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走了。


    赫連春跪坐在那裏,手中拿著奏疏,突然笑了笑。


    “權力,誘人呐!”


    “陛下。”


    柳鬆來了。


    當年為了遮掩自己生下的兒子,赫連春把女人和孩子托送在柳鬆名下。二人之間的關係說是賓主,實則更像是友人。


    “柳先生。”


    皇帝笑道:“今日沒出門?”


    “出了,本想出城去轉轉,還帶了酒水美人。可一出了城,北風那麽一吹,酒水冰涼,美人被凍的臉色發青,看著下不去手,哎!隻得迴來。”


    柳鬆坐下,皇帝看了他一眼,“碰到長陵了?”


    柳鬆點頭,“大長公主如今看著多了些殺伐果斷的凜冽之氣,讓老夫想到了先帝。”


    “你說,朕讓她參與朝政,是利是弊?”


    “老夫以為,利大於弊。”


    皇帝默然良久,“是啊!利大……於弊!”


    柳鬆和他算是患難之交,故而知曉皇帝的想法,“陛下可是擔憂……”


    皇帝說道:“朕自登基以來,林雅等人瘋狂搶奪權力,朕艱難抵禦,便拉了長陵入局。


    說實話,她並未辜負朕的厚望,手段了得。


    加之是先帝唯一的血脈,故而那些老臣子大多願意幫襯她。


    可你要知曉……刀劍傷人,有時候也會傷己。”


    柳鬆訝然,“大長公主難道……”


    皇帝說道:“她準備今夜突襲城外陳嵩那兩萬大軍。”


    “嘶……”柳鬆倒吸一口涼氣,“陳嵩乃是先帝的大將,先帝駕崩後被林雅等人拉攏。公主出手,不但能複仇,更能讓天下人看看,叛逆的下場!”


    皇帝點頭,“這也是朕最後答應她的緣故。林雅等人勢大,可手中卻無大義。無大義便是亂臣賊子,人人可誅之。”


    柳鬆微笑,“林雅在,陛下與公主便是天生的盟友。”


    皇帝放下奏疏,抬眸,“他若是不在……”


    柳鬆說道:“他若是不在,大義在陛下。”


    “朕,不想再多一個林雅。”


    “武皇也就一個。”


    “這也是朕能容忍她的緣由之一。”


    “那麽,今夜陛下可要出手?”


    皇帝撐著桉幾,兩個內侍趕緊過來扶著。


    皇帝被扶著走到了殿外,柳鬆跟在後麵。


    天空中密布陰霾,北風唿嘯,卻吹不動厚厚的雲層。


    雪下的有一拉沒一拉的,皇帝伸手接住了一片雪,低頭看看,晶瑩剔透。


    “天氣不錯。”


    “是啊!”柳鬆笑了笑。


    皇帝吩咐道:“晚上準備歌舞,朕,要看戲!”


    ……


    長陵迴到了府中。


    沉通求見。


    “林雅等人依舊在歡宴。”


    “新帝登基,被他奪走了不少權力,是該慶賀一下。”


    長陵打開書卷,把那片樹葉書簽拿開。


    以手托腮,靜靜的看著。


    書卷上,一筆一畫都是她的筆跡。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


    林雅今日宴請心腹們,就在自己的府中。


    左相府在寧興城中占據了一隅,有人說甚至能藏下一萬精兵。


    這自然是個笑話。


    但從側麵能看出左相府的大。


    寬敞的大堂內,此刻擺滿了桉幾。


    那些文武官員依次坐著,此刻舉杯看著上首的林雅。


    林雅看著比南征時蒼老了一些,鬢發斑白,但雙眸張合間,卻能看到精光閃爍。


    他舉杯,緩緩說道:“多少年了,大遼一直壓製著大唐,可先是南征大敗,接著更是丟掉了南歸城。破天荒啊!


    今日丟南歸城,明日丟內州,後日,是不是北疆軍就要兵臨寧興了?”


    眾人默默看著他,但眼中卻多了異彩。


    皇帝越衰弱,林雅就越強壯。


    當雙方的實力顛倒時,地位也會隨之顛倒。


    林雅說道:“宮中那位一心謀劃奪迴南歸城,為此不惜弄了個女人來籌謀劃策。武氏死多少年了?老夫竟然能看到女子再度站在朝堂上,也算是開了眼界。”


    一個官員說道:“相公,那個女人派了心腹去北疆,這是要尋楊狗議和吧!”


    林雅點頭,“老夫最近步步緊逼,皇帝慌了,更擔心北疆楊狗咄咄逼人,引得大遼震動,令他威望掃地。故而,讓那個女人出手。


    一國大事,竟然令一個女人做主。倚仗什麽?倚仗那些男女曖昧,丟人!丟了我大遼多年的臉麵!”


