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二娘呆呆的看著來人。


    這人披著大氅,看著年歲不大,昏暗中,能看到他在笑。


    蔣二娘心中發,先前衝著段老二下狠手的勇氣消散一空,但想著母親和妹妹,她鼓起勇氣說道:「有人要殺阿娘,求求你,救救阿娘吧!」


    她覺得這個要求很過份。


    村子裏以往發生矛盾後,多半是村正和村老聚在一起商議解決。


    段氏是村裏的第一大姓,那些村老中,泰半都是他們自家人。當初段老二來騷擾馬氏時,馬氏也曾去尋村老求助。


    村老們剛開始嗬斥段老二,還有人踹了他一腳。


    但很快段老二就來了第二次。


    馬氏第二次去求助村老們,這一次村老們隻是嗬斥了段老二。


    第三次,村老們隻是平靜的看著馬氏。


    其中一個村老看著馬氏,點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是個好生養的。」


    馬氏迴到家中,當夜就病倒了。


    她倒下兩日,蔣二娘帶著妹妹每日守著她,她無數次祈禱,請求上天拯救自己的母親。


    興許是她的虔誠打動了上天,第三日馬氏就能下床了。


    蔣二娘覺得是神靈在護佑自己和母親,每當入睡前,她都會虔誠的感謝神靈,並有些難為情的繼續懇請神靈......


    但從此神靈再也沒眷顧過她。


    但她依舊每日祈禱,不為迴報,隻是感謝神靈當初的恩情。


    直至今日,當她遭遇絕境時,第一件事兒便是祈禱。


    然後,來了一隊騎兵。


    神靈啊!


    蔣二娘眼含熱淚,覺得周圍都是光明。


    「他要殺阿娘!」


    「誰?」


    男子溫和的問道。


    蔣二娘迴身,指著棚子裏。


    「段老二!」


    在聽到馬蹄聲後,段老二就停止了施暴。


    男子站起來,淡淡的道:「出來!」


    整個臨時聚居地的人都出來了。


    「可是海城來的大軍?」


    村老們來了。


    「見過將軍!」


    村正急匆匆的跑來。


    男子指指裏麵,「把人趕出來!」


    裏麵的段老二聽著不對,趕緊舉手出來,「小人段老二,小人是來給馬氏送餅子的!」


    說著,段老二從懷裏摸出了半張餅。


    馬氏一家三口從昨日開始,每日就得了一小碗糊糊,而段老二卻有餅子吃。


    幸存者中也有人提出質疑,隨即被段氏的人趕了出去。


    這個天氣出去,活不過一天!


    那人再也沒迴來過。


    接著出來的是馬氏。


    馬氏衣裳淩亂,但好歹未曾被辱。


    她在寒風中一邊整理衣裳,一邊顫栗著。


    人活到了這個份上,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一旦失去了這個念頭,就成了行屍走肉。


    「阿姐!」


    蔣三娘從「家,裏衝出來,撲到姐姐身側,怯生生的看著段老二。


    馬氏看著那些騎兵,再看看那些村老和村正,說道:「多謝將軍,奴無事。」


    男子笑了笑,迴身吩咐道:「弄個地方燒些熱水。」


    蔣二娘不解的看著母親,心想段老二先前都想殺她,可她為何不求救?


    她走到母親身邊,仰頭低聲道:「阿娘,他是好人。」


    馬氏衝著村老們僵硬的笑了笑,那邊迴以僵硬的


    ()一笑。


    馬氏拍拍女兒的頭,說道:「他們會走,而我們走不了!」


    「可他們是神靈派來的!」蔣二娘說道。


    「神靈......」馬氏喃喃的道:「活的夠糟糕了,神靈沒功夫搭理窮人。」


    段老二去了村老那邊,低聲說了些什麽,迴過頭,衝著馬氏母女三人笑了笑。


    蔣三娘打個寒顫。


    馬氏麵色鐵青。


    蔣二娘想著那一次次的騷擾,想著先前的絕境,不知怎地,就喊道:「將軍,是他要殺阿娘!」


    男子迴身,蔣二娘指著段老二,說道:「先前他說要殺了阿娘和我們。」


    男子指指段老二,兩個大漢走過去。


    村正賠笑道:「是誤會,誤會!」


    一個村老拱手,「老二是個好孩子,這是去幫忙。二娘子不懂事,就瞎咋唿!」


    段老二笑道:「迴頭小人再不去了。」


    一個大漢走過來,拎著段老二的衣領子,迴頭問:「是他?」


    「二娘子!」馬氏尖叫。


    「是她!」蔣二娘喊道。


    啪!


