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奉州。


    望餅縣一隊斥候懶洋洋的在山腳下經過。


    一個斥候看了山道一眼,“聽聞山中有猛虎。”


    “知曉有何用?進山尋虎得憑運氣。”


    “都消停了。這條山道原先通往那個鐵礦,後來鐵礦歸了咱們,這條道就廢棄了。如今怕是山道中都長滿了東西。”


    “哎!這幾日就該有運送礦石的車隊過來吧?”


    “深秋了,礦山那邊怕秋雨不好走,前陣子車隊就出發了。”


    “一場秋雨下來,就如同過冬啊!”


    斥候們遠去。


    從空中俯瞰下去,山道一路向上蜿蜒延伸,隨後幾度轉折,繞過了幾座山,直至礦山。


    礦山的山腳下有軍營,一是護衛,二是檢查。


    幾個工匠輪休,背著包袱出來。


    “打開!”


    拒馬後,幾個軍士說道。


    兩側有木樓,上麵有瞭望手和箭手。


    軍營就在側麵,一旦發現敵人,隨時都能應變。


    包袱檢查完畢,沒發現違禁品。


    幾個工匠笑嘻嘻的和軍士道別。


    一個軍士問道:“這次能迴家多久?”


    一個身材高大的工匠說道:“半月。”


    “不錯不錯。”軍士是真心羨慕。


    工匠說道:“你等也不差,輪換能歇息許久。”


    “趕緊迴吧!”軍士揮揮手。


    幾個工匠背上包袱,牽著馬,出去往右。


    軍士說道:“這是要走山道?”


    身材高大的工匠說道:“是啊!走那邊能提早一日到家。早一日,就是一日啊!”


    這雙關的話讓工匠和軍士們都笑了起來。


    “小心遇到猛虎!”軍士笑道。


    “見到咱們這些人,猛虎也不敢出來。”


    ……


    工匠們說說笑笑的進了山道。


    山道長滿了草,此刻深秋,野草的邊緣有些泛黃。


    身材高大的工匠叫做郭大,他背著包袱,眉飛色舞的說,“我娘子眼光高,當初媒人說了好幾個都不肯答應,後來說到了我,媒人問我可有什麽能養活妻兒的手段。”


    郭大看著其他三人,故意賣個關子。


    沒成親的呂虎心癢難耐,“郭大,說說吧!”


    “說了你也沒用。”郭大取笑,但還是說了,“咱們沒讀過書,想掙錢憑何?不就是力氣嗎?


    我便當著媒人的麵,把家裏石磨上麵半扇給舉了起來。


    你等沒見那媒人的嘴張的老大,我本想多舉一會兒,可她嘴角竟然流口水,哎!我一見就忍不住笑了,也就泄了氣。”


    他頗為遺憾,接著得意的道:“我娘子在家聽聞了此事,當即就愛慕上了我。”


    “你就吹吧!”一個老工匠笑道:“婚姻大事,哪有能自己摻和的。都是耶娘長輩做主。”


    “我娘子能幹,有主見,不比男人差!”郭大笑吟吟的。


    呂虎羨慕的道:“有這般厲害的娘子,那你在礦上為何還這般拚死幹活?”


    “這夫妻夫妻,就該是互相體諒。我是男人,自然要多掙錢。我辛苦些,她和孩子就輕省些。”


    一行人順著山道緩緩而行。


    此刻深秋,山中不時能看到獸類,鳥兒清脆鳴叫。


    還有色彩繽紛的樹葉,賞心悅目。


    呂虎指著右側的大樹,說道:“看,好生挺拔!”


    郭大笑了笑,就看到一支箭失從右側的林子裏飛出來,隨即,呂虎捂著胸部倒下。


    他毫不猶豫的滾落馬下,箭失如雨般的飛出來。


    同伴在慘叫,馬匹長嘶。


    接著,一群軍士走出了林子。


    “補刀!”


    一個將領冷冷的道。


    幾個軍士過來,逐一補刀。


    他們走到了郭大身前。


    郭大猛的暴起,一拳打暈一個軍士,搶過長刀,砍殺了另一個……


    將領眸子一縮,“殺了他!”


    幾個軍士撲上來,最終付出了三人傷亡的代價,這才砍殺了郭大。


    “這便是唐人!”


    將領神色陰鬱,顯然是想到了些不愉快的往事。


    他迴身,“請了詳穩來。”


    林子裏不斷傳來動靜,一隊隊軍士走出來,看著灰頭土臉的。


    陳水被簇擁著走了出來。


    他看著地上的人馬屍骸,問道:“可有逃脫的?”


    將領說道:“並無。”


    “派人前後追索。”陳水顯然不滿意將領的處置方式。


    “是!”


