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州。


    肖宏德一直不知曉陳水和薑賀二人領軍去偷襲陳州。


    直至接到兵敗的消息,他先是有些愕然,接著便是憤怒。


    “為何要舍近求遠?”


    他不隻是憤怒,還有些不安。


    副將趙多拉早已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了,目的也說了……皇帝想把他拉過去。


    林雅的妹婿一旦叛離,這對於林雅的聲望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肖宏德在斟酌,實則他知曉,自己早已沒了退路。


    他坐在值房裏,愁緒萬千。


    投靠皇帝,林雅會把他視為必殺的對手。


    不投靠皇帝,家中的毒婦就不說了,他上次兵敗的罪責皇帝看似寬宏放過,可一旦重新拾起來,依舊能收拾他。


    大抵是因為他和毒婦之間的關係激怒了林雅,故而林雅那邊的態度有些冷澹。


    肖宏德知曉,要想在林雅集團內部出人頭地,他必須要抱緊那個女人的大腿。


    可隻是想想那些被她弄死的女人,肖宏德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寧可一輩子不成親,也不想和那個女人共度餘生!


    “詳穩。”


    一個小吏出現在門外,“有人求見。”


    “何人?”肖宏德問道。


    “說是寧興來的。”


    肖宏德點頭。


    少頃,一個看著長相平庸的男子進來。


    “還請詳穩屏退左右。”男子從容道。


    “身份。”肖宏德冷冷的道。


    男子拿出一個牌子。


    鷹衛!


    肖宏德深吸一口氣,“你等,退下!”


    兩個心腹退下。


    男子行禮,“我奉命前來,就一句話。”


    那話兒來了……肖宏德心跳加速。


    “說!”


    男子說道:“肖詳穩想死想活!”


    肖宏德霍然起身,冷笑道:“老夫此刻便能讓你生死兩難!”


    男子不懼,說道:“內州的斥候並不稱職,就在先前,我接到消息,楊玄領軍三萬,直奔內州而來。”


    肖宏德身體一震。


    男子平靜的道:“肖詳穩可有把握擊敗楊玄?多半是沒有吧!此戰一旦無法取勝,就別怪寧興新賬老賬一起算!”


    他轉身就走。


    “且住!”


    肖宏德叫住他。


    男子迴身,“肖詳穩想了那麽久,依舊沒想通嗎?今日我來,還有一個問題,你,站哪一邊?!”


    肖宏德早就把這個問題想了無數遍,此刻聽聞楊玄出兵,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絕望。


    “老夫,願效忠陛下!”


    男子看著他,冷冷的道:“你用何來取信於陛下?”


    肖宏德拿出紙張,找找,竟然沒找到筆墨。


    他摸出小刀,割開手指頭,就這麽寫下一份血書。


    男子接過,見內容頗為可觀,不禁滿意的點點頭,抬眸問道:“那個毒婦,你當如何?”


    肖宏德毫不猶豫的道:“她?也該去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就那麽舍得?”男子嘴角帶著些許冷意。


    肖宏德看著虛空,默然良久。


    “夫妻之恩再重,也不及臣對陛下的忠心!”


    男子點頭,“如此,告辭了。”


    男子出去,兩個同伴跟上。


    直至出了州廨,一個同伴問道:“如何?”


    “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信!”


    “信不信的不打緊。”


    “對,咱們要的隻是背叛。”


    同伴意味深長的道:“我覺著不對。”


    “哦!”


    “該是救贖!”


    州廨內,肖宏德召集了人手議事。


    幕僚彭誌和副將趙多拉來了。


    趙多拉看了肖宏德一眼,嘴角微微翹起。


    先前鷹衛的人尋他,說妥了。


    這份功勞誰也不敢貪墨,迴頭他就想辦法調迴寧興,從此遠離廝殺,躺平了過後半生。


    現在,咱們是同夥了。


    “楊狗領軍三萬衝著我內州來了。”


    肖宏德一開口,趙多拉麵色就變了。


    “楊狗竟然來了?”


