這是背。


    皇帝駕崩後,朝中要上尊號。而尊號便是對皇帝一生的評價。


    今日在場的,此刻點頭的,都不能說皇帝的壞話。


    皇帝看了一眼林雅,“寧興戒嚴三日。”


    林雅眯著眼,默然。


    皇帝眼中迸發殺機,但最終散去。他開始喘息,“告知皇後,本分。”


    “是!”


    皇帝握著太子的手,“太子。”


    “父親!”太子這時候有些懵。


    “為父要去了。”皇帝柔聲道:“給大長公主行禮。”


    “父親。”太子眨巴著眼睛,淚水緩緩流淌下來,然後對長陵行禮。


    長陵側身。


    輕輕歎息。


    皇帝說道:“朕去後,無需等待,太子立時登基。”


    太子木然站在那裏卻牢牢牽著皇帝的手,用力的握緊。


    “是!”


    群臣應了。


    “長陵。”


    皇帝唿吸急促,衝著長陵微笑。


    長陵走過來。


    皇帝伸手,長陵猶豫了一下,把手伸過去。


    皇帝牽著她的手遞給太子。


    長陵握著太子的手。


    皇帝的咽喉中發出了咯咯咯的聲音,他微笑道:“朕去後,由大長公主垂簾。”


    “是!”


    邊上寫詔的臣子把詔遞給皇帝,皇帝勉強看了一眼,點頭,隨即用印。


    皇帝目光轉動,看著太子。


    太子看著他。


    “太子。”


    “父親。”


    “為父.去了。”


    太子站在那裏,認真的看著皇帝,“好。”


    皇帝側臉,一直在看著太子。


    他努力保持著微笑


    皇後做了個噩夢。


    在夢中,她走進那座一直好奇的大殿,走上了禦座。


    “娘娘千歲!”


    一群臣子對她行禮。


    她隻覺得身若柳絮,竟然飄了起來,輕飄飄的,很是舒坦。


    她看著那些臣子,有林雅,有蕭,有陳方利,還有長陵等人。


    我該怎麽做?


    皇後一怔。


    “娘娘!”


    邊上的內侍在叫她。


    皇後沒搭理。


    “娘娘!”


    聲音越發大了。


    皇後正在享受那等感覺,聞言越發的不悅了。


    她本是小戶人家出身,衣食無憂,但遠遠談不上富貴。


    後來成為皇後,恍若一夢。


    “大娘子。”


    皇後迴頭看去,年邁的父母步履蹣跚的走來,母親招手,“迴來!迴來!”


    皇後笑道:“迴去作甚?”


    父親麵色焦急,“大娘子,迴來!為父帶你迴家!”


    “父親越發的糊塗了。”皇後搖頭。


    “娘娘!”


    唿!


    一身震響,皇後被驚醒了。


    她茫然睜開眼睛,就見兩個黑影衝了進來。


    她喃喃的道,“來人呐!”


    一個黑影走到邊上,低頭,“娘娘,陛下,駕崩了!”


    皇後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神智漸漸迴歸,“你說什麽?”


    “陛下駕崩了!”


    皇後呆呆的躺在床榻上,“你說什麽?”


    “陛下,駕崩了!”


    皇後突然覺得渾身空蕩蕩的,有種無著無落的感覺。


    “你說.陛下,去了?”


    “是!”女官跪下,哽咽道:“陛下駕崩,太子要登基了。”


    皇後猛的坐起來,頭有些暈,“你說陛下駕崩了?”


    她暗自掐了一下大腿,很痛。


    “是!”


    “更衣!”


    皇後迅速更衣。


    當她趕到皇帝寢宮外時,這裏已經成了悲傷的海洋。


    那些內侍宮人在哽咽,但皇後看到有人嘴角微微翹起,感受到她的目光後,又迅速撇開,咧嘴嚎哭。


    寢宮外,十餘醫官就像是代罪羔羊,束手而立。


    每當皇帝駕崩,醫官們就得過堂。


    新君若是寬厚,那麽他們無事。新君若是要發泄,醫官們就要倒黴了。


    醫者的地位並不高,故而進宮為醫官雖說有風險,可那些名醫依舊趨之若鶩。


    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啊!