    隨即兩隊人順著山道兩側奔跑,去尋找可能的唐人。


    陳水隨意坐在地上,有人送上水囊,他喝了幾口,黝黑的臉上多了些放鬆。


    “這裏靠近鐵礦,可惜了,若是此刻突襲,輕而易舉。”


    他看著將領,“孔甲,令將士們歇息,吃些幹糧。”


    將領拱手,“是。”


    有人拖走了人馬屍骸,並弄來泥土遮蓋了血跡。


    陳水拿出幹糧,幹餅子和肉幹。


    吃幹餅子和肉幹不能快,要細嚼慢咽,不時喝口水順順。


    麵香慢慢溢開,肉幹的鹹一絲絲蔓延,就像是一對分別多年的男女,在口中會麵。


    孔甲迴來了,坐在陳水的對麵,拿出幹糧,抬頭道:“再過幾日就能走出山道,可要人先去查探唐軍斥候?”


    陳水緩緩咀嚼著食物,喝一口水咽下,說道:“山道出去便是望餅縣與迴龍縣的交界處,兩邊的斥候往來於這邊不多。這是燈下黑。


    貿然查探,不小心就會遇到樵夫或是獵人。咱們不急。”


    他想起了出發前皇帝身邊心腹的交代。


    無需懼怕楊玄!


    他迴答是。


    可皇帝的吩咐卻是穩紮穩打。


    “陛下當年在潭州,據聞與楊玄打過交道。”陳水放低了些聲音,“陛下說了要穩,這便是在暗示。”


    帝王許多時候不喜歡把話說的太透,這是毛病,也是慣性——帝王習慣了反複思索一個人事,琢磨透徹了,他會說出自己認為最深刻的見解。


    “陛下對楊狗頗為重視。”孔甲知曉這話的意思,“小心無大錯,別給他抓到咱們的蹤跡。”


    “對!隻要咱們能悄無聲息的接近太平縣,此戰獲勝輕而易舉。如今看來,老夫有了九成把握。”


    陳水喝了一口水,“寧興許多人說陛下看著憨傻,一群蠢貨,憨傻之人能被先帝看重?”


    可陛下癡肥的模樣,真的很憨傻啊!孔甲一臉忠心耿耿,“陛下睿智。”


    陳水起身,“出發!”


    烏壓壓一片將士站起來,林子裏,山坡上,一片接著一片……


    陳水眼中多了異彩。


    “為了陛下!”


    ……


    和陳水相比,薑賀要狼狽了許多。


    他選擇的是另一條路線,地勢險峻。


    山道崎區,許多地方看著壓根就不是道路,仔細一看,是多年沒人走動,滿是野草。


    右側是高高的山壁,左側是萬丈深淵。


    所有人牽著馬,小心翼翼的貼著山壁走。


    嘩啦!


    碎石滑動的聲音傳來。


    薑賀迴頭,就見一個軍士絕望的往下掉。他徒勞的伸手去劃拉,想抓住些什麽。可那些軍士都靠近山壁,沒人伸手。


    這時候伸手,絕對是兩個人一起掉下去。


    “啊!”


    慘嚎聲一路往下。


    直至輕輕的傳來呯的一聲。


    那些將士麵色發青,薑賀沉聲道:“繼續走!”


    直至到了一處寬敞些的地方,薑賀才準許歇息。


    他靠著山壁坐下,疲憊的閉上眼。


    此行的副將何林一屁股坐在他的身邊,喘息道:“方才差點一腳踩滑,娘的!這條道誰找到的?”


    “當初此地是潭州的勢力範圍。”薑賀說出了緣由,“那時候皇帝在潭州為刺史,萬事不管,故而陳州方麵也不知曉此處。”


    “皇帝此次想執掌兵部,一旦讓他得逞,相公那裏就麻煩了。”何林也是林雅的人。


    “馬頓那個蠢貨,管不住褲襠。”薑賀冷笑,“馬頓為了保命,把自己私下掌握的一些隱私都說了出來。”


    “他能逃得一命,也算是運氣不錯。”何林拿出幹餅子。


    “不,他活不了。”


    “為何?”


    “他不隻是貪腐,他手下的一個心腹,偷偷賣了兵器給商人。”


    “此事不算大吧?而且不是他本人。”


    見薑賀神色冷漠,何林問道:“難道那些兵器流入了北疆?不對,北疆那邊犯不著從咱們這買兵器,劃不來。那是誰?”


    “北方的那些野人!”


    “舍古人?”


    何林驚唿一聲。


    薑賀點頭。


    何林罵道:“那群野人兇悍無比,大遼能壓製住他們,靠的便是兵器。等他們把箭頭從狼牙換成鐵,把鐵刀換成利刃,娘的!北方那些官員將領會罵娘!”


    在北遼以北更遠的北方,天氣寒冷,但寒冷依舊阻攔不住人類的生存。


    舍古人便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以往他們通過和北遼貿易獲取糧食和兵器,後來不知何時,北遼生出了收攏他們為部屬的想法。


    舍古人剛開始還挺樂意的,覺得找到了大腿。


    在那片寒冷地帶,出產頗為豐富,各種珍稀獵物,珍珠,藥材……


    管理他們的官員眼饞這些東西,於是便在進貢的基礎上私自加了兩成。


    舍古人咬牙給了。


    你越好說話,別人就會越蹬鼻子上臉。


    第二次,增加了三成、四成……


    當進貢的物品被加大到了三倍時,舍古人不幹了。


    不幹就搶,就殺!