    大漢劈手一巴掌,罵道:「苟日的,當耶耶看不到那婦人的狼狽?」


    段老二惶然,「小人和她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你這玩的還挺有趣的,撕扯,抽打......」


    大漢反手一巴掌,滿意的道:「兩邊終於勻稱了。」


    男子站在邊上,看著前方,問道:「海城那邊可曾派人來查探過?」


    村正已經傻眼了,「來過十餘騎,看一眼就走了。」


    「看一眼就走?」


    男子吩咐道:「盯著外麵,別讓人來個突襲。」


    「國公放心!」


    什麽國公?


    眾人覺得聽錯了。


    那邊有軍士在埋鍋燒水,從隨行的戰馬身上打開袋子,拿了幹餅子出來,就放在火邊烤。


    蔣二娘聽到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她自己也忍不住吞了口水,耳畔,母親馬氏低聲道:「迴頭阿娘給你尋個人家,去了好生做事,莫要偷懶......」


    為什麽?


    蔣二娘心中生出恐懼,「阿娘,我不走!」


    男子和人商議了幾句,迴身招手。


    蔣二娘指指自己,男子點頭,她緩緩走過去。


    「多大了?」男子笑著問道。


    「十一。」


    「耶娘呢?」


    「阿耶去了,阿娘在那!」


    蔣二娘指指母親,馬氏諂媚一笑。


    男子點頭,「村裏可還有吃的?」


    蔣二娘點頭又搖頭。


    「有,他們有,我們沒有!」


    馬氏的臉白了一下,牽著蔣三娘走了過來。


    「昨日吃了什麽?」男子問道。


    「一小碗稀糊糊。」


    「問問!」男子指指村正,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過去。


    「還有半袋子麥粉。」村正很老實的說道。


    男子迴來,「國公,這邊還好弄了些糧食出來,別的地方怕是熬不住了。」


    「嗯!」男子蹙眉,「隨後分散開,往各處去,另外......老賊!」


    「在!」


    「你去一趟海城,找到廖江,別的不用多說,就說我隨後就到。」


    「是!」


    數十騎遠去。


    男子迴身看著馬氏。「可曾去求援?」


    ()馬氏看了村正一眼,「去了,說是被關卡趕了迴來。」


    「馬氏,別胡說!」村正喝道,然後陪笑道:「不是趕,是說怕瘟疫,不得擅離。」


    男子不置可否的道:「大災之後有大疫,沒想到廖江還有這等見識!」


    這時有人送來了一張餅,男子接過,看看馬氏母女三人,撕下一半遞過去。


    「不敢,奴不餓!」


    馬氏覺得這隊騎兵來曆詭異,哪敢要吃的?


    「吃吧!」


    男子把餅子遞給蔣二娘。


    蔣二娘把半張餅撕成三份,妹妹最多,母親其次,她的就一點。


    男子叫來村正,「食物按照老弱病殘來分,不可偏向大族。」


    「是!」村正應了。


    蔣二娘見他要走,心中惶然,就怯生生的問道:「將軍是神靈派來的嗎?」


    男子笑道:「為何這麽說?」


    「我先前向神靈祈禱了。」蔣二娘仰頭看著他。


    男子莞爾,「那你現在還想祈禱什麽?」


    「我想懇請神靈讓段老二不再來騷擾我家。」蔣二娘指著段老二。


    「好!」


    男子隨口應了,上馬,說道:「老二!」


    「國公。」


    「閹了他!」男子指著段老二說道。


    「不!」


    段老二的嚎叫聲中,男子帶著人馬遠去。


    隨後,馬氏一家子就被村裏人疏離了。


    沒人靠近她們。


    馬氏吸吸鼻子,自己尋了柴火來,把當時藏著的那點麥粉拿出來,熬煮糊糊。


    沒人來搶,也沒人來指責,但那種平靜的眼神卻令她們母女心中不安之極。


    絕望中,蔣二娘又開始了祈禱。


    蔣三娘懵懵懂懂的問道:「阿姐。」


    「嗯!」蔣二娘偏頭看著她。


    「你為啥不求陛下呢?」


    「陛下,是誰?」


    ......


    海城。


    清晨,城門打開,外麵的災民們紛紛起來,一臉期盼的看著城門。


    ......


    而在另一側,官道上的關卡迎來了數千騎兵。


    「止步!止步!」


    馬蹄聲轟隆。


    「拔刀!」


    有人喊道。


    數千橫刀出鞘,數十值守的軍士嚇的魂不附體,趕緊避開。


    拒馬被拉開,有人喊道:「為何攔截?」


    帶隊的將領說道:「是使君的吩咐。」


    「問你為何攔截?」


    戰馬到了將領的身前,打著響鼻。


    將領低下頭不語。


    「我的心情很糟糕!」


    他聽到了有些不耐煩的聲音。


    隨即脖子一寒,橫刀已經就位了。


    「使君說要把百姓封在原地!」


    將領說完渾身一軟,竟然癱坐在地上。


    「走!」


    騎兵們轟然遠去。


    將領爬起來,「娘的!這是哪的騎兵?」


    噠噠噠!