    皇後緩緩步上台階,見長陵站在寢宮中,太子站在她的身側。


    “.陛下臨去前交代,寧興戒嚴三日,此事要抓緊,告知寧興軍民,無論是誰,違反禁令者,當即斬殺,記住,無論是誰?”


    “是!”


    有官員應了,隨即出來,見到皇後行禮,隨即急匆匆的小跑而去。


    長陵繼續說道:“馬上召集寧興正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員,通知宗室敲鍾吧!”


    “是!”


    一個官員出去。


    “陛下有交代,太子隨即登基。那麽,那些繁文縟節先擱在一邊.”


    “大長公主。”一個老臣說道:“畢竟是新君登基,不可輕慢呢!”


    長陵看了他一眼,“非常時期,嗯!"


    皇後見老臣歎息一聲,拱手後退。


    長陵雙眸微冷,“宮中要看好,各自職事要分清,一塊是一塊的,交代清楚,不得越界。誰敢亂跑,拿下說話!”


    “是!”眼睛哭紅的許複應了。


    “另外,城外大軍戒備,盯著林雅!”


    “是!”


    “告知江州,強敵在側,無需來寧興祭拜,守住江州便是對大行皇帝最大的忠心,新君會記著他們。”


    “是!”


    “極北之地那邊,穩紮穩打,不可冒進。告知他們,非常時期,穩!無過便是功。”


    “是!”


    長陵擺擺手,有些疲憊的迴身,就看到了皇後。


    皇後眼中的厲色隨即收斂,進來就哭。


    “陛下啊!”


    她撲在皇帝的屍骸上,拍打著屍骸,身體一頓一頓的。


    長陵搖頭,隨即出去。


    太子跟在她的身側,亦步亦趨。


    一個內侍過來,“大長公主,樞密使求見。”


    “請了來。”


    蕭急匆匆的趕來,衝著長陵行禮,長陵避開,蕭趕緊衝著太子行禮,“臣糊塗。”


    “說事吧!”長陵說道。


    “是!”蕭說道:“先前城中有異動,數千騎兵準備出營,巡查的將士攔截,此刻正在鬧騰。”


    “帶頭的,斬殺!”


    長陵冷冷的道。


    “是!”


    蕭剛想出去,長陵說道:“且等等。”


    蕭迴身,長陵說道:“陛下駕崩,多少人在暗中竊笑,多少人在等著看新君的笑話!”


    蕭點頭,“殿下登基,比之大行皇帝當年更艱難,大長公主,辛苦了。”


    大行皇帝當年好歹被先帝讚許,雖說血脈疏遠,但也算是正統。


    太子啊!


    太年幼了!


    權臣林雅在朝,虎視眈眈。外部北疆兵逼江州,舍古人作亂.


    內憂外患,水深火熱的局麵,人心會浮動。而一個年幼的太子登基,天下人不會看好他。


    收攏不了人心,太子未來的路會很艱難。


    第一步要如何做?


    蕭有些主意“施恩吧!先拉攏宗室,再拉攏大行皇帝的那些人手.”


    長陵搖頭,“太軟弱。”


    “那"蕭苦笑,心想難道你還想讓太子去殺幾個人?


    “太子!”長陵側身低頭看著太子,“可敢出宮嗎?”


    “敢!”太子抬頭,一夜未睡,眼中有些血絲。


    長陵說道:“調集人馬,跟我來!”


    “大長公主."


    大行皇帝的後事還得要人主持,太子需坐鎮宮中等著登基儀式,還得要禮官教導他那些繁瑣的禮儀啊!


    長陵帶著太子出宮,三千騎正在等待。


    “見過殿下!”


    “見過大長公主。”


    長陵點頭,“出發!”


    三千騎到了鬧事的營地外。


    裏麵鬧哄哄的,幾個將領在叫罵。


    “什麽戒嚴?老子為何不知?再不讓開,老子便弄死你!”


    “你要弄死誰?”


    女子的聲音傳來。


    眾人迴身。


    長陵帶著太子走過來。


    目光轉動,盯著鬧事的幾個將領,問太子,“當如何?”


    太子看著她。


    長陵揮手,“殺!”


    太子跟著喊,“殺!”


    八歲孩子的稚嫩聲音在這個清晨迴蕩著。


    伴隨著的是,長刀揮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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