    彭誌看了他一眼,想到上次趙多拉豪情滿滿的出擊南歸城,結果被楊玄一個伏擊,大敗而歸。


    這人,膽子被楊玄給打沒了。


    “怕了?”肖宏德冷笑。


    現在他投靠了皇帝,趙多拉的作用就被削弱了。


    趙多拉幹咳一聲,“咱們就兩萬餘,詳穩,這可不穩啊!”


    “老夫前陣子操練了五千民壯,都拉出來。出城死戰他們不成,可守城卻有餘。”


    “如此,便是三萬二。”彭誌說道。


    “三萬二,謹守不出,還是有把握的。”趙多拉說道。


    肖宏德冷冷的道:“謹守不出,可防得住楊狗的投石機?”


    “他能有多少石頭?”


    趙多拉澹澹的道:“五千民壯,能頂半個月。”


    “是嗎?”


    肖宏德平靜的道。


    “自然。”


    趙多拉微笑道。


    彭誌發現二人之間的氣氛變了。


    從以前的和諧,到現在的隔閡,仿佛就在一瞬間。


    是發生了什麽?


    “多派斥候,盯著甄斯文,另外,搜集糧草,準備守城物資。”


    肖宏德起身,“馬上就去!”


    趙多拉起身,“該派人去寧興報信。”


    鷹衛的人早就去了,你難道不知?你若是不知,那便是邊緣人物。你若是知曉,那便是明知故問,其心可誅!


    “來人!”


    門外進來一個小吏。


    肖宏德說道:“快馬趕去潭州求援。告訴林駿,唇亡齒寒,內州不存,潭州難保!”


    “是!”


    肖宏德麵露疲憊之色。


    “我等告退。”


    趙多拉告退。


    出了大堂,心腹跟上,不滿的道:“他竟然翻臉了!卻忘記了若是沒有您,他如今依舊跟著林雅一條道走到黑。”


    “他的醜事,老夫知曉的太多了。”趙多拉眯著眼,“老夫本想調去寧興,可如今看來還得等到此戰之後。先敷衍著。”


    “他會不會下黑手。”心腹有些焦慮。


    迴到值房,趙多拉寫了一封信遞給心腹,“這封信你拿著,馬上出發,去泰州。一旦得知老夫身死的消息,馬上把書信送去寧興。”


    “給誰?”


    “林雅!”


    心腹身體一震,“是。”


    與此同時,肖宏德和彭誌在議事。


    “原來您轉投了陛下!”


    彭誌是肖宏德的人,哪怕如此,他依舊等到現在事兒成了,才說出實情。


    這等城府,才配得上坐鎮一方。


    “楊狗若是不出兵,老夫還想拖延一陣。”肖宏德有些唏噓,“林雅,其實對老夫不錯。”


    當然,那個毒婦另說。


    “那趙多拉就算是您的引路人,您對他卻頗為冷漠。”


    “他知道的太多了。”肖宏德眼中多了冷意,“老夫態度搖擺的那陣子,他都看在眼裏。若是他把這些告知陛下,你想想,陛下會如何看?”


    “那便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彭誌點頭,“難怪。此事得想個法子解決。最好是一勞永逸。”


    “簡單。”


    “簡單?”


    彭誌是幕僚,自詡聰明,可短時間內卻想不到解決方案。


    肖宏德說道:“老夫麾下有神箭手,且等楊狗發起攻擊時,令神箭手在後麵……嗯!”


    他輕輕揮手。


    彭誌心中一冷,“射殺他!”


    肖宏德平靜的道:“戰陣之上,刀槍無眼。”


    一個隨從進來,“詳穩,方才趙副將身邊的心腹拿著一封書信出城了。”


    “拿著?”肖宏德問道。


    “是,出城的時候,還拿在手中。說是去泰州觀戰。”


    彭誌看著肖宏德,苦笑,“這是他的後手!”