    舍古人一看不對啊!


    草泥馬!


    老子們原先在林子裏活的好好的,幹嘛要出來受罪?


    殺!


    這些彪悍的獵人集結起來,和來征討他們的北遼軍廝殺。


    舍古人畢竟沒有戰陣經驗,剛開始失敗的多,漸漸的有勝有敗……等到了先帝臨去前的幾年,舍古人已經是勝多敗少了。


    這還是在他們缺少好兵器的情況下,若是換了北遼的裝備會如何?


    “相公說了,饒不了他。估摸著會扔到外麵喂野狗。”


    薑賀覺得胃部有些抽抽,他蹙眉喝了一口水,“讓人去前麵哨探,一旦發現人,無論是樵夫還是獵戶,盡數殺了。”


    “是!”


    何林起身,準備去安排。


    “等等。”


    薑賀叫住他,“記得讓他們便衣,裝作是獵戶的模樣。”


    你真的很囉嗦……何林點頭,“是。”


    薑賀吃著幹餅子,想著寧興的局麵,冷笑道:“太平看似縣,可那裏是陳州,乃至於北疆的商業中心,防禦頗嚴。而臨安卻差了許多。”


    他嚼著肉幹,何林迴來坐下,“交代了。”


    薑賀點頭,“你說……等咱們出了山道,越過太平縣,快到臨安時,遣人示警太平……”


    何林一怔,“好倒是好,咱們突襲臨安時,陳水那邊卻莫名其妙麵對著戒備森嚴的太平,大概會絕望吧!”


    他搖搖頭。


    薑賀也搖搖頭,“此等事風險太大,但凡被人發現,不但咱們難逃一死,相公也會被天下人質疑。罷了。”


    何林笑道:“咱們突襲的是臨安,陳水突襲的太平,咱們是陳州治所,他隻是一個縣城罷了!”


    二人默默吃著幹糧。


    薑賀眯著眼,“楊狗當年在陳州時,把太平和臨安打造成了商業重地,看似掙錢不少。


    可也因如此,兩地城門大開,商隊絡繹不絕,這也給了咱們突襲的好機會。


    咱們的人已經打探到了消息,臨安城中,刺史盧強強於文事,武略不精,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何林問道:“難道這便是相公挑選突襲臨安的緣由?”


    薑賀點頭,“猝不及防之下,破城,縱火,若是能拿到盧強的腦袋……最好是活擒。”


    “赫連榮!”何林微笑,“皇帝的人被楊狗生俘,丟臉之極!”


    “對,若是咱們能生俘盧強,便是狠狠地打了皇帝一耳光。”


    何林笑道:“也是衝著楊狗重重的一耳光。”


    “對!”


    “哈哈哈哈!”


    二人大笑。


    “出發!”


    眾人起身,沿著山道繼續前進。


    ……


    深秋,楊玄能清閑一陣子,沒事兒抱著兒子出門溜達,或是帶著人出城燒烤什麽的。


    美酒加燒烤,神仙都不換啊!


    這一日他和赫連燕等人出城郊遊,尋了個地方燒烤。


    羊腿烤的吱吱作響,一隻雞在火焰上冒油。


    楊玄坐在地上,想著明年的一些事兒。


    今年就這樣了,明年開春後,就得向北。


    時不我待啊!


    噠噠噠!


    兩騎從北方而來。


    “止步!”


    隨行的護衛攔截了二人,查驗身份後帶著過來。


    “見過副使……”


    二人行禮。


    這是錦衣衛的密諜。


    “是國公!”赫連燕說道。


    啊!


    二人抬頭,一臉驚喜。


    忠心耿耿!


    楊玄對赫連燕微微頷首。


    老娘調教的人會差?


    赫連燕的狐狸尾巴都差點翹了起來。


    “國公,咱們發現北遼兩股人馬南來,咱們一路跟著,接近北疆時,他們派人掃尾,咱們不敢再跟……”


    “多少人馬?”


    “一股約三千騎,兩股六七千。”


    楊玄閉上眼,北疆地形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這是準備偷襲,錦衣衛立功了!”


    赫連燕說道:“隻是盡了本分。”


    但事後這兩個錦衣衛的密諜必然會升職加薪。


    “他們會去何處?”韓紀在琢磨,“會不會突襲咱們墾荒的人?”


    一旦墾荒的人被血洗,後果很嚴重。


    楊玄眯著眼。


    “令南賀多派斥候遊騎在新開荒的這一線遊弋。”


    薑鶴兒已經在記錄了。


    “傳信各處謹慎,多派斥候巡查。不過,顯然來不及了。”


    楊玄隻是算了一下,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是,信使趕到時,估摸著敵軍也到了。”韓紀想了想,“奉州!”


    “奉州那邊不開商路,城門看守很嚴。”


    楊玄起身,“令。”


    薑鶴兒抬頭看著他。


    “江存中領兩千騎趕往林河,順昌一帶,要快!”


    薑鶴兒記錄完畢,再度抬頭。


    “準備兩千騎,一人雙馬,我去陳州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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