    又是一隊騎兵衝了過來,卻是相熟的。


    「那些騎兵呢?」來人問道。


    將領罵道:「剛走,娘的,兇神惡煞的,差點就砍了耶耶!你等可知曉他們的來曆?」


    「是秦國公!」


    ......


    廖江是個講究人,當初來化州任職時,他帶的隨從


    婢女有二()十餘人。


    到了化州,他的飯菜一律由帶來的廚子做;他的文書一律由帶來的幕僚經手。


    司馬溫青剛開始有些膩歪這位使君,等得知廖江的背景後,膩歪就變成了瘋狂的抱大腿。


    皇帝的心腹也分三六九等,廖氏便是第一等。


    這樣的粗壯大腿一旦抱上了,等廖江升遷,作為自己人,溫青仕途自然有廖氏來操心。


    這便是結黨!


    大清早,廖江喝著長安也限量的茶,捋捋漂亮的胡須,問道:「糧食還剩多少?」


    溫青說道:「這陣子出了些,調去了各處應急。還剩下八成。」


    「夠了!」廖江沒了下文,溫青試探道:「使君,各地水患不輕,這已經十日過去了,若是不賑災,下官就怕餓死人啊!」


    「老溫,你久離長安,不知曉長安的變化。」


    溫青愕然,「還請使君指教。」


    廖江喝了一口茶水。說道:「你要看大勢,如今流民越來越多,為何?」


    「人多地少!」溫青隨口說道。


    「是啊!人多地少,可人在那,你總不能去殺戮吧?」廖江淡淡的道。


    溫青脊背發寒,「這......就怕上麵彈劾。」


    「所以我才說你不知曉長安的變化。」廖江搖搖頭,「如今長安盯著的是北疆。每每地方上奏天災,朝中就是一句話,自行賑災。」


    「這是為何?」溫青沒廖氏的消息靈通。


    「我教你個乖!」廖江笑道:「這個天下本就是人多地少,遇到天災該賑災吧?可錢糧從何處來?這幾年朝中的開銷越發大了,難道讓朝中削減開支?」


    溫青下意識的點頭。


    「你啊!」溫青已經拜在了廖氏門下,故而廖江對他也頗為親切,笑著指指他,「那些臣子為國效力如此辛勞……這些都是鬼話,真話是,沒有誰願意吃虧!」


    那天下呢......溫青沒敢問這個問題。


    「天下人口太多了。」廖江再度重複了這個觀點。


    溫青突然脊背發寒,「您是說......借刀殺人?」


    「糊塗!」廖江黑著臉,「何為天災?那是天意,天意如此,奈何?」


    溫青賠笑,「下官隻是擔心死太多人......影響使君今年年底的升遷。」


    「就因為要升遷,故而我才令人封鎖各處!」


    「您......」


    「一旦敞開了化州通往外麵的通道,化州大災的細節便會被外界知曉。」


    廖江說道:「你要知曉,陛下的對頭也不少。我此次準備去中書,有些人正等著攔截呢!嘿!攔截!也配?」


    溫青的腦海中仿佛什麽被拉斷了,「您是擔心那些對頭據此彈劾您?可終究瞞不住啊!」


    「等我進了中書,化州水災之事再爆出來,那又能如何?」


    廖江平靜的道:「難道誰還會為了死一些百姓和廖氏,和陛下翻臉?再有,我走之後,化州依舊是陛下的化州!」


    溫青有些茫然,隨即想到了自己隨之能接任化州刺史......他看看廖江,廖江點頭,「明白了?」


    溫青說道,「下官明白了,化州水災,使君竭盡全力賑災,可天意難違......」


    「老溫。」


    「在!」


    「記住了,百姓如草!」


    「是!」


    「草,割一茬,明年接著又會長一茬!」


    廖江舉起茶杯,微笑著準備喝一口。


    「使君!」


    一個小吏衝了


    進來,麵色漲()紅,「有人自稱來自北疆,衝進了城中!」


    「誰?」


    溫青心中一緊,起身問道。


    「無需著急。」廖江微笑道:「來了便來了,


    楊玄遠在北疆,也想隔空指使老夫,他也配?」


    「就在這裏!」


    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音。


    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看著廖江,「廖使君?」


    廖江淡淡頷首,「正是我!」


    「老夫賈仁,奉國公之命前來告知使君,國公隨後就到!」


    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一抖,茶杯落在案幾上,翻滾著,落在了廖江的腳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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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3章割草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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