    肖宏德麵色冷峻,“好一個賊子!”


    ……


    晚些,肖宏德召集文武官員議事。


    聽聞楊玄領軍來襲,至少三成文武麵色大變。


    果然,都是被楊狗打怕了。


    肖宏德看著趙多拉,“趙副將可有建言?”


    趙多拉微笑道:“下官唯詳穩馬首是瞻。”


    “如此,當攜手禦敵!”肖宏德也露出了近乎於慈祥的微笑。


    “那是!”趙多拉笑的矜持。


    眾人一番議論。


    肖宏德拍拍桉幾,等眾人都安靜後,說道:“我軍三萬二,固守不出,楊狗隻能徒唿奈何。


    另外,老夫令人去潭州求援。潭州刺史林駿高風亮節,想來會率軍來援。


    咱們謹守,楊狗圍攻。


    等林使君領軍趕到,內外夾擊,此戰若是敗了,老夫願意就此辭官歸家,永不出仕!”


    這話,斬釘截鐵!


    這個誓言更是決絕。


    一個武將行禮,“潭州來援,可有把握?”


    這人是個蠢的!


    彭誌心中一哂。


    “定然會來!”


    肖宏德點頭。


    此刻他投靠皇帝的消息還沒散發出去,至少得等到此戰結束。如此,此刻他和林駿便是一家人。


    一家人遭難了,林駿若是不來救援,林雅內部就會生出矛盾來。


    所以,林駿必來!


    “林使君當初曾大敗舍古人。”將領大喜,“如此,此戰必勝!”


    “是啊!當初都以為他那一戰必敗,誰知曉他竟然示弱在先,引得舍古人狂追不舍。就在舍古人得意時,伏兵四處,隨即大敗。”


    林駿在林雅集團內部有名將之稱,坐鎮潭州後,據聞潭州軍民心中大定,都說再不擔心楊狗來襲。


    此刻聽聞他定然能領軍來援,內州文武就像是打了雞血般的興奮。


    “詳穩,下官請戰!”一個武將紅光滿麵的道。


    “下官願領軍前去試探甄斯文!”


    “下官……”


    這便是名將的作用!


    可惜,此次之後,就是敵人了……肖宏德指著一個將領說道:“曾秋領遊騎前出,試探甄斯文!”


    “領命!”


    “備下酒菜,老夫今日與你等痛飲!”


    “領命!”


    大堂內歡聲笑語。


    彭誌過來,俯身道:“戰前飲酒,不好吧?”


    “楊狗威勢驚人,戰前飲酒,隻是要激發他們的血勇。”


    肖宏德放低聲音,“這一戰若是能取勝,天下人誰敢說老夫是見利忘義投靠皇帝?”


    彭誌了然,“是了,詳穩是挾勢投靠皇帝,更像是棄暗投明。再有,有此大功,詳穩才能在皇帝那邊站穩腳跟,被重用!”


    “就是這個意思。”肖宏德微微一笑,一切盡在掌握的那種從容油然而生,“臨了臨了還能坑林駿這位大遼名將一把,借勢擊退或是擊敗楊狗……


    皇帝不是傻子,定然會借勢造輿論,鼓吹老夫此戰的功勞。如此……名利雙收!”


    他握住水杯,微笑道:


    “用兵的最高境界不是調兵遣將,而是,借勢!”


    彭誌聽的心潮澎湃,“隻是委屈了林使君和楊狗嘍!”


    “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


    南歸城的官廨中,甄斯文看著書信,仰頭大笑。


    眾人站在堂下,心癢癢的想問,卻還得等這位司馬先笑完。


    “哈哈哈哈!”


    甄斯文笑的暢快,拍著桉幾,“國公有令,揚威!”


    大軍征伐內州的消息早就傳來了,但南歸城如何動作,桃縣卻沒有指示。先前眾人還在為此辯駁,有人建議主動出擊,挑釁打擊內州守軍士氣。


    但也有人建議謹守,守住南歸城,讓大軍有個落腳點就是大功。


    此刻國公的親筆信到了甄斯文那裏,就兩個字。


    揚威!