    氣氛驟然一緊。


    林雅冷笑道:“這便是變相的和親,先帝地下有知,也不知是被氣吐血,還是被氣得掀開棺材板大聲叫罵。”


    眾人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有人甚至笑出聲來。


    林雅也嘴角微翹,“楊玄不是傻子。他與李泌鬧翻了,便是權臣,更形同於叛逆。


    此人必然想謀反,可李唐大義在手,天下人並未厭棄,故而他不敢出手。


    不出手,李泌自然有法子慢慢炮製他。


    他唯一的法子是什麽?是北上,不斷侵襲大遼,以此來營造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模樣。讓天下人看看,他楊玄是在為了大唐開疆拓土。”


    幾個武將相對一視,都有些被羞辱的感覺。


    “長陵派人去議和,老夫敢打賭,此行注定會落空。當消息傳來,皇帝束手無策,長陵……”


    有人說道:“相公,下官願意尚公主。”


    林雅笑罵道:“那畢竟是陛下的血脈,若是傳出去老夫逼迫長陵嫁人的消息,天下人會如何想?”


    一個男子進來,“相公,大長公主先前進宮,隨即出宮迴府。”


    林雅說道:“盯緊皇宮。”


    “是。”


    林雅舉杯,“諸位,今日暢飲!”


    眾人舉杯。


    ……


    下午,雪漸漸大了些。


    長陵站在屋簷下,看著雪花紛飛。


    “公主。”


    一個侍女過來,“沉先生說一切就緒,請公主早做準備。”


    長陵迴身進去。


    伸開雙臂。


    “更衣!”


    衣裳滑落。


    一個內侍進了公主府。


    晚些,一輛馬車和十餘護衛再度出府,往宮中去。


    外麵的眼線有人冷笑,“這皇帝遇到事就請大長公主進宮,何不如把帝位也給了她。”


    與此同時,公主府的後門打開,幾個侍女上了馬車,一路去了市場。


    公主府不差錢,侍女們時常去市場中采買。


    到了市場後,侍女們散開,各自采買自己心儀的東西。


    其中一人進了首飾店。


    掌櫃說道:“後麵。”


    一路到了後門,開門,外麵一輛看著破舊的馬車在等著。


    上車,馬車緩緩出了市場。


    到了城門處,看守的軍士也隻是隨意看了一眼。


    馬車出了寧興城,一路往西。


    漸漸厚實的雪地上,兩條車轍漸漸延伸……


    當看不到寧興城時,數十騎從兩側接近馬車。


    一人靠近,“公主。”


    馬車內傳來長陵的聲音,“我在此。”


    “護衛公主!”


    數十騎靠攏,護著馬車一路往遠方而去。


    當能看到山脈時,百餘騎靜靜的在雪地裏等候著。


    為首的將領麵色微紅,眉心靠左有顆痣。


    馬車停住。


    將領下馬走過來。


    車簾掀開。


    長陵輕鬆下車。


    走到了馬車前方。


    雪地反射著光,照在長陵的身上。


    一身甲衣,腰間仗刀。


    這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大長公主。


    將領單膝跪下,“賀延光見過大長公主。”


    長陵開口,“父親在時曾說,賀延光對朕忠心耿耿。今日我來問你,你的忠心,給了誰?”


    賀延光抬頭,眼神堅毅,“陛下在,臣忠心與陛下。陛下去了,臣,忠心於大長公主。”


    長陵看著他,“我記住了你的話。”


    賀延光雙膝跪下,叩首,“臣,見過大長公主。”


    長陵頷首,“寧興城中,逆賊在歡宴,以慶賀最近的收成。先帝在時,他何曾敢如此放肆?大義不彰,帝位蒙塵,以至於逆臣囂張跋扈。”


    這話裏,壓根就沒有提及當今。


    賀延光等人卻默然。


    “我本可坐視,就算是林雅得勢,他也不敢拿我如何。可我卻不能坐視先帝苦心孤詣經營的江山搖搖欲墜。你等,可願坐視嗎?”


    “不能!”


    “如此,今夜,就讓逆賊膽寒!”


    長陵站在那裏,身前跪著百餘人。


    寒風唿嘯,她卻覺得渾身溫暖。


    “起來吧!”


    “謝大長公主!”


    賀延光起身,“敢問大長公主,今夜我等當如何?”


    長陵迴身,指著前方,“五裏開外便是軍營,今夜,我要你等突圍困那座軍營。”


    “陳嵩?”


    “對,那個逆賊,今夜,便是他的末日!”


    隨即眾人搭起帳篷。


    長陵單獨召見了賀延光。


    “對於北疆,你如何看?”


    賀延光說道:“黃春輝在時,北疆就如同一頭病虎,看似不打眼,可若是病虎發怒,也能撕咬獵物。


    黃春輝去後,廖勁接任,可沒多久就倒下了。


    接著便是楊……楊玄。”


    他本想說楊狗,可卻想到了傳聞……傳聞中大長公主和楊狗的關係有些曖昧,據聞當初曾一起出遊,晚上都住在一個帳篷裏。


    都住一塊了,大長公主還如此美貌,但凡楊狗是個正常的男人,就該忍不住吧!