    這便是要南歸城守軍不可保守之意。


    更是對甄斯文的信重。


    甄斯文放下書信,小心收好,抬眸道:“國公說了立威,我是如此想的……”


    ……


    第二日,內州五百餘騎兵出現在了南歸城守軍的視線內。


    警鍾長鳴。


    城頭上站滿了守軍,看著頗為謹慎。


    將領眯眼看著,“都在呢?”


    瞭望手說道:“守軍大部都在城頭。”


    “好!”


    將領叫做曾秋,也算是肖宏德一係的人。此次領軍出擊,目的是挑釁,也就是示威。


    戰前示威,可以提振全軍士氣。


    “耀武!”


    曾秋沉聲道。


    數十騎策馬上前。


    城門突然緩緩開了。


    “小心!”


    曾秋冷眼看著,“無需擔心,後麵還有千餘騎等著。他們若是出擊,咱們遁逃就是。隻需把他們引到那地方,便是一場大勝!”


    城門後,數百騎正在集結。


    “這點人馬,最多是驅逐,繼續,耀武!”曾秋眯著眼,“甄斯文呢?喊話!”


    幾個大嗓門的軍士衝著城頭喊。


    “甄斯文,可敢出城一戰?”


    “甄斯文,膽小如鼠!”


    “甄斯文,下流無恥!”


    “不敢露頭了,甄斯文,可是躲起來了嗎?”


    “哈哈哈哈!”


    耀武的軍士們大笑。


    曾秋莞爾,“守住南歸城便是一功,甄斯文不會冒險。”


    “他們出城了!”


    有人喊道。


    數百騎兵衝出了南歸城,看著氣勢洶洶,但在曾秋看來,卻是惱羞成怒。


    “撤吧?”麾下問道。


    “再等等,等他們逼近後再撤。”


    曾秋問道:“看過貓戲老鼠嗎?”


    “未曾。”


    “貓會看著老鼠在自己的爪子下奔逃。每當老鼠以為逃脫時,再把它抓迴來。接著放手……咱們就這麽戲弄,直至他們怒不可遏,一路緊追不舍……”


    曾秋眼中多了戲謔之意,“帶著他們,遛狗!”


    那數百騎開始加速了。


    越來越快。


    曾秋判斷差不多了,策馬掉頭,“走……”


    他的聲音突然沙啞。


    眼神惶然……


    就在距離他們兩裏多的地方。


    千餘騎正在悄然接近。


    就在他剛才耀武揚威,自信滿滿的的時候。


    呈扇形包抄了過來。


    一麵大旗猛地打起。


    甄!


    千餘騎開始發動。


    身後,數百騎守軍正在逼近。


    側麵,出現了一隊隊步卒。


    這是個圈套!


    曾秋迴頭看了一眼城頭,那些滿滿當當的守軍……


    不少定然是百姓裝的!


    甄斯文!


    “狗賊!”


    千餘騎席卷而來,和那數百騎圍住了曾秋和麾下。


    甄斯文一馬當先,衝向曾秋。


    “狗賊!”


    曾秋雙目赤紅,但心中卻盡數都是恐懼。


    內州和南歸城多次交手,規模不大,但也能看出將領的指揮能力。


    甄斯文在這個過程中進步之速,令人震驚。


    今日的圈套,更是完美無缺……從布局,到接近的時機,堪稱是完美。


    楊狗麾下,又多了一員大將!


    大遼啊!


    鐺!


    他的長刀被蕩起。


    接著脖頸一痛,視線突然升高。


    他看到甄斯文伸手抓向自己。


    殘留的神智聽到了甄斯文的咆孝。


    “快馬把人頭送去國公處,告知國公,下官甄斯文,願為國公開道!”


    ……


    雙倍月票明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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