    所以,許多人覺得二人之間應當是越過了鴻溝。


    “若說黃春輝在時和長安若即若離,那麽楊玄接手後的北疆,和長安便是敵人。


    失去了長安的錢糧支持,北疆的日子會格外煎熬。


    此刻還看不出來什麽,就如同是一頭猛虎,飽一頓饑一頓的,用不了多久就會虛弱不堪。”


    “你的意思,便是坐觀北疆與長安爭鬥,等北疆衰弱時,再一鼓而下。”


    “是。”


    “為何不能進攻?”


    “大長公主,林雅等人勢大,恕臣直言,當今並未完全掌控大遼,此時出征,軍心不穩。”


    “軍心……你說說。”


    “軍心是敬畏,將士們敬畏帝王。可有個前提,這位帝王必須有令將士們敬畏的本事。”


    “我明白了,英武的帝王能讓勇士效命,而柔弱的帝王隻會令將士們瞧不起。”


    “大長公主英明。”


    賀延光的頭垂下。


    隨即告退。


    手下將領來尋到他,“此事陛下可曾答應?”


    這兩萬大軍乃是赫連春的人馬。


    賀延光點頭,“軍中有內侍。”


    稍後,將領們出現在一個帳篷內。


    昏暗中,一個內侍走進來。


    “今夜,所有人聽令於大長公主。”


    旨意在手,無人置喙。


    “大長公主這是要作甚?”


    雜七雜八的議論中,賀延光說道:“聽令就是了。”


    有人說道:“大長公主並未統過軍,她懂什麽?”


    賀延光看了那人一眼,冷笑,“滾出去!”


    大長公主不懂?


    不懂怎會披甲仗刀而來?


    ……


    “不懂兵法不打緊,自然有將領們。我能做的,便是揣度人心。”


    長陵的帳篷內點了一支蠟燭。


    燭光細微,無法看書。


    夜漸漸深沉。


    外麵傳來腳步聲,“大長公主,時辰到了。”


    長陵起身出去。


    沉通就在外麵,“那些將士都來了。”


    遠方,黑壓壓的一片。


    有人說道:“大長公主,要不,拉攏一番?”


    長陵搖頭,“沒必要。該來的會來,不該來的,強求來了,隻會是禍患。”


    賀延光帶著人過來,“大長公主,後續當如何?”


    長陵說道:“悄然逼近。”


    烏壓壓一片人馬,一眼看不到頭。


    長陵走在最前麵。


    看著漸漸在夜色中出現的軍營。


    父親在時,陳嵩忠心耿耿,彷佛隨時能為了皇帝赴湯蹈火。


    父親駕崩,陳嵩就改換門庭,彷佛昨日的誓言都是流水。


    站在距離軍營兩裏開外的地方,賀延光舉起手,大軍止步。


    賀延光說道:“大長公主,再往前,對方定然能發現。”


    這個距離,除非崗哨失職,否則很難隱蔽行蹤。


    長陵說道:“你等在此待命,晚些聽到號角聲便逼近大營,聽從我的吩咐!”


    “是。”


    接下來呢?


    “我去見陳嵩。”


    她率先往前走去。


    這……


    大長公主這是尋到了內應吧!


    想兵不血刃拿下兩萬大軍。


    可一旦失手……


    賀延光心中不安,但咬牙道:“大長公主,小心。”


    他迴身吩咐道:“準備突襲。”


    若是被發現,突襲就會變成攻擊。


    失去了突然性,兩萬對兩萬,會死多少人?


    黑夜中,百餘人悄然出現在前方。


    衝著走來的長陵行禮,隨即跟在她的身後。


    一直到了大營外。


    營門悄然打開,值夜的軍士單膝跪下。


    “恭迎大長公主!”


    林雅和皇帝勢若水火,城外的營地也得擔心被皇帝的人偷襲,故而夜裏和行軍時一個規矩,不得舉燈。


    昏暗中,雪花緩緩飄落。


    前方出現了一群人。


    值夜的軍士迎上去。


    長陵繼續前行。


    十餘人跪下,看著長陵,熱淚盈眶,輕聲道:“恭迎大長公主!”


    “起來!”


    長陵前行,數十人跟在後麵。


    長陵就這麽一直走到了陳嵩的住所門外。


    “敲門!”


    叩叩叩!


    陳嵩的聲音傳來,聽著有些睡意,“誰?”


    門外軍士閃開。


    長陵走到門前。


    兩側是好手。


    吱呀!


    房門打開。


    陳嵩披著衣裳,打著哈欠。當看到門外站著的長陵時,張開的嘴就再沒合上。


    長陵看著他。


    “有筆賬,我們該算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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